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妖。”我站起來，拍拍肩上的落葉，用輕的只有我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再一次說出這句話。

像以前無數(shù)次那樣，沒有人在意我說的這句話，也沒有人相信我說的是真的。

我看了他們一眼，在篝火的余光下，他們醉的七倒八歪，有些甚至現(xiàn)出了原形，聽到我說的話的妖就呢喃道，“喝醉了吧，說什么胡話呢，你就是妖啊。”

我嘆了一口氣，然后轉身，往叢林最黑暗的地方離去。

他們都說我是妖。因為我活了很久，久到我自己都數(shù)不清。我只依稀記得，自現(xiàn)在這個朝代建立始，我就已經存在了。而這個從這個朝代的始皇帝到現(xiàn)在已有三百年，所以說我現(xiàn)在起碼有三百歲了，甚至更長。沒有人類可以活到三百歲，所以他們說我是妖。這個他們不僅有妖族也有人族那些修道者。

只有我自己認為我不是妖。自我有記憶起，我就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一般妖族都是以世間萬物為本體開始修煉，或是草木，或是鳥獸，或是玉石。但我不是，我沒有本體，我就是一個人。從我有記憶起，我就是這個人類的模樣。我也曾多次照過捉妖道士手中的照妖鏡，但在那號稱可以照出世間所有妖物的照妖鏡中，我還是一個人的模樣，未曾有過一絲變化。于我而言，那就是一塊普通的鏡子。在所有典籍中，沒有一部是說以人為本體修煉成妖的。所以，我不是妖。

那夜離去之后，我就來到了一處小鎮(zhèn)。小鎮(zhèn)很小，入夜之后很安靜，但卻有一家客棧，而且還開著門。

客棧沒有名字，只有一個打瞌睡的店老板，我敲了敲桌子，喊到，“我要住店。”

店老板迷迷糊糊地醒來，揉了揉眼睛，說道，“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對于這種小店來說實在過于貴了。但我活了那么久，最不缺的就是銀子。如果是平常，我還會和他討價還價幾番，但我今晚有點累，不想再說話了。于是交了錢，拿了鑰匙就上樓了。

房間還算干凈，沒有很多灰塵，被褥也沒有發(fā)霉，對于我來說這就足夠了。于是我爬山床，蓋上被子，很快就入睡了。

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掉進了江里，被湍急的江流沖來沖去，然后在我將要撞上一顆大石頭的時候，我腳一抽，就醒了。

接著，我憂傷地發(fā)現(xiàn)，我又被捉進了捉妖瓶里，而里面除了我，什么也沒有。

我大喊 ，“喂，放我出來，我不是妖啊！你抓錯啦，我不是妖啊！快放我出來。”

我喊了好一會，瓶外才有聲音回答，“別吵了，我不會放你出來的。”是一個還很稚嫩的少年的聲音。

“我真的不是妖，不信你可以放我出來拿照妖鏡照一下我看看。”

“我才不會上當呢，師傅說妖是最狡猾的。你肯定是想騙我放你出來，然后趁機逃跑。”少年憤憤地說。

我嗤笑一聲，心想這或許又是一個剛下山不久的道士，自己或許還是他捉的第一個“妖”，這樣一想，我就生出要逗弄他一番的心思，便做出悲傷欲哭的語氣，說道，“我真的不是妖，我原是住在西寧市桃花鎮(zhèn)北頭村的 ，就在一個月前我和阿爹上山采藥，不料遇到一只黑熊精，他先是吃了我爹爹……”說到這里，我抽泣幾聲，再道，“本來他也是要殺了我，但見我長的漂亮，就說讓我當他的……第二十個夫人。我不肯，他就把我打暈，然后擄回了他的妖精洞里。嗚嗚……”我佯裝大哭，“然后，他就……沒了清白，我本欲隨我爹爹死去，但那黑熊精著實可恨，他不僅把我綁起來，而且還喂我喝了他的血，嗚嗚嗚。”我再大哭，“所以，我真的不是妖。你可以去我家北頭村查一下就知道我沒說謊，我叫陳秀秀，我爹是村里的大夫，大家都叫他陳大夫。”

我一番深情演繹之后，少年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問到，“那你是怎么逃出來的，我捉你的時候你好好地睡在客棧里？”

我一愣，沒想到那小道士還是有點聰明的，“嗚嗚，那黑熊精沒過多久就厭煩了我，他每日讓我打掃他的洞穴，給他燒水洗澡。被他糟蹋后，我一心求死。但一想到我阿娘還在家里等著我和爹爹回去，我便暗中想辦法逃離。因為我爹爹是大夫，我從小對草藥了解一二，知道那山茄花可以使人昏迷。我趁著那黑熊精不注意，偷偷采了一些，曬干，磨成粉。那黑熊精很狡猾警惕，從不吃我做的東西。我等了數(shù)日，終于有一日他從外面帶回來幾壺酒，喝了一壺，便要去洗澡，我將事先燒好的水放好。趁他不注意的時候，講那山茄花的粉末倒進酒里。那黑熊精沒有發(fā)現(xiàn)，喝了那酒后就睡著了。我便趁此機會逃了出來。”

那小道士聽完我這一番聲淚俱下的故事之后，不確定地問道，“那既然你逃了出來，為什么不回家呢？”

我捂著嘴竊喜，這傻傻的小道士已經開始相信我編的故事了，于是我由哽咽地說，“嗚嗚嗚，待我逃回家，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我我娘已經不在了。原來我娘知道我和爹爹被妖精捉'走后，以為我們被那妖精吃了。傷心欲絕，就，就自盡了……嗚嗚嗚。”

我越哭越厲害，小道士聽了很著急，“誒誒，你別哭了。逝者已矣，你你……你就不要太傷心了。我我……”

我在瓶里捂住嘴，盡力不讓自己笑出聲，“哈哈哈。”笑得我眼淚都出來了。

就在我以為小道士要放我出來的時候，突然響起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師弟，切不要被這妖精給騙了。”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我就知道他不好糊弄，這個聲音很清雋鎮(zhèn)定，不像之前的小道士那樣稚嫩。

“可是，師兄，她說的不像是假的。”小道士弱弱地說。

“那我問你，如果不是妖精 她怎么進得了這捉妖瓶？”

小道士沉默了，我狡邪一笑，“那是因為我喝了那黑熊精的血。”我心想我真是天才，連這個都預想到了。

小道士驚呼，“對啊！師兄，那黑熊精喂她喝了他的血，書上有記載，喝了妖精的血，就會帶有妖氣，有妖氣就會被吸進捉妖瓶。”

那師兄嘆了口氣，“師弟你還是太天真了。第一，我們在客棧里見到她的時候，她沒有半分悲傷。第二，她說她逃回家后發(fā)現(xiàn)母親自盡了，那她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離桃花鎮(zhèn)有二十里距離的清河鎮(zhèn)而且沒有帶行李？第三，那黑熊精無緣無故為什么要喂她喝他的血，妖精的血是很珍貴的？還有最重要一點，她說黑熊精是見她長的漂亮才捉她去的，但是師弟你也看到了，我們捉她的時候，她生的很普通，一點都不漂亮。那黑熊精怎么會看得上她呢？”

我聽到最后，氣炸了，忍不住大罵，“你個臭道士，說誰不漂亮呢！老娘長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你眼瞎了才看不到老娘的美貌，居然敢說老娘不漂亮！氣死我了。”

“哈哈。露出原形了吧。”那道士得意地說，“師弟啊，妖精比你想象得還要狡猾，以后可不要再被騙了。”

“你你……你們妖精實在是太狡猾了。”小道士氣急敗壞地說。

“誒，那臭道士，有本事你放我出來。我真不是妖精，你這捉妖瓶有問題你知道嗎？你不信的話，放我出去用照妖鏡看看我是不是妖。”

“你就不要再動什么歪心思了。你就好好地呆在里面。”那道士說完，就施了道咒，然后無論我怎么喊，他們都聽不到了。

我氣得直跺腳，“臭道士，你有本事就別讓我出來，否則我讓你好看。”

就這樣，我自己一個人在里面待了不知道有多久。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直到我重新聽到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