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番外）——傳說與夢
形容枯槁的櫻花樹光禿禿的立著，微寒的晨風掃著落葉，也打散了男人口中悠悠吐出的青煙。棕色的瞳子里，飛煙打個圈氤氳開，漲的他眼球有些酸澀。
校園里趕著去上早讀課的初中生們來來往往的趕路，特別是初三的學生，腳步尤其匆匆，他們馬上就要面臨人生第一次重大的十字路口。
孩子們好奇的打量著這個默默站在老櫻樹下發呆的男人，女孩子們尤其多看了幾眼，他清俊的側顏實在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包裹了很多東西，沉甸甸的厚重感。這對她們這個情竇初開的年紀來說，確實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聽說，這是一棵百年櫻花樹，櫻花盛開的時節，兩個人在樹下約定，便會成為永恒的戀人。”
燕京心里一擰，驀地低頭，一個明眸皓齒的女學生正笑嘻嘻的看著他。
像極了她當年的模樣。
燕京笑著蹲下來：“怎么，現在還有這個傳說么？”
他和藹微笑的樣子實在好看，女生不禁有點雙腮微紅：“叔叔，你也聽說過這個傳說嗎？”
沒想到會被叫叔叔，他失笑，原來一轉眼已過這許多年：“嗯，叔叔也是這個學校畢業的呢。”
“那……”女孩扭捏嬌羞的笑：“你和你女朋友一定在樹下約定過了吧？”
一時間竟不知說什么，他頓感語塞。
“呀！早讀課快遲到了，叔叔我得走了！再見！”女孩突然跺腳，背著書包快步跑去教室的方向，跑兩步又回頭，“你女朋友一定很漂亮！祝福你們！”
漂亮......嗎？清晨的朝陽蒸騰了露氣，他深呼吸，晨風卷著陽光吹來露香，腦海里慢慢悠悠櫓搖蕩，他記得她所有模樣。
只是，這世上，祝福之物大都是人所沒有。就像，有的感情錯過就不能回頭；就像，你念你的舊，而那個人，卻假裝不認識你很久。
就像，櫻花樹下美麗的傳說。
紀微雨，如果這樣老死不相往來的形同陌路是你所希望的，那算不算是我曾答應給你的天長地久。
灰蒙蒙的煙圈一個接一個上升又消散，煙圈消散處，回憶上心頭。
......
“喂，快看，那不是剛剛留級到你班上的紀微雨嗎？”燕京循著伙伴的聲音望過去，不遠處，一個明眸皓齒的很漂亮的女孩子，悶著頭坐在操場旁那棵老櫻樹腳下的石階上。放學已經有一會兒了，老櫻樹旁的停車處空蕩蕩的。
“哇，跟她說話的那個是郭宇吧，是旁邊高中部的學長誒，聽說是個混黑道的！”幾個人邊拿自行車邊議論。
“哇，潑水了！吵架了？哇！他走過來了！”
“快別看，別說話，要是被他聽見，揍不死你！”
……
“喂，小同學，你好。”推著自行車從低著頭的女生身邊走過時，她卻開口了，“小同學，你是我班上的吧？對不起，你帶紙巾了嗎？”
她的臉上、頭發上都往下滴著水，墨色的柔發軟塌塌的趴在頭上，像泡在水里枯死的水草，盡管很勉強，可是，她還是擠著笑。
“哇，像泡爛的海帶一樣，好惡心！”她皺著眉捏起一搓頭發對著小鏡子擦，突然撇著嘴吐槽。
“哈哈，哪有這么說自己的。”一個男生被逗笑了，“學姐，你和我們想象中不太一樣呢！”
“不一樣？哼！你覺得我是個笨蛋對不對！”
“哈……哈哈……”
“這個是怎么回事，”燕京遞過去一張紙巾，瞥見她袖口露出的一小塊淤青，“摔到的嗎？”
“哦，這個啊，”她笑笑，“那家伙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這樣，像個小孩子似的。”
“你男朋友，口碑不太好呢。”一個男生說，“你干嘛還要跟著他。”
“嗯～可是很帥啊，”她撓撓頭，又笑，“都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嘛，壞也可以說是他的魅力所在吧。”
燕京猛地脫口而出：“你這就叫愛情盲目吧！”
她怔了一下，“你這么激動干嘛呢！”，伸出手指，笑著在他腦袋上戳戳，“連戀愛都沒談過卻說這樣的話，你這就叫乳臭未干啊。小同學，你也趕快認真談一場戀愛吧！”
她的手指涼涼的，戳的燕京心里，癢癢的。
……
“喂，看，她又在等她男朋友嗎？”商場外的露天座椅上，她一個人蜷縮著。現在是冬天，寒風料峭的，露天休息區就她一個人。
“她干嘛不進商場里買杯奶茶暖和和的坐下來等？”一個男生說。
“不知道，估計是沒錢吧。我們走吧，別讓她看到我們跟我們借錢。”那個男生回答。
“喂，燕京，看什么呢，走啦！”一個男生拉著燕京往商場里鉆，把他的視線從她身上硬拽出來。
“哇唔，外面好冷！還是店里暖和！”走進一家快餐店，迎面撲來的暖氣讓一個男生爽的長舒一口。
“今天吃什么？”
“我看看我看看，這個吧，這個雞肉卷好吃。”
“我要吃這個牛肉漢堡！”
“燕京，你呢？”
“我……你們先吃，我去上個廁所。”
……
“嗵！”一罐奶茶掉在她蜷著的腿上。
她一驚，抬起頭，臉上的表情又失望起來：“什么啊，是你啊。”
“你以為他還會來嗎。”燕京坐下，眼睛不看她，看著路邊來往的車輛。
“……不會。”半晌，她喉嚨里鉆出一絲低低的吟。
“那你還坐在這里干嘛。”
“為了積攢怨氣。”
“啊？怨氣？”說什么呢，他沒聽明白。
“聽說古時候的怨婦攢夠了足夠的怨氣，就有力量驅使怨靈殺死那個男人。”她嘿嘿笑兩下，“你可別小看女人啊。”
她的聲音很空渺，像是對燕京說的，又像是對郭宇說的。
她還是這么嘿嘿笑著頭埋著，她的嘴角淺淺眉毛彎彎，有一股言不明的氣息籠罩，而燕京，面龐對著馬路，眼球卻不自主地別過去、別過去。
“姐姐，那個是用來喝的，不是用來暖手的。”見她把剛剛那罐奶茶捧在手里一直沒喝，燕京忍不住開口。
她還是那樣“嘿嘿”著似笑非笑，不過音調卻不知何時似乎變了，然后笑著笑著，奶茶罐上叮叮響，眼淚下來了。
天氣比剛剛晦暗了許多，北風呼嘯卷來刺骨的冷。下大雪了。
……
“我不進去！”不知怎么的，燕京拉起她的手就跑。準備跑進商場時，她執拗的賴著不肯。
“我就是要在外面挨凍！凍死了我倒要看看他會怎么樣！”她倔強的犟著，凍的通紅的手攥在他的手心里，涼涼的，她的眼睛與他的之間隔著暗泉涌動，看不清的。
而這暗泉也從他的心眼里涌出般，熱熱的：“那，我也陪你一起挨凍吧！”
……
商場離學校后門的停車處不遠。停車處的鐵皮棚頂下，兩個人肩并肩坐在草皮地上，仰著頭看天上。
終究沒有進商場，而停車處的鐵皮棚成了最佳最近的躲雪地點。
“是他先不準我和別的男人說話的，但我說你不是也和別的女人上床了，就被他打了。每次我哭，他就自我感覺良好，又有女人為我哭了，去死吧，笨蛋，你從天橋上掉下來，脖子摔斷，撞到頭死掉吧……你也說句話啊？”
“啊？”
“就我一個人唧唧呱呱說了這么多，你心里一定覺得我是個笨蛋吧！”她鼓著腮幫子瞪他。
“啊？自己說自己笨蛋什么的……”燕京撓撓頭。
“喂，你說……”她把頭埋進膝蓋里，“我該怎么辦啊……”
“嗯……自己的事要自己考慮吧。”燕京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
“切！”她恨恨地擂了他一拳，“就是不知道才問你的嘛！”
“哇唔！”他齜牙咧嘴地叫出來，“很疼啊！”
“嘿嘿……”她淺淺地笑著，抱著膝安靜下來。
周圍很靜，只有雪花掉落的簌簌聲。靜得可以數到人的心跳聲。
“喂，”她戳戳他，“你知道嗎，關于這棵老樹有個傳說呢。”
“嗯？”
“據說，在櫻花盛開的時節，兩個人在樹下相約定的話，就會成為永恒的戀人，然后擁有幸福。”她看著漫天雪舞中屹立著的老樹，嘴角淺淺有笑意，“咦？你看，這雪就像是飛舞的櫻花啊！”
“幸福……是什么……”他看著滿天的飛雪，怔怔地問。
“唔，不知道……”她也怔怔的起來，“大概是沒有吵架，沒有打架，沒有生氣，沒有哭泣……不是嗎？”
“嗯……不知道呢。”他眼神空空地看著不知哪里。
“什么嘛！”她重重地哼出來。
“那，”他撿起一顆小石子狠狠向冰天雪地里拋出去，“讓我們一起等待櫻花盛開的時節，一起尋找幸福吧。”
據說雪有吸收聲波的功能，周圍雪聲簌簌的，似乎大了起來。天地間都是潔白的。
……
雪后的天氣總是晴明。
學校路邊的鐵板燒小吃攤上，香氣繚繞，熏煙濛濛濛，看著就很有食欲。
“誒呀！雞翅膀我不要刷甜醬！我要辣醬！”她嘟著嘴巴把他刷好醬遞過來的雞翅膀推回去，“我要吃你那個！”
“不給～”他笑著把手里的雞翅膀舉高高，逗她。
“切，不給拉倒。小氣！”
“騙你的啦。”見她不高興了，他趕緊把手里的香氣遞過去，“不過我已經吃了一半了，我怕你嫌棄。”
“哼！”她一把奪過雞翅膀，瞪著她狠狠咬了一大口。
“去那邊椅子上坐吧，我去買飲料。”他笑著攙她坐下，然后調頭走開。
是她最愛喝的奶茶，溫度剛剛好。熱氣繚繞里，一股淡淡的氣息就縈繞在兩顆心的心頭，暖暖的。
“吶，你說，這樣就是幸福嗎？”她眉頭彎彎淺淺地笑。
“嗯……不知道呢。”他還是撓撓頭。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她嗔了他一眼，眼里卻全是笑意，“前幾天和他分手的時候還說了……”
“說什么了？”
“他說，你一定會后悔的！”她將兩條腿懸空慢悠悠地晃，“看他那樣！活該！”
“哈哈哈～”
“哦！對了！我知道了！”她把手里的奶茶狠吸一口，然后舉起來對著太陽，“幸福就像大冬天的熱奶茶！”
大約是雪后初霽的關系，雖然是冬天，陽光卻很富足，暖暖的一層鍍上來，在十指相扣的手上，是金色的。
……
上課期間的體育館是空曠無人的。遠遠傳來教學樓里朗朗的讀書聲。
“怎么辦。”她半開著胸前的扣子，襯衫失去衣扣的束縛變得松垮垮的。
“會有人的吧。”他站在窗戶邊，朝館外看著。
“沒關系，現在他們都在上課。”她輕輕地說，“今天一定會成為回憶的。”
“要是被人看見，可是會引起騷動的。”
“我本來就留級了無所謂。”
“那我呢。”
“那你就出名了。”
“哈哈。
她將衣扣完全打開，窗外的陽光灑進來，襯著里面綿軟起伏的團團雪白：“快點。”
……
溫度一高，知了就燥熱的吱吱直叫。
“好想去海邊！”她抱著他的胳膊撒嬌。
“不要，又冷又臭。”他皺眉。
“不嘛不嘛，帶我去海邊嘛！”她的犟脾氣一如即往，嘟著嘴的模樣可愛的緊。
還是帶她去了。
“好冷，還有一股海帶味，這么臭，我不是說這種海。”她失望得那么顯而易見，他也有些氣餒。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
“啊！蟲子！有蟲子！啊啊！我討厭這里，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尖叫著跳著腳，躲著砂石里的水蟲子。
“不是剛剛才到嘛！”她發著她的小脾氣，他看得心里也不痛快。
“我不管，我要回去要回去！”
“京，燕京，你生氣啦？對不起……我只是想看漂亮的東西。”她像犯了錯的小孩子，兩眼失神地低著頭。看得他滿心的舍不得。
“那，以后我帶你去南邊的海島。”
“真的嘛！什么時候啊！“真是好哄，剛剛才那副樣子，現在又快活起來。她跳上前去，摟著燕京的胳膊，笑得爽朗。
“其實，先要存錢，慢慢的，大概十年后吧。”燕京扣著下巴點點頭，像在認真思考。
“笨蛋！”臂彎里的她嬌嗔一聲，抬手一巴掌拍到他背上。
……
“不行，今天只能到此為止。”光線昏暗的房間，一塵不染的小床，她握住燕京放在她衣扣上的手，緊緊地握住。
“為什么啊？”他正熱血上頭，這下掃了興。
“沒為什么。”她的聲音低低的，語氣里滿是堅決。
“什么啊。”聽出她的堅決，他便不勉強。
她是他那樣的至寶，只要她有一絲不情愿，他都不會勉強。無論什么事。
“你喝茶嗎，還是咖啡？我去倒。”她舒口氣似的站下床來，往門口走去。
她的衣服還有些亂，他伸手想她理一理，目光所及，一股電流刺遍全身，伸至半空的手也僵在那里。
“嗯？你怎……”她笑著靠過來，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這是什么。”袖口隱約處，一團淤青露出小小一角。
他的語氣冰涼，泯滅了她嘴角的笑意。
“不小心撞到的。”她一用力掙脫他的手，便扭過臉去不再看他。
“你和那家伙見面了吧。”他的語氣靜的出奇，聽不出來其中是生氣，是難過，還是任何一點情緒。
“……只是見個面。”她低低的吐出一口氣。
“啪！”
“我說過只是見個面而已，”她帶著哭腔的聲音顫抖，“你太過分了……”
看著她臉上泛紅的指印，他的心里的顫抖也接踵而至。
……
“郭宇，有學弟找你。”
“學弟？”
……
“哇？跌倒了嗎？”她看到他渾身的傷痕累累，故做輕松地問。
他撇撇嘴：“怎么可能，笨蛋。”
“嗯～”她低下頭假裝整理書包，“那，你贏了還是輸了。”
“這和輸贏沒有關系，只是揍到出氣為止。”他忿忿的。”
“那，你被揍到出氣了？”她笑著開玩笑，然后突然安靜下來，“……謝謝你。”
……
“好疼，別碰啊笨蛋！”他齜牙咧嘴地拿開她亂摸的手。
“吶，這個拍張照片好不好！”她笑著舉起手機，輕輕點觸他臉上的青腫。
“啊？笨蛋嗎你。”他把頭甩開。
“因為，這可是你為我而戰的證明啊！”
她的嘴角淺淺眉毛彎彎，笑得一如當初邂逅她的模樣。
“你，整天這樣笑，其實很喜歡哭吧。”
“誒？”
“怎么可能有人天生喜歡哭啊，所以我現在才這么做。”她螓首蛾眉，他眉清目朗。他說得認真，她聽得感動。
正是櫻花盛開的時節，傍晚的陽光暖洋，和風溫潤，風與光一擁而上枝頭，便是洋洋灑灑一片粉色的花雨。
然后，便有一粒櫻花瓣，晃晃悠悠墜在心湖上，蕩起漣漪一層層。
“答應我，絕對不要背叛我。”
“嗯。”
“絕不會再有第二次。“
“嗯，我答應你。”她踮起腳尖抱上去，“我答應你，絕對不會背叛你。”
花雨嚇得更大了。
……
“叮叮叮～”電話突兀地響起，攪了他的午覺，讓他不自覺地有些心驚肉跳。
“喂，燕京，你冷靜點聽我說，”電話那頭急促不安的聲音傳來，“那個，小雨和郭宇同坐一輛車……”
窗外傳來救護車刺耳的尖叫，刺得他心里翻江倒海，腦子里轟隆一下全是煞白，伴隨著“咚！”一聲悶響，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窗外救護車尖利的聲音聽得她頭皮一陣發麻，睜開眼睛擦擦臉上咸咸的水漬，她硬撐起酸軟的脖頸四下打量，原來是在自己房間里。被窩里一陣暖暖的柔軟，一看，路小月正蜷著身子依偎著自己，輕鼾正香。
她的姿勢就像是胎兒在母體中的姿勢，看得紀微雨心里一陣溫存。腦子還有點暈乎乎的，吐納呼吸間全是酒氣，她不記得自己昨晚喝了多少酒。看來是自己喝的不少，不然被路小月搬回家里而毫無知覺呢。她笑，這丫頭，說好自己要堅不可摧做她的倚靠，怎么這回反倒要靠她了呢。
你有沒有很難忘的回憶？關于某個人。如果你有，你大概就能明白，那種夜深人靜時從夢里醒來的感受。
眼窩里熱乎乎的又淌下一滴，她咬著唇努力笑著，任咸熱的水流進笑著咧開的嘴巴里，小雨啊小雨，你哪里是堅不可摧呢，你看，你居然做了這樣一出迷離的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