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非首發,首發平臺《重慶群文》, 文責自負】
陽春三月,又到了收菜的季節。
媽媽帶著我,背上背簍,拿著菜刀,帶上一圈發蔫的竹篾。路過田邊時,還不忘放到水里泡一泡。媽媽告訴我:泡一下水,才不易斷,更能增加竹篾的韌性。
來到地頭,一畦蔥綠的罐罐菜映入眼簾。何為罐罐菜?這是一種專門用于加工干咸菜的菜品,挨土壤部分的菜梗特發達,應農家人的辛勞程度,長成或拳頭、或小碗般大小的球體。它的葉子較其他菜品的葉子,要細小一些,單調一些,仿佛罐罐菜為了把罐罐養得更大、更肥碩,全力以赴地將所有的養份都輸送到罐罐上一樣,像極了貧瘠的母親養出了胖乎乎的兒子。
三月的風帶一絲涼爽,在暖陽下徐徐吹來。罐罐菜的葉子不住地左搖右晃迎風舒展,點頭晃腦地打著招呼,告訴我們到了收獲的季節。
應媽媽的要求,我細心地把罐罐菜一棵棵地砍下來。雖是砍菜,也不能毛手毛腳,如不小心,砍到肥碩的罐罐上,不但引來媽媽的責備,也破壞了罐罐的美好。更重要的是,受傷后的罐罐遇到下雨,會從傷口處開始稀爛,從而白費了一棵好菜。
媽媽麻利地用刀剃下黃老的下腳葉子,用于養豬。然后把收拾好的罐罐菜掛在桑樹上,掛在剛剛牽好的竹篾條上,讓初春的淺風把它吹軟,讓三月的暖陽把它曬蔫。
掛在樹上的罐罐菜綠油油的,像是給穿上了翠綠的新裙子。蔑條上的罐罐菜則像整了隊的孩子,朝氣蓬勃地站得整整齊齊。
看著晾好的罐罐菜,沐著溫暖的陽光,我和媽媽相視一笑,收拾好剃下的黃老葉子往回走。
隔三岔五,有事沒事,我們會轉到坡上看一看。把落在地上的菜撿起來,重新掛在桑樹上,掛在牽著的篾條上,讓它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風,好均勻地風干。
十天到半個月的時間,罐罐菜的水分風干得差不多了,罐罐變得軟軟的、皺皺巴巴的,葉子也蔫得一根繩似的,就可以收了。風得太干做出的干咸菜嚼不動,影響口感;風得不夠做出的干咸菜水分較多,不能保存太久,容易發酸變質,存放不了一年。所以,對于水分的要求,是有些講究的,要掌握好“火候”,要恰到好處。
選一個上好的天氣,將收回的罐罐菜重新收拾一遍。切去老根剃去發黃的葉子,裝在竹篾編織的大提籃里,待裝上滿滿尖尖的一大擔,就挑到河里去洗。風蔫后的罐罐菜,裝在籃子里實實的,挑起來有些沉沉的感覺。
河水清澈見底。一群歡快的小魚無憂無慮地嬉戲著,趁著人們不注意,調皮地戳戳人們的腳丫子再一閃而沒;躲在石縫的小蝦,與世無爭地靜謐著;躺在細沙里的小貝殼,在暖陽的照射下格外惹眼;翠綠的青苔在淙淙的河水中,宛如姑娘的發絲柔柔地向外伸展;歡快的河水于石棱處濺起一顆顆晶瑩的翡翠,重新跳回母親的懷抱再唱響一路“叮咚”……
選一塊寬敞平潔的大青石停下來。這些堅硬的大石頭,再怎么地桀驁不馴,經過長年累月洗衣人的磨洗,早就變得溫順而平滑,圓潤又光潔。
媽媽是主力,一雙大手能同時搓上兩三棵蔫好的罐罐菜,“嚓嚓、嚓嚓”的搓洗聲不緊不慢帶著沉穩的節奏,讓人聽著就知道是蔫好的罐罐菜變得十分的韌勁兒,在淘洗時被摩擦被擠壓所發出的聲音。我的一雙小手只能容下兩棵菜同時搓洗,伴隨著有節奏地搓洗,綠色的菜葉子水漬和著里面的泥沙緩緩而出。搓一陣,放到清水里透幾下再擺幾擺,接著下一輪地搓洗。當綠色的水漬漸漸變淡,菜梗縫也變得干干凈凈時,整棵菜都通透熟亮,這就是洗好了。像擰衣服一般,一把一把最大限度地擰掉上面的水,再整整齊齊地碼放在提籃里。
長時間地搓洗,指尖的皮膚磨得薄薄的,這時就得調整用力的角度,否則真會磨破指尖的皮膚。手搓酸了,雙腳也蹲麻木了,站起來,伸伸手,跺跺腳,直起腰,搖搖脖子,活動活動僵住的身子,又繼續。
待一大擔罐罐菜洗完,差不多要花兩個小時。
暖陽下,一擔洗好的罐罐菜整整齊齊地排放在大提籃的兩側。翠綠的菜頭被搓洗得熟透透的,和著清爽的風,散發著陣陣菜的清香,心情倍兒爽地愉悅著,身體的酸痛在這一刻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挑回沉甸甸的一擔菜,找一根干凈的繩子重新掛上洗好的罐罐菜,一排排地晾干。太陽西下,用凈手挰挰柔軟厚實的菜梗,水分曬得差不多時就可以收了。
收好的罐罐菜裝在一個事先洗凈晾干的敞口大瓦缸里。媽媽如大師般地隆重登場:挽著高高的?子,所有拌干咸菜的佐料擺在一排。先撒鹽,加少量白酒,用雙手“翻天覆地”地攪轉、揉勻。那架式,恨不得把顆顆白花花的鹽,均勻地揉進每顆菜里。然后,加辣椒面、五香粉、抖上一丁點兒白糖,再“翻天覆地”地攪勻。期間,媽媽時不時地撿起細小的菜屑,放到自己的嘴里嘗嘗,再根據需要添加相應的鹽和佐料。
待媽媽覺得各種佐料都加得差不多時,一大缸黃亮亮的香氣四溢的干咸菜呈現眼前。媽媽頗有成就感地挑上兩根細小的干咸菜,讓我們也嘗嘗。剛做好的干咸菜被咬得脆嘣嘣地響,食鹽的咸鮮和著辣子、五香的香醇,帶著生菜的清香,頓時在味蕾間彌散開來,然后在心間蕩漾開去……好香!真好吃!涎著口水,我們又饞著吃上第二根,第三根。這種剛剛腌制的干咸菜,媽媽叫它“夾生咸菜”,意為沒經過發酵的咸菜。
選一口上好的咸菜缸,最好是倒罐子的缸,裝上精心備好的干咸菜。完畢,在壇沿加上清水,蓋上蓋子,確保與空氣的隔絕。耐心等上二十幾天,讓其慢慢腌透、發酵、入味。
“靜等花開”。
時間差不多了,打開封藏已久的干咸菜,一股濃郁的酵香撲面而來。
迫不及待地抓上一大碗,切細。佐稀飯,那個爽口!或是下在玉米糊糊里,那個清香!再或是奢侈一點,炒上雞蛋做面臊子,湯都喝盡!更或是炒在臘肉里,肥的透亮,瘦的暗紅,油而不膩,鮮香可口,臘味兒的醇厚夾雜著干咸菜的酵香,既不謙虛也不低調,就這么驕傲地、張揚地竄出屋子,洋洋灑灑,四處飄散。引得過路的人不斷嘀咕:誰家干咸菜炒臘肉呢?一家炒這菜,全院都知曉!
城里和鄉下的親朋好友,往往把干咸菜作為饋贈的佳品,傳遞著古樸的人文風情,親情和友情在這濃濃的酵香里,得以鞏固、升華。
遠行的兒女要出門了,飽脹的行囊里,自是少不了父母為其準備的干咸菜。獨在異鄉,唇齒間纏繞著濃郁的香味兒,那是家的味道也是母親的味道,極盡地安撫著游子的萬千離愁。
現在,超市各式各樣的干咸菜琳瑯滿目應有盡有,隨吃隨買方便得很,我們早就不做干咸菜了。
但,那畦綠油油的菜,那條清澈見底的河,那酵香四溢的干咸菜,還有媽媽那忙碌的身影。一幕一幕,千回百轉,無一不深深烙進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