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jīng)忘記我有多久沒有這么早起過床了,似乎也想不起來清晨的空氣是多么新鮮,也不記得第一縷晨光是什么樣子了......所有這些只存在記憶中的東西,在我來到咸陽的第二天清晨,讓我再次感受到了。
原來,清晨可以如此美妙。
但是,一切美好的東西,似乎都很短暫。
當我跟著他們走到“公司”門口的時候,我真的驚呆了。
“教室”里整齊的坐著年齡不一的男男女女,我粗略看了一下,上至60歲的大爺,下至稚氣未脫15、6歲的少年,看似成熟穩(wěn)重的中年大叔,典雅端莊、氣質出眾的半老徐娘,個個都神采奕奕,聚精會神的聽著講臺上一位西裝筆挺的男子的演講。
男子看到我們幾個在門口,稍微停頓了一下,點頭示意我們進去。
我們像遲到的孩子,小跑著到后排的空位坐下。
我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他們拐進了“教室”。
突然,講師停止了演講,望著我,說:“這位老板,是新來的吧?以前沒見過你哦,上來自我介紹一下。”
我知道他是在跟我說話,但我假裝鎮(zhèn)定,并沒有配合他,但,一屋子人的目光都盯著我,讓我無法鎮(zhèn)定下來。
王薇推了我一下,說:“叫你呢,上去介紹一下你自己。”
我很憤怒,兇狠狠的對她說:“我不去!”
她微笑著對我說:“就介紹一下自己而已,怕什么啊,你上學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哦。”
屋子里的人也開始起哄,甚至有人帶頭開始鼓起掌來,讓我有點無地自容的感覺。
我站起來,說:“對不起。”徑自離開了。
身后傳來王薇的聲音:“豬,你要去哪里?”
我沒有回頭,走的義無反顧。
她追上來,拉著我的手:“怎么了你?介紹一下自己,有那么難為情嗎?”
我甩開她,對她怒吼:“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嗎?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雖然我沒見過真正的傳銷,但是我也聽別人說過,在網(wǎng)上也見過類似的新聞報道,我很確定,我已經(jīng)深入組織了。
她沒有生氣,心平氣和的跟我說:“我知道現(xiàn)在跟你說什么你都聽不進去,我剛來的時候也很反感,但是,當我聽了幾堂課以后,我接受了,而且,我也相信他們。這些人都很好。”
我依舊無法平靜,吼道:“別跟著我。”
我真的很容易激動,哪怕面對昔日愛過的姑娘。
她沒再跟著我,只是囑咐我:“你要是不想聽的話,就先回宿舍吧。”
我什么也聽不進去,也不想回宿舍。
我的心很亂,我不知道我要去哪,我要去做什么,我要怎么辦?
這些我都沒有預想到,面對我曾經(jīng)的女友,我很無奈,我只有一個想法:“我要帶著她離開。”
中午,她打給我:“你在哪呢,回來吃飯吧?”
我依然很生氣,問她:“為什么?”
她裝傻道:“什么為什么?”
我說:“你別再裝了。”
她說:“你回來,我們聊聊。”
鬼使神差的,我又回到了宿舍。
在樓下,我看到表弟的女朋友在洗我換下來的T恤和襪子,她跟我問好,我沒搭理她。
在客廳里,王薇和幾個中年男人坐著聊天,看到我進來,她過來關切的問我:“你跑哪去了,擔心死我了,吃飯了嗎?”
我說:“要聊什么,聊吧。”
她說:“先吃飯吧。”
我說:“不吃。趕緊聊吧,聊完我就走了。”
其中一個中年人突然開了口:“小伙子,火氣不小嘛,來來來,我跟你聊聊。”
我沒搭理他,沖著王薇喊道:“王薇,你不是有話要說嗎?趕緊說,說完我就走。”
王薇見我真的生氣了,拉著我的手,道:“豬,你先別生氣嘛,我先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的老板,來這邊已經(jīng)好幾年了,叫xxx,跟我們是老鄉(xiāng),你先跟他聊一下嘛。”我沒記住那個男人的名字,我當時唯一的想法是,帶著王薇離開。
我說:“行,抓緊時間吧,我還要去買票。”
中年男人緩緩的說道:“年輕人,我理解你現(xiàn)在的心情,我當時來的時候比你還生氣,比你脾氣還大,但是現(xiàn)在呢?我認可了,為什么呢?因為公司帶著我賺到錢了,我為什么還要抵觸呢?”
我說:“我不是你,我也不會是你。”
他說:“我跟你說說我吧。”
然后,從他開始接觸這行開始,怎么被親戚騙過來,但是是如何抵觸和反抗,又怎么接受這種模式,然后如何去升代理級別,以及怎樣賺錢的,一直講到現(xiàn)在遇到了我,還說跟我是老鄉(xiāng),如果不是老鄉(xiāng)的話,王薇也不會幫我怎么怎么的。
最后,他補充了一句,你可以先去聽幾堂課試試,聽完以后,如果你還是決定要走,我們絕對不會挽留,而且我們幫你買車票,就當是來咸陽旅游了。
其他的我都沒記住,我只記住了“如果你還是決定要走,我們絕對不會挽留,而且我們幫你買車票”這一句。
我說:“好,這是你說的。”
所有人都沒想到,我答應的這么爽快,似乎我并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么難搞定,大家頓時松了一口氣。
其實我很清楚,他們開始打感情牌了。
他說:“你放心,我們公司不會像其他公司一樣,你怎么來的,就怎么走,絕對不會強求你,你仔細想想,這個世界上,有人求著你發(fā)財,你在這個人的心里是什么位置?”
我說:“但愿吧。”
我心里其實非常忐忑,一直在想著怎么離開,報警嗎?還是悄悄的跑?我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接下來的幾天,我和王薇簡直是形影不離。
她跟表弟的女朋友和另外一個姑娘(河南的)住在一起,晚上,她們會把我拉到她們宿舍聊天,一直到深夜。
當然,什么也沒發(fā)生。
白天,王薇要去聽課,就讓那個河南姑娘陪著我,我說:“你別跟著我行不行,我很煩。”
姑娘說:“哥,王薇姐叫我陪著你,我就得陪著你,可不敢叫我走啊。”說話間,就挽著我的胳膊。
我說:“你別這樣,女孩子要矜持一些。”
她甩過來一個白眼,一種誰稀罕你似的的眼神。
我問她:“這附近有網(wǎng)吧嗎?”
她說:“你要去上網(wǎng)啊?別去了吧,我們在街上逛逛,好嗎?”
我說:“我要去網(wǎng)吧打游戲,不想逛街。”
她拿我沒辦法,說:“那我?guī)闳グ桑侵粶释?個小時,好嗎?”
我說:“好。”
到了網(wǎng)吧,我問她要不要上,她說不用了。
我開了一臺機器,她坐在我旁邊。說實話,我是真沒心思玩,本來我是想在網(wǎng)上查一些關于傳銷方面的資料,結果她在我旁邊,我根本沒辦法查。
我故意找了一部色情電影在看,想支開她,結果,她看的比我更起勁,羞愧得讓我無地自容。
我徹底的被打敗了。
期間,我也被她們拉去上了幾次課,但是我一直都非常抵觸,其實我心里也是蠻害怕的,我怕我自己被她們洗腦,我害怕我也會成為她們一樣的人,我害怕我也會想方設法的拉人,我害怕我滿嘴謊言的欺騙親戚朋友,我害怕我會一直陷在這里,出不去。
晚上,我躺在床上給王薇發(fā)短信:“王薇,我想好了,我準備明天就回北京,跟我去北京吧。”
她回我:“早點休息吧,明天再說。”
她還是不愿意直面面對我的問題,我還是在想,我應該怎么帶著她一起走?
第二天,一直到傍晚,我們吃過晚飯,我對她說:“我們?nèi)ネ饷孀咦甙伞!?br>
她說:“好。”
在昏暗的路燈下,我們一前一后,都沒有說話。
突然,我停下來,轉過身,說:“你看著我的眼睛。”
她默默地抬起頭,看著我。
我說:“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嘛?”
她說:“我知道啊。”
我說:“你在干嘛?”
她說:“我想帶著你一起賺錢啊,過個三五年,我們就都是有錢人了,像公司里的這些老板一樣。”
我說:“你瘋了吧?你知道我這幾天都在干嘛嗎?我在網(wǎng)上查過了,這是傳銷,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她說:“我不管,別人都能賺錢,為什么我不能?”
我說:“別天真了,錢要是那么好賺,中國豈不是沒有窮人了?人家利用的就是這種擁有一夜暴富心態(tài)的人,懂嗎?”
我已經(jīng)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了,我哭著對她喊:“你別傻了好嗎?跟我去北京吧。”
她也哭了:“豬,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是,我不能走。”
我抱著她,問:“為什么?”
她說:“沒有為什么,我就是不能走。”
我說:“是不是他們強迫你做什么了?或者是威脅你?我們現(xiàn)在就走,行李不要了,不行的話,我們報警,好嗎?”
她說:“不是的,我不會走的。如果你要走的話,我送你。”
我差點動手了,但是我不確定我能不能打醒她。
那個晚上,我一夜未眠。
第二天,她們沒有再強迫我,也沒有人再跟著我了。
我猜,一定是王薇跟他們說了什么。
我想,既然無法改變什么,那我就選擇離開吧。
我跟王薇說:“我已經(jīng)買好了車票,今天下午就走。”
她說:“幾點走?”
我說:“3點。”
她說:“我去送你。”
我說:“你跟我一起走吧,我求你了。”
她說:“謝謝你,豬。”
我收拾好行李,出了宿舍。我們還是一前一后,誰也沒有說話。
到了車站,她給我買了水果和吃的,說:“一路順風。”
我還是沒死心,問她:“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
她說:“我想好了,既然你不愿意留下來,就當是來咸陽旅游了,忘了我吧,我對不起你。”
說完,她轉身跑開了。
我已經(jīng)忘了要哭,但是,我感覺她哭了。
我知道我喜歡你,但我不知道將來在哪里。因為我知道,無論哪里,你都不會帶我去。而記憶打亮你的微笑,要如此用力,才會變得歡喜。——張嘉佳《從你的全世界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