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員私設(shè),時間線混亂。
直到現(xiàn)在,他仔仔細細地探索那個女人的眼睛,看到的還是和當年一樣的清清白白真真切切的欣喜和激動、關(guān)切與慈愛。轉(zhuǎn)瞬又疑惑,如果當年自己看見的是一幅慈母圖,那么現(xiàn)在的他作為旁觀者的視角看見的大概也不客觀,還是受到當年自己的主觀影響罷。于是他又更多的是失望了。
小小的孩子不太適應(yīng)陌生人的熱切愛意,微微掙脫著想要逃離,卻看見嬤嬤微不可見地搖搖頭,于是放棄了掙扎,靜靜地接受著。
他記得嬤嬤前一天最后的叮囑:“阿誠到了新家,記得給院長嬤嬤報個平安吶,還有,有了新媽媽,可要聽話呀,我知道阿誠一向是很乖的?!?/p>
如何是聽話,怎樣乖巧?阿誠記得當時懵懂的自己只知道讓對方高興或許是讓大家都能舒服的雙贏辦法,何樂而不為?
在最后踏出院門那一刻,小孩回頭,院長嬤嬤牽著幾個弟弟妹妹站在長廊盡頭微微笑著揮手,眼里有阿誠熟悉的不舍的慈愛和他至今不懂的什么,弟弟妹妹們天真的臉上有羨慕有好奇有眷戀。
那自己呢?當時的小孩看著緊緊牽著自己的那雙手,心里并不是喜悅,是空茫茫的未知,和一種模糊的無助。
現(xiàn)在想想,小孩子確實有詭異的直覺。
他是早慧的,嬤嬤阿姨們都夸自己更加懂事,而這早慧,于他而言,絕不是一件好事。顯于臉上不合年紀的成熟沉穩(wěn),讓許許多多領(lǐng)養(yǎng)的夫婦止步。一個記事過早,有自己心思的孩子,在大多數(shù)領(lǐng)養(yǎng)家庭看來,不會是一個好的選擇。因此,在他的同齡人幾乎都已經(jīng)被接走這一事實下,嬤嬤的指定,他心里就有了計較??墒牵@位突如其來卻熱情十足的母親,仍然還是很難接受消化。
不過,這位女士是寬容的,尤其對于兩人稱呼方面“阿誠,阿誠這個名字你既然喜歡,那我也尊重你。,我呢,知道你無法立刻接受一個媽媽,那你也可以先叫我桂姨,以后再改口也沒關(guān)系?!罢闲囊?,阿誠自然從善如流。
桂姨對他確實盡心盡力,新家新衣,上學(xué)玩具,一個同齡人應(yīng)有的一切,在他踏進新家那一刻都擁有了。但是他還是覺得陌生,惶恐這些都不太真實,倒也絕不是覺得自己不配擁有,只是總有一種隱隱的不安。
桂姨對她自己的事沒有過多介紹,阿誠也本分不提。家中不錯的裝潢,她應(yīng)該有一份不錯的工作;換洗衣服里常見一件白大褂和房間被叮囑不能亂動的瓶瓶罐罐,可能是醫(yī)生,這是小孩那時候唯一能想到的職業(yè);幾乎每天都吃藥,身體大概不好,于是他也更加的乖巧。
畫面急轉(zhuǎn)而下,在深夜的醫(yī)院,臉色蒼白的孩子被推進急診室,年輕的女人一路握著孩子的手急出了眼淚。阿誠想起來,這是剛?cè)雽W(xué)幾個月后的一次秋游,不小心磕到腳,傷口倒是不深,只是送到醫(yī)院時間過長,失血過多。失血造成的眩暈讓小孩有些分不清何時何地,呢喃著,甚至叫出了從未叫過的“媽媽”。
醒來,已經(jīng)在家。床邊坐著桂姨,就那么定定地看著他,眼神空洞又像是透過他在看向其他什么人,看到他睜開眼的那瞬間似乎回了神,眼神慢慢聚焦,最后幾乎化為實體的刀劍,想要將他釘死在床上。不知盯了有多久,小孩已經(jīng)害怕地縮成一團,擠在床頭,只留一雙眼睛怯怯地看著。
“騙子,騙子……你們都是騙子……”
重復(fù)著這幾句話,桂姨終于木偶般地起身,走出了房門。
幾分鐘后,門再次打開,小孩立即警惕坐了起來,像炸開的刺猬。所幸這次桂姨神色仿佛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端著幾瓶藥,一杯開水,放在床頭,示意他服下。小孩遲疑著,最終還是在嚴厲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吃了下去,又在桂姨滿意的目光中躺好,桂姨這才收拾好,慢慢踱出房間。
連續(xù)吃了幾天的藥,又停了一天的藥,除了時不時腦袋里像塞了棉花難受一會,一切都恢復(fù)得很好。阿誠看著小孩兒鼓足勇氣,打破一連幾天詭異的沉默,
“我想去上學(xué)。”
“你不用再去上學(xué)了?!惫鹨汤淠貋G下一句話,鎖上門,只留下他一個人愣在原地。
慢慢地挪回床上,抱著膝蓋,發(fā)呆。
阿誠看著這個孤獨的自己,很想伸出手,抱抱他,摸摸他的頭,對他說,別怕??墒撬麆硬涣?,也說不出話,只能默默地看著,看著接下來自己第一次癮發(fā)作。
小孩本來坐著坐著都快要睡著了,突然腦子里像是有根弦被人狠狠扯了一下,耳朵眼睛生疼,一瞬間眼淚不受控制地就流了下來,不待有喘口氣的時間,鋪天蓋地的痛浪涌上來,一下一下拍的眼睛都睜不開。抱著頭難受至極地在床上滾來滾去,他覺得自己的五官七竅好像都在流血,眼前一陣血紅蓋過一陣煞白,終于忍受不住,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哭喊。阿誠就站在這哭喊里,一遍又一遍捏緊拳頭,又一遍一遍地?zé)o力松開。
在無邊無際的痛苦里浮浮沉沉很久很久,神經(jīng)已經(jīng)痛到麻木,無力地癱軟在床上,耳邊聽見了門開的聲音,掙扎著睜開眼,逆光的人影發(fā)出來自地獄的聲音
“你和那個男人一樣,都是騙子,騙子!”
在回蕩的“騙子”里,小孩終于支撐不住,昏死過去。
情景轉(zhuǎn)換,燈紅酒綠,一場酒會。阿誠從痛苦中抽離,仔細回憶,只覺得莫名熟悉,卻記不太清楚——后來的檢查證明,神經(jīng)受損引起的記憶衰退。
這是被折磨了兩年之后,桂姨帶著孱瘦的他來到日|本參加一個商業(yè)峰會。那時的他已經(jīng)有些混沌不清,時常一天一言不發(fā),眼神呆滯。一到酒店他就被立即鎖進房間。
當熟悉的痛感襲來的一瞬間,他突然神志清明了,然后就想到了“死”,這是他唯一一次產(chǎn)生棄生的念頭,哪里都疼,這疼痛讓他幾乎發(fā)不出完整的哭喊,他艱難地爬到床頭柜,幾乎花光所有力氣拂掉柜子上的玻璃杯,玻璃清脆的碎聲意外的悅耳,隨之而來的是門框發(fā)出的猛烈撞擊聲。小孩拼了命地向碎玻璃爬去,心里卻是即將解脫的快感,死亡已然是一種享受。小孩哆哆嗦嗦?lián)炱鹨黄源蟮乃槠鄣臎]有力氣去割。
可這時,身體突然被一雙溫暖的手抱起,沾了血的碎片被奪走扔下。仿佛被奪走了唯一的意念,他開始發(fā)了瘋似的掙扎,可是背后的人力氣大的讓他掙脫不開。
“你是誰?你怎么了?“
你是誰
你是誰
你是誰
這三個字回響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變得空曠遼遠。
阿誠突然產(chǎn)生了莫名的迫切的熟悉感,順著聲音的方向,是一片亮光,他不停向著亮光奔跑,終于在兩道熟悉的人影前停了下來。
“你是誰?”
明樓以刀抵喉,正在逼問自己,這分明就是一天前的場景!
阿誠猛地睜開雙眼,光線太亮,晃得他幾乎睜不開眼,腦子里一片空白。好不容易適應(yīng)了眼前的明亮,抓起床頭手機一看,八點三十五。阿誠一個激靈頓時坐了起來。
糟了!遲到了!
急忙沖進廁所洗漱的青年,對著鏡子正剃著青茬,突然昨晚的夢境閃電般劈開,手上一頓。
為什么?為什么會突然夢到明樓?
tbc.
昨天,有一個小王子回到了他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