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之夢:
我總想起那次我離開時的那一刻,小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卻怎么也找不到你的身影,漫天的煙花在陵南城的上空寂寞地劃過,元宵滿目玲瓏的燈籠伴隨著寒夜化作群鳥的孤鳴。兄弟們飲盡杯中的烈酒,和新科狀元一起折柳告別,可是煙花照亮的角落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你說你會來的,于是我就在小城的青石板街上到處尋你,尋過了每一個轉角,看過了每一處風景,可是直到黎明臨近,我才心有不甘地接受了和小城的分離。
粘著寒霜的大鐵劍上,漸漸遠去的馬蹄傳來冰涼的回音。想不到你還是沒有遵守我們的約定,注定要浮沉我半世的流離。仿佛眼前在那一刻就出現了無盡的戰火,兄弟們悲情的戰歌讓我一次次膽寒,可是我停不了我的腳步,披上戎裝準備征戰的那一刻,我的生命已經不是完全地屬于我自己。那么就讓那一夜最無奈的遺憾遺忘在城外陣陣盤旋的風聲里。
碾碎,無聲地撕裂。寒鴉帶來了不祥的氣息,兄弟們的第一戰,遭受了不知名的伏擊,戰馬肆虐的喧囂,我突然想起我還欠你的那場瀟湘雨,還記得你在橋頭輕唱,低首晗眉,我在你身旁走過,頓時為你著迷。想起我們相約的那一刻,來年的第一場梅雨過后,我必定娶你,然而世事多變,一道圣旨,便將我所有的期望打碎。
槍林劍雨中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你,有時候呆望陵南城的方向,兄弟們都很想家,只是可恨的姚無計太過狡猾,一次次從我們的圍戰中逃脫,兄弟們身上的無數道傷痕肆虐漫延,春風吹過了一季,夏日天空里明亮的星星總讓我想起你的眼睛,我和兄弟們說起我們的故事,他們都說只要擒住姚無計,他們陪著我一起去你家提親。
滿天的飛雪飄過了兄弟們的劍刃,雪在飛,又是一年新歲,片片雪花飛舞凝成一個圈。我看見華發染上了兄弟們的眉角,我發現我的戰馬已經不能再受煎熬,在一個鵝毛大雪的早晨,它慢慢閉上了它那雙驕傲的眼睛,我的傷心像陵南城遲到的雨季,那一季讓我感覺人世浮沉,我甚至想放棄繼續征討姚無計。
每一個陵南城的過客,我都向他們詢問你的消息,人世間誰我也不屑,任何人我都不想關心,唯一只是放不下你,我看見我心底藍色的憂郁在打鳴,每當他們說起你的時候就像朝陽升到了我的心底。堅持著,總是堅持,絕望地堅持著,哪怕和兄弟們流盡最后一滴血,我也要趕在有生之年再見到一次你。
贏了,總算贏了,兄弟們興奮地剪去自己的胡渣,為我找來了軍營中最快的好馬,每個人都湊了份酒錢,說讓我娶到你的時候要記得請他們一起喝酒,我的心思那一刻就飄到了陵南城,我甚至已經看到各處張燈結彩的喜慶,我淡淡地笑笑,笑去眉間的風霜,我策馬回奔陵南城,那一刻我覺得全世界的花兒都在為我開放,我甚至想象到你滿臉的紅暈。
一樣的陵南城,一樣的元宵節,一樣的華燈,一樣的煙火,一樣的小橋,一樣的青春,我想起那年和我們兄弟分別的狀元,想起了我們在青石板路上連綿的馬蹄聲。沒有人知道我們雄師的歸來,我們悄悄的走進就像我們當年默默地離開,我看見淚滴在兄弟們眼中晶瑩,我想起那些戰死他鄉的孤魂,他們再也回不來陵南城了,我們共同喪失的青春。
快到了你家門口,兄弟們向我道賀,說我要當官了,新郎官。我開心地笑著,忍不住又把我們相遇的故事再重說了一遍,盡管兄弟們都已經爛熟于心,但是還是大笑著聽我將故事講完,而到了你家門口,熱鬧的人群,滿眼的喜慶讓我們措手不及,我看見無數隨風飄擺的大紅喜字,靈魂瞬間掏空,高墻深院里新婚夫婦的對拜聲入耳刺聽。
我們沖進了大廳,看到了新郎,那年和我們折柳離別的狀元,我拽下你新娘頭上的紅蓋頭,卻看到的是我朝思暮想的你,兄弟們紛紛拔劍,我擋在了你們的面前,大廳上的無聲,只剩下寒風在那夜無盡的嘆息,我仰頭任憑淚水在我早已不在年輕的臉龐上肆虐,踏上勒在門外的戰馬,又奔赴另一場的戰爭,而我的心底也不敢再次有你。
那年我欠你的那場瀟湘雨,最終還是沒有下下。我看著身后越走越遠的陵南城感受到無比的蒼茫,我想起我們相遇時的故事,可是現在一切都以結束了。
落之戀:
你總說你欠我一場瀟湘雨,我想起你英俊的臉上蕩漾開來的浪氣,你說你會一輩子陪著我,陪著我看每一天的黃昏再陪著我等待每一個天明。每當你說喜歡我的時候,我總是不敢抬頭看你,你說等陵南城來年的第一場梅雨過后,你就會光明正大的娶我,我并不想轟轟烈烈,只想你可以簡單地屬于我。
一道圣旨,勒令蕭煥征敵,你說你要代替蕭煥出征,不想再過浪子的日子,要在戰場上尋找另一片天地,你說天下統一是所有亂世兒女畢生的夢,而代替蕭煥出征可以償還你欠他們的人情,你說你蕩平姚無計之后便回來娶我,我想挽留你可是找不到任何可以說服你的理由,我只能默默將一切不愿意埋藏在自己的心底。
你出征的日子在正月十五,漫天的煙花照亮了無數人的笑臉,陵南城的好兒郎們卻早早穿上了戎裝,我親自下廚,想為你做一頓熱氣騰騰的湯圓,然后趕在你出征前將一盒湯圓遞到你的手里,可是等我湯圓做好了,匆匆尋你時卻沒有看到你們的身影,只聽見青石板街遙遠悠長的馬蹄聲,為什么你就不能為我等等?難道出征真的比我重要么?
那個衣著華麗鮮艷的新科狀元,將和你們折過的新柳插在了狀元帽的上頭,人群中他意氣飛揚,卻看到了孤單提著湯盒的我,送過來淺淺笑意,我低首回避,賴若何心中委屈,忍不住掩袖悲泣,卻不料手上的糖盒掉落,那些我一顆顆包好的湯圓散落一地,我甚至有點懷疑你是不是真的愛我,為什么出征前連見我一面都來不及。
冰冷的夜,漏斗里的水滴總是提醒我時間慢慢地流逝,我看著門前的桃林花開花落,獨居深閨,常常默默流淚,為什么你連一封信都不帶給我,難道你已經忘記我了嗎?你是陵南城有名的浪子,認識的人都說你的心飄得像天上的浮云,我的執著日漸的虛弱,奈何我的青春也在慢慢地凋落,顧影自嘆,容顏將老。
自從那次相見,新科狀元便經常來我家拜訪,他還是那樣意氣飛揚,他和我說好多有趣的故事,他說到了京城金陵,說到了當今的圣上,甚至說到了你,說你是整個劉宋少年的偶像,于是我將我們的故事說給他聽,他總是淡淡地笑著說你會回來的,可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能聽出他所有的不屑和不信。
每當有北方的客人來臨,我總是打發我的丫頭到處探尋你的消息,前幾次說你和姚無計對峙在長江潯陽,后來便漸漸沒有你的消息,越來越多的風言風語說你已經被姚無計戰敗客死他鄉,我以淚洗臉,整日祈禱你能平安歸來,亂世和我們何干,你又為何逞強,無論你戰勝戰敗,你都不適合卷入朝堂。
有一天狀元郎慌亂地跑進我的家里,說你被姚無計的詐降計大敗,說你自殺謝罪在潯陽,我頓時淚如雨下,只想迎你尸首還鄉,奈何我芊芊小女子,去蕭煥府中求助,蕭煥卻緊閉府門,連我一面都不再見,后來狀元郎說他愿意收訖你的尸首回城,只是唯一的條件讓我在三日后嫁給他,我含淚答應。
滿世界飄動的紅色,我穿上了新娘裝,只是新郎不是你,就算再鮮亮又有誰能欣賞。哀莫大于心死,我只想將你骨首收回陵南城之后,再殉情自殺,我想有些感情是改變不了的,新科狀元郎再優秀再美好卻怎么也代替不了你的重量,銅鏡里映照我默無表情的臉,我只想快快成親快快讓他去接你還鄉。
夫妻對拜時聽到別一般的吵鬧,接著我的蓋頭被一把鐵劍挑開,我睜眼而看,原來是你,可是你和你身旁的一群人全部怒目圓睜,劍鋒出鞘,我還沒來得及喊你的名字,你卻踏馬而走,留下了一地的飛塵,我哭喊著追向你的方向,卻被狀元郎死死拽住,他甚至跪下在地,讓我原諒他,他說他第一眼見到我時就知道這輩子離開不了我了,我的心又軟了。
你說過的那場瀟湘雨最終還是下了,飄零的細雨卷夾滿天的黃葉,我們的青春便一瞬間徹底枯萎了,我想我這一輩子再也不能見到你了,只是你知不知道,我還愛你,哪怕我是別人的新娘,哪怕我忘記了滄海桑田,我還愛你,因為你曾溫暖過我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