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重逢
可憐的小倉鼠,迎著狂風在副駕駛上吱吱亂叫……
這個可惡的男人!
......
這個可惡的男人!
這么晚了就隨便吃點好了,吃完早點睡唄,居然非要吃哪一樣!路小月嫉妒的看著他的臉,難怪這么白,挑食,營養不良,臉色都蒼白了!
還有更可惡的。
這個點早就沒有公交地鐵了,回學校的路途那么遠,打的想都不敢想,特別是現在還身背債務的情況下。沒想到,冰山居然主動提出會開車送她回學校,小月心里那個暖啊,心想這人看起來冷冰冰,還是挺古道熱腸的嘛……
可是!
“雖然沒有驚天動地,卻在一粥一飯間體現真情,”小月一邊盛面條,一邊心里哀鴻遍野,“這話是誰說的啊,簡直誤人子弟!我盛了這么久的面條,一點沒看到深情!”
“還沒好?”飯桌上的某人抬手看表,皺眉催促,“快點兒,我餓了!”
“來了來了,”小月滿臉不情愿地轉過身,第三次端著青花瓷碗走向餐桌,“你看看,這次盛的差不多了?”
“去把廚具清洗了過來吃。”冰山并沒回她,接過碗來說。
于是小月剛到喉嚨口的“要是差不多我也開始吃了”就不得不生生咽回去了。
額,其實咽了這么多氣在肚子里,也已經不餓了啊,哈哈哈……
“還愣著干什么?”正吃飯的人停下筷子“善意提醒”她,“再不快點我要先睡了,你就自己打車吧。”
考慮到自己負債累累,小月苦著臉,鉆進廚房,嘿咻嘿咻,洗刷刷洗刷刷......
可是這粘滿煮得稀爛面條的鍋實在太難洗了啊,小月向端坐在餐桌旁優雅用餐的冰山投射出凄楚的目光,試圖感化他:“領導,要不.......把這鍋扔了吧?”
“自己做錯的事自己要負起責任,”冰山絲毫不為所動,“這么簡單的道理還需要我教你嗎?”
剛剛在路小月拙劣的廚藝下,煮面條煮著煮著就演變出了廚房災難。呃,她一向是那種面放多了加水、水加多了放面的類型。
“可是,這實在太難洗了啊,”路小月蹙眉嘟嘴,“不就是一個鍋嘛,大不了我賠錢給你好了!”
冰山無所謂的聳聳肩,向路小月攤出手掌。
“哼!”路小月掏出自己心愛的粉色小錢包,一個鍋能值多少錢!士可殺不可辱,“說吧,多少錢?”
梁晚風輕描淡寫地伸出五只手指搖了搖。
五百......有錢人的鍋都這么貴,不過,還是那句話,士可殺不可辱!“哼~”,路小月“嗖嗖嗖”抽出五張紅色大鈔,“啪!”的一聲拍在梁晚風攤開的手掌心上,舉手投足間豪氣萬丈,“喏,拿去!”
剛剛拍的那一下過狠,小月的巴掌心微微發顫,心口也跟著微微發顫——五百大洋確實不便宜,不過,瞧他那張整天冷冰冰的面癱臉,好像自己欠了他八百萬似的,這下農奴翻身把歌唱,想想就爽歪歪。
“嗯?”冰山疑惑的看著她。
“嗯?”小月也一臉疑惑的回看他。
“嗯?”
“嗯?”
“繼續啊。”冰山終于發話。
“繼續?”小月一臉茫然,繼續大眼瞪小眼,“什么繼續?”
“繼續拿。”梁晚風指指她手里粉紅色的小錢包,示意她繼續拿錢。
“咦?”小月趕緊把心愛的錢包摟進懷里,向梁晚風瞪起警惕的雙眼,“你、你想干嘛......我沒錢了!”
說著,向后連退數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人居然想打劫?!
“我只想要回我的鍋錢。”冰山不屑的重新伸出五只手指,一副“誰稀罕打劫你”的模樣。
“我已經給你了!”路小月急了,指指冰山放在餐桌上的錢,“你別想訛我!”
梁晚風沿著她的目光把餐桌上的錢拿起來數了數,問她:“這是幾張?”
“五......張啊。”
“嗯。”冰山很滿意的點點頭,然后又攤出手來,還差四十五張。”
“你騙人!你剛剛明明伸出五個手指頭,不就是五百嘛!你現在又說還差四十五張,四十五加五是......”
“嗯?”
“五千?”
“嗯。”
“噫!”路小月呼吸困難,向后一個趔趄,險些把身后桌上的鍋撞掉,她嚇得趕緊伸手抱住、放好:“你、你別想訛我!哪有鍋賣五千的!”
“現在網絡這么發達,鍋上有logo,自己查。”
小月將信將疑的打開某寶,輸入上面Le Creuset的字樣,點擊、搜索,然后黑著臉默默關上了手機,鉆進廚房,嘿咻嘿咻,洗刷刷洗刷刷......
“洗累了吧?”梁晚風看她在廚房對著一池鍋碗瓢盆揮汗如雨,背著手踱步走進來:“實在累就別洗了,扔了算了。”
路小月抬起一雙噙著熱淚的感激的雙眼。
“當然要照價賠償。”梁晚風對上小月的目光,涼的她眼里的熱淚差點沒變成冰渣子刺瞎自己。這男人怎么可以這么可惡!
“這鍋里是不是有黃金?”小月突然抬頭問。
“沒有。”
“那為什么這么貴!”小月義憤填膺,萬惡的資本主義,一個鍋,五千!
“我只是買我買的起的最好的。”資本家很輕描淡寫,語氣平靜又冷血,“有問題嗎?”
“沒問題沒問題……”路小月低頭哼哧哼哧的繼續洗刷刷,心里無聲咒罵,有問題!問題大了去了!怎么可以有錢到這種令人發指的地步!吸血的資本家!可惡的男人!
二愣子臉上寫滿了顯而易見的不愉快,梁晚風看著她范著桃紅的腮幫子,忍不住的嘴角一抿,馬上又恢復了原來的弧度。
......
還是沒胃口。
燕京披上衣服坐起來,仍然打過去:“嗯,是我,東西不要了,賬照算,從我卡里扣吧。”
把手機扔到床上,雷厲風行的三兩下穿好衣服,推門就往外走。不行,果然還是去看看。
不想開車。燕京打了個的,一路坐到汽車站,然后買了張去C市的票。那是他大學之前生活的城市,是他記憶中的城市。
那年他初中畢業就考上了大學,接著,出國深造,接著,在公安廳落腳,接著,便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汽車站不大,候車大廳內就顯得有些熙熙攘攘。他回味著這種感覺,小時候家里窮,自己出遠門都要擠大巴,不像現在,近程有專車,遠門有專機,雖然簡潔高效,卻總好像缺了點什么。
找了個位置坐下,等著。時而看著電子大屏上的時刻表,時而瞥兩眼熙攘的人群,心里有點暖暖的,就像在看一副有味道的風俗畫。
忽然,胸口似乎有跟弦被狠狠拉了下,顫顫的有些疼。怎么是她呢?
燕京猛地站起來,四處探頭張望,卻不再有這種感覺。但他不覺得是自己看花了。就在剛才,雖然只是不經意間一個仿佛的背影,他的腦海里就像火藥的捻子似的,第一時間轟隆出她的影像來。
那是一種心臟被猛然捏緊的感覺。
能帶給他這種感覺的,除了剛剛那個一閃即逝的女子的背影,只有她。他不認為世界上除了她會有第二個女人給他這種感覺,所以,他確定,剛剛這個女人,就是她。
過了檢票口直到上車,倒沒再看見那個背影。他盡量在腦子里排演最近警廳里一起待偵破的重大刑事案件,想轉移注意力,緩解一下紛亂的思緒。因為,他怕一想起那些往事,自己會會,疼的撐不住。
上車,坐下。鄰座是一個很開朗很健談的青年,一坐下就拉著他侃起大山來。兩人年紀相仿,也還算有共同話題,他和這位鄰座談笑風生,盡全力表現出英姿翩翩,似乎是身體某個角落里隱隱希望某個人看到,可又似乎不想再遇見她。
還是遇見了。
陸續有乘客走上車。他拿出手機,低頭看近期的日程安排。幾道身影從他身邊擦過,又幾道身影從他身邊擦過。忽然,他點擊手機屏幕的食指顫了顫,一個身影在與他相隔一條過道的位置上,款款落座。
不用抬頭也知道,怎么可能不是她。
......
也許是夜漸深,天氣轉涼,她鼻子似乎不舒服,時而嗅兩下。
燕京攥了攥手心里的紙巾,已經又濡濕了,只好再次塞進口袋里。那里已經有好幾張這樣的紙巾了,都是準備給她的,然而,只是準備。
她一直撐臉看著窗外,一動不動,這時忽然轉變姿勢,燕京趕緊將眼球轉回來,怕被發現。
原來她只是接了個電話。
她的臉一直別向窗外的方向,燕京沒有看清楚她臉長什么樣,剛剛接電話的聲音也不大,不過,音色聽起來卻是尖尖脆脆的,和她不一樣,她是略帶些啞的,不過時隔十年,那時她才初二,會改變也不是沒可能。
過了一會兒車上靜謐,鄰座熟人睡著了,燕京低頭用手機看了會文件,抬起頭來轉轉發酸的脖子,眼角一瞥,一陣血往上涌,心里撲通撲通跳起來。
她也睡著了。
轉頭偷看她的幅度不自覺的大膽了些,心口感覺有東西蹦的難受,他偷看了幾遍,越看越覺得是她,越看又越覺得不知道是不是她。她臉上畫著淡淡的妝,她迥異的發型,裝飾,衣著打扮,都干擾著他的判斷。畢竟,這么多年了。
還是想再看兩眼,又怕被什么人發覺。燕京突然想起什么,轉過頭朝前后左右都看看。嗯,很好,后座睡著了,左座也睡著,他用顫顫巍巍的手指,從口袋里掏出手機。
偷拍照片的時候,心底里是揪著的,手里是顫抖的,渾身籠罩著的,是惶恐、不安,還有,許許多多說不清楚的未明。
指甲油顏色不像,她以前喜歡淡淡的水晶粉紅色,用帶有哈嘍kitty的包,現在涂的是偏紫色的紅指甲油,用的是一款黑色皮質燙金logo的拎包,很成人,他在她睡著的臉上似乎看到了些微滄桑,他不知道她這些年都經歷些什么。
突然,他注意到她手里的書的扉頁上,寫著幾個手寫漢子。他那本就跳動不已的心口,這下子更讓他難受的頭暈腦脹。
那上面寫著的是一個名字,娟秀的字跡是三個字:紀微雨。
......
紀微雨從車站出口出來時,才感受到深夜的寒涼,刺的她渾身一凜。
下車想找他人,已經找不到了,紀微雨沿著馬路慢慢走,半夜里的露氣很重,漲的她腦袋酸酸的,就好像是宿醉未醒時做了一場夢。路燈投下一團團永遠昏黃的光,拖著她的影子,拖長。
可惜,這一切都不是夢。她甩甩因為長期撐在車窗上而酸麻的手臂,無奈的笑,小雨啊小雨,你還自以為什么百毒不侵,當那個人出現的時候,你也不過是個假裝看不見,埋頭看窗景的小屁孩罷了,你也不過僅此而已啊。
夜很深,路很長,風很冷,空氣很靜,可心里,卻不安寧。
又走了一段路,有的士司機停下來問她要不要車,她腳底頓了頓就上了車。先前有幾輛問她要不要都被她拒絕了,走了幾步吹吹涼風,似乎舒服得多,而且拖著行李箱背著雙肩包走也確實感覺累了。
寒夜的風從車窗灌進來,涼的她滿臉刺痛,卻心曠神怡。
到了小區門口,她下了車。這個點幾乎家家戶戶都已經睡了,少有幾點窗口亮著,也照不亮夜的黑。紀微雨走到自家樓下,綠化樹蔭下閃著一點忽明忽暗的紅色火星,香煙的煙火氣夾雜著寒夜冰涼的濕氣,刺的她鼻頭一陣酸痛,痛的眼睛都濕濡濡的。
“陪我走走吧。”煙火星光閃爍處,一個低沉的男聲幽幽傳來。
……
剛剛在車上,忍不住地,他把手機掏出來,放在膝上,假裝不經意的看手機,卻暗暗調整角度,終于在手機屏幕的反射里看到了她的臉。越看越像,像,真的像,一定就是,不是像,就是,那尖尖的小鼻子,那略略有些厚卻顯得性感的嘴唇,那只一輩子都不會忘的標的物大眼睛,怎么居然就遇上了她呢?他又把手機角度調向自己,發型,還可以,皮膚,唉!臉頰上長了顆痘痘,早知道昨晚不吃火鍋了!她在車窗投下的陽光里看書,手里的伸縮筆每按出一次“嘀嗒”聲,他的心里就一陣瘙癢難耐。偷眼看,頭不動,只是把眼睛拼命地扭過去,睨到了書脊上雅思兩個字,心里忽然一陣滄海橫流,他記得,她以前語文很好,是班上的語文課代表,卻最不喜歡英語,和他一樣。
那時候她不喜歡學習,成績卻總能考到班上中游水平。現在看來,她那時有點早熟,喜歡談戀愛,當時學校里謠傳和她談過的有好幾個,還有的話很難聽,說她早就……發生過那種關系了……她那時才初二啊。
那時候,每次看到她和別的男生放學后并肩回家,他心里就不陣不舒服,想起學校里關于她的流言蜚語,心里一陣反感,……然而,卻還有一陣絞痛,在心里。
如果一個女人能讓你為她感到心里絞痛,那么你一定是喜歡她的,如果能一痛就是七年,那么,你一定是愛她的。
哪怕這七年,以為已經忘掉,從未想見。
所以他站在這里等,站在這棟樓下,等著看她會不會來,等著看,她,是不是她。
結果,果然。
他從綠化樹的暗影里走出來,把煙扔到地上用腳擰滅,然后很淡然地伸出手,“嗨,好久不見。陪我走走吧。”
真的是好久不見。也真的是,好多路沒有走,好多路,還要走。
她腳下愣住,感覺眼睛發瑟,頭皮發麻,一陣冷風刺的她在薄衣下瑟瑟抖了抖,也刺得她腦子清醒了不少,她往后退了兩步,冷淡地說,“先生,你是誰,我們認識么。”
他意想不到,伸出來的手就這么僵在半空。
“呵,”燕京失笑,收回半空的手,探進口袋拿出手機,調到那張拍到書扉名字的照片,遞過去,“紀微雨,這就是你的名字。”
“你認錯人了。”說著,她越過燕京,徑自向樓道里走去。
“你不是紀微雨,怎么會住在這兒。”燕京對著她的背影開口。
“我一直就住在這兒,”紀微雨稍稍背過臉來,“你說的那位紀女士什么時候住在這兒的,說不定時間太久早已經搬走了呢。”
“你不是紀微雨,怎么知道我認識她“時間太久”?”燕京提高音調。
紀微雨自悔失言,卻依然冷淡地說,“我不知道,我只不過說個假設情況,我是S省廳警察,你再糾纏,我要對你采取法律措施了。”
“你是S省廳的警察?”燕京心里像有根弦似的微微的顫。
“是,”紀微雨冷冷的開口,“你最好趕緊離開,否則我立刻讓物業派人過來趕你走,你自己二選一。”
“你走吧,我也走。”燕京又點了根煙,轉身離開,心里卻洞然。
原來,白天在省廳看到的那一瞬即逝的影子,竟真的是她。
……
路小月正嘿咻嘿咻的洗刷刷,突然感覺腦門一涼,激的她差點跳起來。
“你干嘛!”小月沒好氣的看著梁晚風,“別打擾我干活!”
“沒什么,看你流了這么多汗,給你擦擦。”梁晚風的表情好像在看一只可憐的小動物,慢慢的補充了句,“你要是過勞死了,誰還錢給我?”
小月本來羞赧的桃紅臉瞬間轉變為火紅的怒臉,這男人怎么可以這么可惡!低下頭發狠似的刷剌著鍋底,“你嘴里就不能吐點象牙嘛?”
“你什么意思。”冰山的音調簡直要降到零下。
“我的意思就是……”小月一不做二不休,丟下刷子一拍鍋底就抬起頭,結果正撞上冰山靠近的不能再近的鼻子尖,還有直直盯著她的好看如泉水的桃花眼,看的她心底水波亂顫。
結果路小月同學很沒出息的泄了氣。
“嗯?”桃花眼得寸進尺,好看的薄唇向上揚起。
“我、我、我……”二愣子一緊張,就又結巴了。
薄唇揚的更明顯,小月臉上火辣辣的,以至于涼涼的毛巾擦在臉上也完全沒覺得。
冰山就這么一點一點擦拭著眼前緋紅的小臉,眼里漸漸涌起藍幽幽的,貓看到老鼠似的光。
小倉鼠的腦海里一片空白,瞳孔里只有薄唇下移,下移的影像,然后鼻子周圍有滾燙的氣息噴吐過來,再然后……
“跟著我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路小月口袋里突然響起一陣悠揚清脆的小學生嗓音。
“哦、哦哦!”二愣子一愣一愣的掏出手機。
梁晚風皺了皺眉,這電話來的真是……不過,這么大了還用這種手機鈴聲,他不禁搖搖頭。
“喂,是我。”紀微雨沉沉的說。
“哦哦!小雨啊!”路小月回過神來,很高興的喊,跟小雨說話她總是很高興,剛剛她沒看來電顯示,不過小雨的聲音她永遠都能一下聽出來,“嗯嗯,怎么了?”
“晚上出來陪我下。”
“嗯嗯,好的。”
“地點發在你微信上,打個的直接去。”
“哦哦,知道了。等我啊!”
“嗯,掛了。待會見。”
“好嘞!”
真正的好朋友間是這樣的,不需要說太多,因為話語遠不如行動來的真實。而有些東西,更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