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四點太陽就去了山那邊,一點余暉都沒留。天氣預報說今夜有雪。我早早就插上門,躺在炕上,聽著外面的風刮著釘在窗戶外的塑料布“嘩嘩”作響聲,翻來覆去毫無睡意。
老伴回自己的家去了,這個屋顯得格外空蕩。
前些日子,我給他打電話,讓他回來。他不答應。
頭兩天,我讓二伯哥給他打電話,他還不答應。
看來,這次他真的鐵了心不回我這了。
01
孩子他爸十年前得病沒了。我一人住在鄉下的平房里。白天,我在兒子管理公路段上做環衛工作,忙忙活活時間過得很快。晚上,一人守著這四間大瓦房,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時間就是在熬中度過。
陸陸續續,我找了三個老伴,都因這事那事的分開了。
去年秋天,老姐妹在區上給我介紹了個老伴——老李頭。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他的大名,就知道姓李。他今年七十比我大六歲,三個兒子都在外地上班,只有一個閨女在跟前。他不是我們本地人,在老家有八十畝地,每年靠三萬元地租生活。
因為兒女都在外地,老李頭就把老家的房子賣了,在離他最近的閨女跟前買了套樓房,可他不喜歡城里的生活,喜歡鄉下。這不,老姐妹一提,他就答應見見。
他一到我這,看見房前屋后的菜園里的正在卷心的大白菜、嫩綠的香菜、墨綠的油菜,眼睛都放光。大鵝圍著他“嘎嘎”地叫著、鴨子搖搖晃晃地走近又走遠、公雞們則不管不顧地爭斗著,他一點也不反感,反倒笑咪咪地看著這些小動物們,象是見到了久違的老友。他連連對我說,這真好,人有地方干點活,活動活動。在樓上閑呆著,好人都要憋出病來。
我一聽,就知道這老爺子是個勤快人。一個外鄉人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很孤獨,肯定著急找老伴。我很誠懇地告訴他,我有十晌地包出去了,還有十畝山林,再加上在道上干活的工資,足夠我自己花銷的。這是我慣用的手法!沒有哪個老頭喜歡找除了負擔啥也沒有的老伴。
就這樣我倆搭上了線。過了一禮拜,他又來到鄉下我這。我婉轉地告訴他:媒人想幫我朝他要彩禮,說另一個同鄉找了個八十歲的老頭,還要了一萬五的聘禮呢。她讓我要五萬。我用非常不屑地語氣表達了對媒人這種想法的不滿,并堅決表示:不要彩禮。兩個人在一起有個伴有人說話嘮嗑,頭疼腦熱時有個人端茶倒水,問寒問暖就行。
這給老李頭激動的,說那可使不得。處好了要結婚的話,怎么也要買點衣服啥的。我急忙順水推舟地說道:“電視上廣告里播的,那摸著流光水滑的帶毛的冬天穿著能熱乎,挺好。”
他連忙答應,買買。
哪料,老李頭家的閨女真不是個物。她不同意買,說那是貂皮大衣,質量好的得好幾萬,質量差得掉毛。這還不算,還勸她爸,不要和我處了,說我心術不正。哪有剛認識一禮拜的就要貂的?這不是來過日子的,分明就是來騙錢的。
好在老李頭沒聽他閨女的,繼續和我相處著。他說,娶老伴哪有不花錢的?他們村里找老太太每年都要給老太太額外存五千元,以備養老用。但好貂的確有些貴了,他一年就三萬元的收入,買貂了,吃啥?我心里老不樂意了:養兒防老,沒有錢不會朝兒女要啊?但我嘴上答應他可以,就改要了三金。最后,他瞞著兒女只花了一萬二給我買個金鐲子。太摳了!
02
整個冬天,我和老李都住在他樓上貓冬,暖暖的。剛來時,我說樓上的煤氣不會用,刷個鍋碗瓢盆還要小心翼翼,生怕弄到地板上水,真不得勁。老李讓我歇著,他來干。每天我都可以睡夠了再起來,吃現成的。看看電視、去老姐妹家打打牌,日子過得很舒坦。
他閨女又不樂意了,問她爸,這是找回來的老伴嗎?咋感覺象是供的祖宗?我裝沒聽見,我可沒那么傻,找老伴是為了伺候我,活干多了,累得是自己。第一個老伴就是因為他干得太多,他的兒女把我給攆出來了,說是沒見過我這樣的。
轉過年開春,還沒化凍我就帶著老李回到鄉下我的平房。公路上的活,家里的活都等著他呢!
這老頭是真的很能干!兒子把公路上的環衛工人減掉一位,讓老李頭頂替上去。這樣他一人干兩人的活,我可以領兩個人的工資,每月兩千元,存到我的存折上就變成我自己的錢了,想想每年管老頭要五千元養老金的老太太們真傻。起起落落,那三個老伴幫我存了有近十萬元了。
老李則把他的錢拿出來過日子用。勤快的老李啥也沒挑,告訴我只要我和他一心過日子,干再多也愿意。以前找的第二個老伴就沒他好,在道上掙的錢非要拿出來一起生活用。我沒同意,就分手了。
03
可是,他有一點我非常不滿意。每周末他都要回城里去看看閨女看看外孫子。他跟我說,閨女兩口子越是周末越是忙,上高中的外孫子周末還回來,他想回去幫閨女做點飯給外孫子吃。他回去了,公路上的活咋辦?所以我堅決不同意他回去。每到周末,我都給他臉色看,和他鬧和他吵。
每次吵歸吵,他照回不誤。我異常生氣,和他大吵了一頓,給他下了最后通碟:他只要回去看閨女就別再回來。他拎著包就回城去了。這是他第一次離開我這。
鄰居知道我倆的事情后,說我做得不對。誰家老人能和兒女斷了來往?后來聽說老李的倆兒子擔心老爺子在家上火,都請了假從北京上海趕回來。我就在他們回來的頭一天把老李接回來。他家閨女一點好臉色都沒給我,和我理論了半天,說她弟弟第二天就回來,我這樣做是心虛,怕她弟弟們不讓老爺子回我那,怕沒了她爸這個免費勞動力沒了她爸這棵搖錢樹。這個死妮子啥事都能看明白。
我冷笑著回答她,我沒逼她爸回去,是他自己愿意回去的。”這是她的死穴,她討厭我至極,但老李喜歡去我那過鄉下的生活,她就沒轍。
04
這次回來后,我就在老李面前一個勁地說他閨女的不是,說他兒子們回來竟然連個紅包都沒給我,說他到老了兒女不在跟前,還得指望我這個老伴。
我本想著把他的思想給轉變過來,心里有我,聽我的。哪料到,他越聽越上火,再加上之前吵架積壓的悶火,他病倒了。頭暈頭迷糊、還伴有嘔吐,更要命的是他耳朵嗡嗡,說話得大聲喊。
這可不行!我那第三個老伴就是腦梗,搶救過來后,走道象挎筐似的,一瘸一拐,生活雖然能自理但不能再幫我掙錢,我就離開了他家。這老李要是病嚴重了,豈不又要拖累我!
他在炕上躺了一天。晚上我就直接告訴他,回他閨女那治病去吧!我這公路上、家里的一大攤子活都需要干,沒時間送他回去看病。
第二天早上,他一人回城治病。他住院半個月,我則在家忙著喂雞喂鴨喂鵝,忙著去掃大街,一次都沒去看他。老伴可以換,家不能丟。
后來,老李頭暈的毛病治好了,耳鳴還不見強,我就電話里告訴他,別來我這了,拉倒就此分手吧!我可不能整天扯著嗓子和他喊著說話,把我喊出個咽炎來就犯不上。他一聽急了,天天給我打電話,有次半天就給我打了四次,我一次都沒接。我可不能心軟,和個有病的老頭子過日子,心驚膽顫的。
我的行為徹底激怒了老李家閨女,她打電話問我到底咋想的?我說,不和她爸過了。之前就和她爸說過,誰生病就不在一起過,各回各的兒女家,現在老年人找老伴不都是這樣的嗎?
她氣得掛了電話,老李再也沒給我打過電話。
前陣子,我在街上遇到老姐妹。她告訴我,老李的耳朵基本好利索了。他閨女帶他去看中醫,針灸了二十天,喝了一個月的湯藥。問我,老李生病時咋不去看看他?我嘴上說著忙,沒空。其實,我的腸子都悔青了,誰曾想到這老頭的病會好?不行,我的“三金”老李才買了一件。
我打電話讓他回來繼續在一起過日子,他沒有答應。我只好一人守著這空房子過冬。在這漆黑寒冷的冬夜,我蜷縮在炕上,想著去年冬天的溫暖。老伴不回就不回吧!金鐲子、存款也會伴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