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馬子莘問:“‘修道之教’,舊說謂圣人品節吾性之固有,以為法于天下,若禮樂刑政之屬。此意如何?”
先生曰:“道即性即命,本是完完全全,增減不得,不假修飾的,何須要圣人品節?卻是不完全的物件。禮樂刑政是治天下之法,固亦可謂之教,但不是子思本旨。若如先儒之說,下面由教入道的,緣何舍了圣人禮樂刑政之教,別說出一段戒慎恐懼工夫?卻是圣人之教為虛設矣。”
子莘請問。
先生曰:“子思性、道、教皆從本原上說,天命于人則命便謂之性,率性而行則性便謂之道,修道而學則道便謂之教。率性是誠者事,所謂‘自誠明,謂之性’也;修道是誠之者事,所謂‘自明誠,謂之教’也。圣人率性而行即是道;圣人以下,未能率性,于道未免有過不及,故須修道。修道則賢知者不得而過,愚不肖者不得而不及,都要循著這個道,則道便是個教。此‘教’字與‘天道至教’‘風雨霜露,無非教也’之‘教’同。‘修道’字與‘修道以仁’同。人能修道,然后能不違于道,以復其性之本體,則亦是圣人率性之道矣。下面‘戒慎恐懼’便是修道的工夫,‘中和’便是復其性之本體。如《易》所謂‘窮理盡性,以至于命’‘中和位育’便是盡性至命。”
注
【馬子莘】,鄧艾民注,名明衡,福建莆田人,正德十二年(1517)進士,嘉靖三年(1524)官御史時得罪下獄,削籍歸。著有《尚書疑義》。
【修道之教】,出自《中庸》:“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 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圣人品節吾性之固有】,陳榮捷注,朱子《中庸章句》注云:“修,品節之(為之等次,為之限制)也。性道雖同,而氣稟或異。故不能無過不及之差。圣人因人物之所當行而品節之,以為法于天下,則謂之教。若禮樂刑政之屬是也。”
【子思】,孔伋,字子思,孔子的嫡孫、孔子之子孔鯉的兒子。大約生于周敬王三十七年(公元前483年),卒于周威烈王二十四年(公元前402年),享年82歲。
【自誠明,謂之性】,出自《中庸》:“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
【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參陳榮捷注,出自《禮記·孔子閑居篇》:“天有四時,春秋冬夏,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 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
【修道以仁】,出自《中庸》:“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
【窮理盡性,以至于命】,出自《易經·說卦傳》:“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贊于神明而生蓍,參天兩地而倚數,觀變于陰陽而立卦,發揮于剛柔而生爻,和順于道德而理于義,窮理盡性以至于命。”
鄧艾民注,參見《修道說》:“率性之謂道,誠者也;修道之謂教,誠之者也。故曰: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中庸》為誠之者而作,修道之事也。道也者,性也,不可須臾離也。而過焉,不及焉,離也。是故君子有修道之功,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微之顯,誠之不可掩也。修道之功若是其無間,誠之也夫!然后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道修而性復矣。致中和,則大本立而達道行,知天地之化育矣。非至誠盡性,其孰能與于此哉!是修道之極功也。”(《全書》卷七》
又參見《答季明德》:“率性而行,則性謂之道;修道而學,則道謂之教。謂修道之為教,可也;謂修道之為學,亦可也。自其道之示人無隱者而言,則道謂之教;自其功夫之修習無違者而言,則道謂之學。教也,學也,皆道也,非人之所能為也。”(《全書》卷六》
筆記
馬子莘問:“《中庸》所說之‘修道之謂教’,朱子注釋到天道天性雖然相同,但是人的習氣和稟賦不同。所以,賢人智者往往過之,愚者不肖者往往不及之。圣人因此設立了規范,這種種的規范就稱為教,例如禮樂刑政等。先生怎么看?”
先生曰:“道即是天性即是天命,原本就是完完全全的,不能增減一分,不需要任何修飾的,哪里還需要圣人設計規范?好像道是不完全的一樣。禮樂刑政是治理天下的法度,固然可以稱之為教,但不是子思本來的宗旨。如果像朱子所說,下面由教入道的,為何不用圣人禮樂刑政之教,而要說出一個戒慎恐懼的工夫?這反倒把圣人之教弄成擺設了。”
馬子莘繼續請教。
先生說:“子思所說的性、道、教皆從本原上說,天命體現在人身上,就稱之為性,率性而行,就稱性為道,修道而學,就稱道為教。率性是天性‘誠’的人的方法,所謂‘自誠明,謂之性’也;修道是想要做到‘誠’的人的方法,所謂‘自明誠,謂之教’也。圣人率性而行就是道;圣人以下,未能達到率性,在踐行道方面未免有過與不及,所以需要修道。修道可以使賢人智者不會過之,愚者不肖之人不會不及,任何人都要循道而行,那么道就稱為教。這個‘教’字與‘天道至教’‘風雨霜露,無非教也’的‘教’相同。‘修道’這個詞與‘修道以仁’中的‘修道’相同。人能修道,然后才能不違于道,然后恢復其天性之本體,那就是圣人率性之道了。下面‘戒慎恐懼’便是修道的工夫,‘中和’便是恢復其性之本體。如同《易》所說的‘窮理盡性,以至于命’,‘中和位育’便是盡性至命的意思。”
子思講的是道的本原,講本然之道,本然之教,講人如何主動的修道,圣人率性就是行道,圣人以下,要用慎獨的功夫來修道。修道不過是讓人恢復其天性光明之本體,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禮樂刑政是人設之教,是為了規范人民,讓人民合于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