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在商店角落里撿到一個十厘米大小的不倒翁，圓滾的身子上畫著紅綠相間的男士西裝，脖子是圓圓的頭和身體的連接，但，是無縫連接。鼻子上有個大大的紅色球體，就像小丑出門的裝備。的確如此，它的嘴巴，眼睛，頭發，帽子，都像極了一個小丑。

也許小丑是快樂的，但這不倒翁嘴角下垂，眼光里都發射著“我不開心”這樣的訊號。

左右觀察之后，少女決定將不倒翁收進外套口袋里，然后穿越了幾個貨架，找到她年輕美貌的媽媽。

“寶寶過來看一下，這幾個芭比你要哪一個呀？”媽媽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彎彎點綴在眉下。母女倆穿著同款同色不同號的親子裝：內里一件黑色及膝毛衣裙，裙底還垂著可愛的流蘇；黑色打底褲加帥氣的馬丁靴；上身外套是駝色呢子，稍短于毛衣裙，另外頭上都帶著可愛的發飾，使她們牽手出現就成為靚麗的風景。

被叫“寶寶”的小小少女愣了一下，搖搖頭說：“媽媽我不喜歡芭比了，不買，我們回家吧。”

媽媽點點她的小鼻子，“小傻瓜，現在不買，媽媽以后也不會給你買了哦~”故意拖長的尾音讓貨架盡頭的導購阿姨欣慰地笑了，暗自羨慕這對可愛的母女。

買過水果蔬菜之后，她們回到了家。不過90平米的空間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分出了兩個大小差不多的房間，都是朝陽的方向，也都有個小小的陽臺。主臥對面裝了個小小的洗澡間，旁邊就是廚房，除此之外，還剩幾十平米用作客廳。沙發的干凈程度幾乎像是從未使用過，茶幾上也毫無歲月的痕跡。

小小少女一回家就沖進了自己的房間，把門反鎖起來。

拉上窗簾，確定真的不會有人看到之后，小心翼翼地從口袋里拿出剛剛在超市里撿到的不倒翁。不倒翁仍然苦著臉，少女將它放到桌上，自己則坐上椅子，頭抵在桌上，與不倒翁面對面，相望許久。

“咚咚咚”

敲門聲急促地響起，還伴隨著一個成年女人不耐煩的尖嗓：“元圓你給我出來！怎么又把門給鎖了？上次打的記不住是不是？快開門！”

元圓受驚地將不倒翁快速扔到了床底下，走到門前，吞了吞口水，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在門外女人的再三催促之后才終于緩緩打開了房門。

毫不意外地，那個女人手里拿著雞毛撣子，雙眼里似乎有火即將迸發。

果然，開門之后，沒有一句問話，那個女人手里的雞毛撣子就落到了元圓的身上，背上、肩膀、手臂、大腿、屁股......無一能躲過撣子的擊打。

但元圓沒有哭，哪怕有眼淚要流出也會被立刻抹去。

元圓無法計算那個她需要叫“媽媽”的女人打了她多久，以她四歲的年齡，其實還什么都不懂。只是，忽然有一天開始，她的媽媽總是瘋狂地打她，打到元圓哭喊著求饒認錯，或是打到她自己真的很累了。

爸爸？

元圓可從來沒見過“爸爸”，只知道一旦她詢問，就會被打得更慘。

今天這一波擊打終于告一段落了，媽媽累了，放下了雞毛撣子，讓元圓站在電視機旁面壁思過，不給吃飯。

媽媽回房了，元圓緊繃的心里終于得到一絲絲放松，但依然面壁不敢動彈，因為她知道如果自己亂動而媽媽正好出來看見了，又會是一頓毒打。

傍晚時，媽媽從房間出來了，做完飯，一個人坐在飯桌上，吃著不知何味的東西，時不時瞟一眼面壁的元圓。元圓身子從頭至尾挺得筆直，一動不動，不哭也不鬧。她笑了，忽而溫柔地輕聲細語叫元圓過來吃飯，元圓聽話地坐到媽媽對面，端起飯碗，任媽媽往碗里夾菜，催促她多吃點兒。

似乎哪里不對，但元圓似乎并沒有不適應。

吃過飯，元圓主動要求洗碗，但水池略高，她只能搬來椅子，站在椅子上，洗著對于她來說顯得有些巨大的盤子和碗。而媽媽也沒有拒絕，隨她干活，自己樂得清閑。

甚至不小心濺到地上的水，元圓都用抹布一一擦干凈。

廚房里一切搞定，元圓來到在沙發上坐著的媽媽身邊，一起看著大屏幕里播放著的略顯枯燥的電視劇。不多會兒，媽媽忽然轉頭看向元圓，四目相對，氣氛里卻沒有溫馨，因為元圓知道那個不美好的視線同時要帶來下一場災難。

女人隨手拿起了旁邊的遙控器，猛地砸在元圓肚子上，憤怒地吼道：“小孩要早睡早起不知道嗎？洗完碗之后就該去洗澡睡覺！要我教你幾次？”

元圓捂著肚子站起身要去洗澡間，卻在轉身的瞬間被媽媽揪住馬尾辮，狠狠地拽了一把，倒在沙發上。元圓的表情痛苦極了，眼睛鼻子嘴幾乎擰到了一起，卻因為害怕而不敢哭。

再次要起身時，被扭在一起的鐵質衣架甩在了背部，不由自主發出疼痛的哼鳴。那一聲哼鳴之后，便不敢繼續發出聲音，但生理上的極大痛楚，讓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可能是一個小時，可能是兩個小時，有人來敲門，媽媽才終于停止了這一天的暴擊。讓元圓去洗澡，自己則去開門看看是誰。

然而只不過是個走錯路的醉漢，媽媽鎖好大門回了自己的房間。所以她聽不到洗澡間里水聲中夾雜的哭聲，那是元圓的真實。

深夜，元圓雙手緊緊握著不倒翁，躺在床上睜眼望著漆黑的天花板，直到入眠。

元圓睡得晚，但起得早。自己刷過牙洗過臉就在房里把弄不倒翁。

她發現不倒翁是個特別厲害的東西，因為無論用多大的勁兒推它打它，它最后都會恢復成站立的模樣。越是如此，元圓越要打它，想要看看它什么時候撐不住了，是否就會趴在地上不起來。她沒有看到想看的畫面，還把自己弄得有些累了，趴在桌上又沉沉睡去。

冬日里的陽光總是難得，有些兒溫暖，就那么照在元圓幼小的身子上，還有桌上愁眉苦臉的不倒翁拉了個長影，正好覆著元圓的臉頰。

推門聲沒有驚醒元圓，媽媽這一次沒有帶什么武器，眼里也并不像有火，只是輕手輕腳地放了一封信在元圓的床上，隨后關上門。

餓意喚起了元圓，揉揉眼睛，不倒翁還在面前，影子卻大換了個方向。身上被打的疼痛感愈發強烈，渾身難受得幾乎沒法兒走動，但肚子又在咕咕亂叫。元圓輕輕地敲媽媽的房門，許久都沒有回應，于是不敢繼續了，因為她害怕如果吵到媽媽，又會被打。所以坐在門口等著媽媽出來，畢竟她還小，不會煮飯做菜。

但直到影子換了方向又換了方向，最后一片火紅也漸漸沉下去，有深得發黑的藍彌漫開來。元圓忍著肚子的不適，將家里的燈都打開，試圖再去敲媽媽房間的門，還沒開始就聽到來自大門處的敲門聲。

元圓小心地隔著門詢問：“誰呀？”

門外似乎不止一人，一個渾厚的男聲響起：“小朋友你好，我們是警察，你們家有大人在嗎？”

元圓搬來椅子，通過門上的貓眼看到外面站著三個警察叔叔，半信半疑地打開了大門。

“小朋友你家有大人在家嗎？”年紀稍大的一位警察叔叔問元圓，元圓指指媽媽的房間，“媽媽在家。”

“那小朋友你去叫媽媽出來一下好嗎？我們剛剛接到一個電話說有一個小朋友需要救助。”

元圓忽然哭了起來，“媽媽不開門......”

了解情況后，警察叔叔決定撞門，而結果是媽媽并不在房間里，同時他們也發現了媽媽留在元圓房間里的長信：

“......

寶寶，媽媽對不起你，但媽媽控制不了自己。

......

媽媽已經聯系了警察叔叔，他們一定會讓你過上正常的生活的。

......”

元圓求著警察叔叔給她念一念信里的內容，但念完以后，元圓也沒能明白其中到底還有什么意義。

地板上“咚”的一聲響，元圓跑過去撿起掉在地上的不倒翁，然后關上窗戶。

警察叔叔說要帶元圓去別的地方住幾天，當是旅游，元圓高興地點頭，手里撫著不倒翁滾圓的身子。

夜更深了，車窗外風聲呼嘯，遠處近處都是霓虹燈在閃耀，元圓卻無心觀看。

也許是餓極了，也可能只是困了，她趴在陌生的警察叔叔身上沉沉睡去，手里攥著那個不倒翁，時而用那稚嫩的聲調呢喃著：“媽媽我錯了......媽媽我以后一定不會這樣的......不要打......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