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農歷六月十八,村里都會請劇團來唱戲,或是山西晉劇,或是陜西秦腔。每年的戲改動也不大,《六月雪》是每年的慣例,看得老太太老爺爺們都能唱出下一句詞是啥,再者《打金枝》,《鍘美案》,《貍貓換太子》膾炙人口,老少皆知。
村里有座小廟,供奉著龍王,舊時人們為免遭天災而給龍王唱戲以求得來年風調雨順,入秋獲得大豐收。久而久之,這就形成了村里的一個傳統,跟過年過節似的,六月十八也就成了村里的傳統節日。
每到這一天,出門在外的年輕人無論多忙都領著妻兒提著大包小包回來看望父母,再去龍王廟里燒個香,奉個香火錢。從村里嫁出去的姑娘們也是帶著丈夫孩子回到娘家來看戲,過幾天清閑日子。
戲連唱三日,農歷十八是正日子,十七日下午,村里的身強力壯者便主動去幫忙搭戲臺。等到戲班子就位后,戲臺也已搭好。晚上,戲子們就要開始唱第一出戲,這一天被稱作“起戲”。
過去,戲子們的食宿是由村里各家各戶輪流管的,該到誰家管,誰家都不會扭捏,只管拿出家里最好的東西來招待戲子們。在陜北,炸醬饸饹算是好招待,從大鍋里撈一老碗饸饹,舀一大勺炸醬豬肉臊子,灑一把蔥花香菜,樂呵呵地端給來家里的戲子,遞到戲子們手上,戲子們還沒吃就覺得香。待到他們狼吞虎咽地吃罷,主家要是沒聽到打嗝聲,就又撈一碗直愣愣扣進戲子們的碗里,恁地等到他們笑著直擺手說:“夠了,夠了!吃飽了!”等戲子們吃飽后,主家再端來切好的甜瓤西瓜,戲子們飽了也得吃上倆瓣,解解饞。
主家說得好:“讓戲子們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唱戲嘛!”
以往,戲錢是每家每戶按人頭出的,不用催,村民們便主動交了。
而現在呢?村里有幾個暴發戶,不僅攬了村里所有人的戲錢,還承包了戲子和全村人的伙食。早上羊肉粉湯就白面饃,中午便是豬肉臊子饸饹面,不吃肉的還有素菜臊子。要是有外村的人來看戲,也是給管飯的,能吃多少吃多少,來者不拒。
男人們負責干體力活,擺了大灶,添上柴火,揉面的揉面,端水的端水,幾個力大的齊聲喊著“一二一二”使勁兒壓饸饹;婦女們就負責切菜,給掌勺的廚師打打下手,或給客人們撈面,舀菜。村里的人都不愿偷懶,爭著搶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路邊的小攤有賣小孩玩具的,旁邊蹲了好幾個毛頭小孩,眼巴巴瞅著心儀的玩具。零食攤前也盡是小孩,手里攥著大人給的幾塊錢,抓起這包放下再去夠那包,反正都想買來吃,可又舍不得花手中的錢,滿臉的為難。有推車子賣涼皮的,四周圍著一圈人,把賣涼皮的忙得錢都來不及收。三輪車上賣西瓜的大叔扯高了嗓門喊:“賣西瓜嘞!甜瓤瓜嘍!”戲場應有盡有,來看戲的人直把路邊圍個車輛難行,水泄不通。
戲還未開始,老人們就早早搬來凳子,坐在臺下的最前方,占據離戲臺最近的地方,裹支紙煙,點著來抽,等著戲正式開始。
戲開始唱時,安在樹上的大喇叭響得直覺得地上麻嗖嗖的,樹上的柳枝一擺一擺。唱到精彩出,臺下的掌聲如雷貫耳,小孩子們聽不懂戲坐正大人旁邊瞎起哄,也拍手直叫喊:“好好好!”待戲子們休息時,臺下許久未見的人聚在一塊兒笑著拉拉話,敘敘舊。等下一場戲開始時,又都坐正了身子聚精會神地認真看戲。
十八日的晚上是不唱戲的,通常都是大鬧晚會。戲子們提前排了節目,開場多是秧歌舞《開門紅》。接著演小品,相聲,二人轉,道情劇,歌舞,愣是把晚會搞得紅火熱鬧。看得村里人都不愿起身,被蚊子叮咬也心甘情愿。
晚會中間還會有一場特殊節目,那就是村里年輕人們集資買來花炮,圖個熱鬧,“轟隆轟隆”放他個半個小時,俗稱“打花”。煙花漫天,響徹云霄。這時,所有人都仰頭觀賞,明明是大晚上,卻被煙花照得如同白天一樣亮,升起的煙花隨著人們的尖叫聲一朵朵綻放開來,半個多小時過后,人們依舊意猶未盡,時不時抬頭來看。
外村來的人都感慨:“你們村不僅招待好,后生們也大方不吝嗇,村里的氣氛就是好啊!”
煙花放畢,晚會繼續。村里有想上臺表演節目的,報了名字和節目,也能站在舞臺上,來那么一段信天游,扭會兒秧歌,或者男女搭配唱段《三十里鋪》,演個《正月里來是新春》。上臺的均能來個即興發揮,演得好壞不重要,重在圖個紅火,惹得臺下的父老鄉親捧腹大笑,拍手稱快。
熱熱鬧鬧三天過后,戲唱完了,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村里僅剩下守家的老頭老太太們,村里又恢復了以往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