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爹早早地就死去了。
爹死之前,我有點恨他。人都說鄉下的父母對待子女有個傾向,就是偏愛大的護短小的,見不得不大不小的。我們家正好三個孩子,兩個女兒,一個寶貝弟弟,我排老二,所以總覺得我最不幸。記憶中似乎我就是個受氣包,經常挨打,卻每次都不知道我哪里錯了。動手的總是娘,爹從不打我,但卻是個喜歡助死人上吊的家伙。每當娘對我有點不滿情緒時,他便總會火上澆油,趁機數落我的種種不是,以激起娘必然的憤怒,這樣我這一頓打就難免了。娘打過之后總要陪上幾滴同情的淚,而爹則顯出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態。我對爹的仇恨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我自認為我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兒,有事實為證。那時,父母忙著農活,家里的活計就靠幾個孩子分擔,而弟弟還小,主要是姐姐擔當,我幫手。每天放學,我都要及時趕回家,先在路邊順手撿一些柴禾,到家幫姐姐生著火,姐姐做飯,我又提著籮筐去拔豬草喂豬。幸福的孩子們可不這么過,在這個時候他們也許正在學校踢毽子、跳皮筋兒或者捉迷藏呢。鄰居大嬸都說我勤快、懂事。
爹死在我九歲那年的最后一天。誰也沒想到他會這個時候死。我們都歡歡喜喜準備過年,過年對我來說多少算是樂事了。那天,爹顯得神經兮兮的樣子,一會兒站在院里嘟嘟囔囔,一會兒坐在屋里唉聲嘆氣,還說:“我就不信我吃不上過年餃子!”娘大概是明白就里的,就說:“你又犯啥毛病哩?算命無非是尋個開心,準不準在天,信不信由你嘛,偏偏你還真信,要真這么準,天下這么多人,誰活誰死還都由算卦的說了算?你要真不放心,我這就煮幾個餃子給你先吃。”
爹端上一碗餃子,很興奮,他要到院子里吃餃子,以證明算卦先生的無稽之談。下臺階的時候,他就忍不住夾了一個餃子咬了半拉,也就在這時,一只烏鴉蹬掉房檐上的一塊瓦,不偏不正打在父親腦門上,父親來不及嚼那半個餃子就倒下了,碗在空中劃了一個弧飛出去,咔嚓一聲,特響。碗里的餃子象突如其來的冰雹砸得幾只母雞撲棱棱四處逃散了。娘出來摸摸爹的鼻子,真沒氣兒了。
“龜孫!死得不是時候啊。”娘便淚如泉涌。
那個年我們過得很不舒心。
清明節,娘帶著我們去給爹上墳。那是一個很荒涼的地方,幾叢雜草,幾棵洋槐樹,還有一棵古柏,陰森森的。我們誰也不說話,默默地做自己該做的事。姐姐在爹的墳上系滿了白紙條條,我為爹的墳添了幾捧土。娘站著不動,也不說話,象是為爹默哀。臨走的時候,娘才對我說:“丑兒,這不是你親爹,你親爹在那兒。”語氣很平靜。
我順著娘手指的方向望去,在那棵古柏下也有一座墳,又瘦又小,上面長滿了亂草,大概許多年沒人理會了吧。我回頭再年娘,她似乎露出了一絲笑意。
我十分茫然。從小就跟隨的爹怎么不是親爹呢?為什么那個矮墳里的人才是我親爹?我親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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