每年六月的第三個周日,是父親節(jié)。這個洋節(jié),突然讓麻木的神經(jīng)再次喚醒鄉(xiāng)土情結(jié)……我的故鄉(xiāng)有我的父親,那片故土有我一輩子都不曾離開土地的農(nóng)民父親!
父親生于四十年代末,經(jīng)歷了建設(shè)社會主義的高潮,吃過大鍋飯,經(jīng)過大躍進,三年自然災害,還有十年文革,想這文革與不怎么識字的父親是沒有太多瓜葛的,但,那樣的一種政治文化氛圍,一個小人物如何能做到不受半點影響?我想樸實的農(nóng)民父親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因為我的父親是一個好人,公認的。
父親是屬于根正苗紅一類,思想正統(tǒng)到煮熟的鴨子也要讓它飛回窩。那年隊里還沒有分開單干,大家在一起吃大鍋飯,一起勞作,我的記憶里就有和小伙伴一起在地里薅麥子的印象,一人一壟,看誰薅得快!不是用鐮刀割,而是用手拔,我至今沒有問過父母,為什么?;蛟S是因為小孩子,怕被鐮刀傷到?
那天,父親去公社取錢,工作人員多找了二十元出來。回到家里,父親才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但錯不在父親,也沒有人知道這件事,而執(zhí)拗的父親又步行回公社把錢退了回去,這來來去去三十多里地全靠步行。二十元,對于那時節(jié)的我們的家意味著什么呢?可以改善生活,可以為我們姊妹兄弟添新衣,可以為老人補貼生活,至少可以讓我們吃頓飽飯甚至飯菜里加點肉而父親卻只有一個念頭,不是咱的就不能要。
我想象不出我固執(zhí)的父親如何在烈日下奔走,來來回回,卻只為他人的錯誤忙碌。
父親做到了,因為他是一個好人。
那年,我剛上初中,一輛貨車壞在我家地頭,父親正在地里秋收,司機修到天黑也沒有把車發(fā)動起來,父親找來大衣,捎來飯,給他們?nèi)∨屗麄兂燥枴?/p>
鄰居說,你不怕人家把大衣穿走了啊。
父親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不會。雖然他知道人家是在開玩笑,但他是一個不茍言笑的人。
在我的眼里,父親一直是高大的,是我堅強的依靠,但有一天,好不容易盼到假期回家探親,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在一瞬之間老了,添了許多白發(fā),板直的腰有些彎了。
我突然發(fā)覺不用再仰視看我的父親,這令我恐懼,好似一夜之間失去了主心骨。
父親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他的愛不會說出口,但你能感覺到。
他只會默默地把黃瓜西紅柿挑出最好的給隔壁的嫂子家送去,只會悄悄地把菜摘好裝好放在門口一眼便望得見的地方讓我走的時候帶上……是的,和天下父母一樣,老去的父親,還是一樣的沉默,還是一樣的把一份沉甸甸的父愛埋進煙火氣息里。
他的聽力越來越不好了,自從查出血糖高,他很聽話地戒掉了多年的酒。我沒有見過他醉過,不是因為他不常喝,他的酒就是飯,從一大清早,就著一碟花生米就能干掉一杯二兩五的白酒,我對于酒量多少概念就從他那里來的,因為一斤酒正好倒四個。他只喝高度糧食酒,低度酒他覺得沒有味兒。一天三頓酒,我們想,他是有酒癮吧。
再后來,說戒酒就戒了,他開始愛惜自己了,特別忌口忌得特別嚴,只要有人說糖分高點的面食他都不吃,包括饅頭面條。這實在讓人無奈,老媽就會找我搬救兵,大多我的話他還是聽的,不知道為什么,老媽嘮嘮叨叨說多少遍他聽不見,他也不會問,我說的話他卻大多聽得見,聽不清一定要問個明白。這倒是避免了跟老媽拌嘴,磕磕絆絆一輩子的老夫老妻,一個只嘮嘮叨叨地說,一個只是裝聾作啞嗎?
這個點,父親應該起來了吧,他習慣早起,坐在沙發(fā)上打盹,或者到大門口坐著,看著雞們進進出出刨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