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歲以前我寄養在姥姥家。父母由于工作原因,一直在不停的調動,所以沒有一個像樣的安居之所。那時候剛剛流行的代步工具是摩托車,家里用攢了幾年的積蓄買了一輛,那時候的摩托車成了村里稀罕的物件,村里人都來圍觀,我們一家人為此還借來照相機,每個人都站在摩托車旁擺出各種各樣的姿勢與它合影。
我甚至還能清晰地記得正在玩著泥巴的自己,聽到了摩托車被“騎”回來的消息時,飛奔一樣從姥姥家的后院跑出來,其實我現在回想那一刻的感受倒不是像旁人對這個“大機器”多感興趣,而是我知道自己終于不用再養在姥姥家,終于可以和父母一起生活了,為此,我在心里感激它為我們一家人帶來的“團聚”。
一年的時間,父母每天騎著它從鎮中回來,我在屋里就能聽見它的聲音,從那條高高的大嶺下來,騎到下坡處由于緩坡會被擋住一陣,不大功夫就一點點的越來越近,最后嘟嘟幾聲停在院子里。很多時候,我盼望的很多東西都是借由它給我帶回來,一些好吃的,一本書,一件新衣服,都靠著它送到我手里,我聽著它的聲音心情從期待變得雀躍,當然,也有很多時候,它給我帶回過失落。
一年后,因為父母工作的調動我們又舉家搬到了更遠的鄉鎮。
媽媽單位離得近,只有爸爸每天騎著它去上班,那個時候住在家屬院,我們家房子前面擋著一排很高的樓房,摩托車每天就只能停在樓房前面的停車場里。在家時,盡管我豎起耳朵,什么也不做也聽不到摩托車的聲音,所幸我放學的時間基本與爸爸到家同時,每當我背著書包晃晃悠悠走進家屬院的時候,爸爸也騎著摩托車從大門一拐而進,尤其冬天的時候我看著他戴著頭盔和護腿,穿著綠色的軍大衣,即使摩托車把上套著厚厚的把套我也知道這個時候他會用手捏離合,同時左腳換擋,熟練的把車停在停車場。我們爺倆會借著穿過樓房的時間,聊幾句這一天的發生的事,當然大都時候是他問我答,就這樣一路走回家。
世界上沒有哪一種交通工具是絕對的安全,就連我姥爺常趕的驢車也會沖向路邊的籬笆。那次交通意外算不得上是事故。
是我不小心睡著了而已。整個腳掌卷進摩托車后輪里,我還在迷迷糊糊中突然間尖叫哭起來,等爸爸停好車,鞋子已經被甩出去十幾米遠,腳掌血淋淋的,側面的整張皮已經被磨掉了。媽媽開口就是罵我,說過我多少次坐車的時候不許睡覺,就是不聽話,我知道自己有錯,只顧著疼不敢吱聲,就剩下小聲小聲的哭,后來爸爸以最快的速度開回家,去最近的衛生院包扎,醫生說所幸沒有碾到腳骨,只是外傷。那個暑假我過得很痛苦,那時候還沒有什么大醫院,只知道用紗布包住,過個三五天就要換新的,以防紗布長到肉上,每到換紗布時大院里便會聽到我撕心裂肺的叫聲,媽媽一點點用鑷子把最里面一層紗布從還沒長好的肉皮上扯下來,夏天太熱了,哭的我上氣不接下氣,換完整只腳我整個人就像從水里面撈出來一樣,那整個暑假我都沒有做過摩托車,所以我也就一個多月沒有回奶奶家。
每到周六的時候,我們都會騎上摩托車回奶奶家,奶奶一到周六的上午就會站在村頭的大橋上等我們,有時候是我們騎著車看著她一點點正在從村頭那條小路走過來,胳膊上戴著深灰色的套袖,身上穿著和套袖一樣顏色的粗布圍裙,有一條布條從脖子那系過來,圍裙上有個大兜,能放很多東西,小時候我經常淘氣的從那個大兜里掏出對我來說很多好玩的東西,一根鐵絲,一個紐扣,一段線頭,一張雪糕紙,更驚喜的時候可能會是一枚面值很小的硬幣。當我們騎車到她跟前的時候,爸爸就把車停下來了,我和媽媽下來,陪奶奶一起往回走,爸爸一個人先把車騎回去。最初本想載著奶奶回去,但奶奶揮揮手,說不了,年紀大了,受不了一點顛簸,和我們一起慢慢走回去也挺好,那時候村里還是凹凸不平的土路,我們娘三個就這樣一點點的從村頭走回去,聽著爸爸騎著摩托車的聲音一點點到村莊里面由有到無。
每次我看到別的孩子在周末的時候父母陪著出去玩我都會問媽媽:我們為什么每周都要回家啊,什么時候能不周周回去?開始的時候老媽會耐心的回答我:你奶奶年紀大了,每周都會盼我們。那會兒我不懂這句話里媽媽的孝順和無奈,很多次都會纏著媽媽想問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才罷休,這時候媽媽就會失去耐心,大聲吼我:我們老了,你一周回去看我們一次都不行嗎?這個時候,我就啞口無言了,沉默的離開。
有一天早上我正吃著早飯,媽媽突然問我:“我昨天晚上和你爸爸吵架,你知道嗎?“我當時很吃驚,說“沒有啊,昨天晚上嗎?”“我昨天天晚上和你爸爸吵架,騎著摩托車就去你姥姥家了,半路騎著想到你會害怕,就又回來了。”當時我震驚的不是我爸媽吵架,而是我媽說她騎摩托車這件事。我問她怎么會騎摩托車了,沒見她學啊。那個時候騎摩托車的人不少,但是會騎摩托車的女人簡直就是一道風景啊。我媽媽說平時看你爸騎車大概步驟都記下來了,那天一生氣,騎著就走了。我沒有說話,心里默默同情著老爸,以后老媽又多了一個可以和老爸抗衡的武器。
后來呢?后來就是老媽經常帶著我騎著摩托車“叱咤”在鎮中心那幾條車水馬龍的大道上,有次一個同學在放學路上悄悄對我說:你媽媽好酷啊!我媽酷不酷我不知道,但是我真的覺得她好像我最喜歡的那個動畫片里的飛天小女警。
因為國家合并鄉鎮的政策,沒過幾年我們又搬家了。這次我們搬到了更大的地方,更繁華的地段,爸媽上班更方便了,再不需要騎著那么大的龐然大物去單位,媽媽開始買了新的自行車,隨著物質經濟的好轉,為了出行的方便,家里又添了一輛小轎車。每到周末,會代替那輛摩托車走那條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路,轎車很寬敞,速度很快,也很干凈,以前將通常需要近一個小時的路程硬生生縮短了不到40分鐘,我一直以為很遠的奶奶家變得只有一頓飯的功夫那么遠,最重要的是,冬天的時候我們再不需要穿上厚厚的衣服,下雪天不用再驚心膽顫的擔心下坡的那道嶺的積雪有沒有結冰,回家對我們來講好像更容易了;但是我再也感受不到一年四季不同種類的風打到臉上的感覺,每逢開春的時候也聞不到路上各種植物散發的清新氣息,我也說不上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可能開心之后也有點失落吧。
那輛跟了我們十幾年的摩托車就這樣停在了最雜亂的角落里,本來就銹氣斑斑,放置之后看起來更是毫無利用價值,后來因為太占地方要改修車庫,不知道爸爸把它弄到哪里去了,也許是賣掉了,也許是扔掉了,等我再想起它的時候已經不見了。我們家換了小轎車奶奶也沒有從村頭坐回去過,那個時候的她已經沒有力氣,走不到村頭了,更多的時候則是坐在家門口,這時我就會想起那輛老舊的摩托車,就沖這點,它在我心里也一直是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