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祖重臨——第二章

澄澈明亮的落地窗內,潔白的紗窗簾垂落地面,直至正紅、金黃花紋的厚重地毯。室內中央餐桌的正上方,巨型的水晶吊燈讓本就明亮的房間更增添了璀璨與耀眼。白漆雕鏤花紋的圓形餐桌周圍圍坐著十余人,舉杯換盞之間人聲鼎沸,桌上的道道珍饈繽紛奪目,在眾人盤中游走。服務員穿梭在包廂的餐桌兩側,上菜、換盤、撤盤、倒茶、倒酒,忙碌之間井井有條。

“總督,多謝您這些年來的照顧。要是沒有您,我們宏達集團絕對走不到這一天。來,這一杯我敬您?!闭局臐M臉堆笑的男人恭敬地雙手拿起酒杯,敬向坐在靠窗一側的中年男性,克魯格·門達爾夫。他忙端起酒杯,站起身陪笑道:“哪里哪里,威廉姆董事長,您太客氣了。要說我們還得感謝你吶?!彼噶酥缸约荷砩系奈鞣褪直?,“要是沒有您,我們哪來這么多好東西穿啊,你們說是不是?”大家一起笑了起來。雙方把酒一飲而盡,又連忙替對方斟滿。

服務員走近克魯格的身旁?!跋壬??”他把手伸向克魯格的餐盤。克魯格手勢示意他請便,服務員拿起餐盤,從另一只手托盤上的潔凈盤子里取下一個,托住下緣,放在克魯格身前。將要放到桌子上時,將盤微微傾斜,盤底下服務員指尖所扣的是一張紙條。餐盤放好,服務員靜靜地倒退著走出。

克魯格一面夾菜,一面偷眼觀察四周。餐桌上眾人均在忙著交談或勸酒,一時之間無人看向他這里。他輕輕將餐盤抬起一角,指尖夾出紙條,握在手掌心,放在餐桌下面看去。目光凝滯,行為驟止數(shù)秒,方才收起紙條,若無其事地繼續(xù)用餐。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說道“失陪一下”,走出門去。沿著迷宮似的走廊轉過兩個彎,早有一人在那里等他。那人穿的正是教會的黑底白紋衣,配以金線裝點,頷首站立??匆妬砣?,他略微向前傾身行禮,沒有露出絲毫笑容。

“元老院已經(jīng)同意任職了?”克魯格問道。平靜的聲線被酒席還隱約可聞的喧鬧聲襯托。

“是的。財政總長讓我請您即刻前去赴任?!?/p>

“等我安排好,我會在今天下午出發(fā)。假如沒有別的事情的話?!笨唆敻褶D身,步履工整地踏著地毯離開。他沒有再回頭看一眼,因為他知道,以后自己大概可以經(jīng)常看到這象征著權力與神圣的教會標識。

“是。我會在那里等您的?!笔拐呦蛑唆斶_的背影再次鞠躬,目送他轉過走廊盡頭,邁著一如既往平靜的步伐。然而這位總督此刻的內心卻并不平靜——如釋重負的喜悅在心靈深處的埋藏地蓬勃地發(fā)酵,幾乎要顯露出這一層沉著、嚴肅的形象之外。

行政總長,這個夢寐以求的頭銜現(xiàn)在終于落到了他的身上。當然,更重要的是它所代表的權力。進入帝國的核心領導階層意味著他將能夠直接影響帝國的每一個決策。這不正是他任職這許多年來的的期冀?曾經(jīng)在羅德府求學時,他并不看重,甚至鄙夷這些高位權臣:他們往往為了這一個位置而爭得頭破血流,甚至不惜謀害自己政敵以達成目的。獲取這樣的權力有什么意義?然而在蘇洛扎的這些年讓他清楚地認識到,想要改變每一個人的生活,改變這個社會,你必須獲取權力,必須向上爬。初出茅廬的一介書生縱使胸懷大志,有誰會聽?有誰會在乎?理想的實現(xiàn)只能通過權力去爭取。

他走進餐廳的包廂,再一次看到這些或許有著這樣那樣的地位,但在更高的權力下無異于草芥的凡人。今天晚些時候,他們都會知道這個消息的,他笑著想到。而這僅僅是自己的第一步。


午后,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這位即將升遷的總督的辦公室內。窗邊綠植光凈的葉面流動著輝白,與窗臺金屬扶手的反光交相呼應。他半躺半倚在黑色皮革的辦公椅上,雙眼微閉享受著日光。離啟程還有一個多小時,一切早已部署妥當,而這會是他難得的閑暇時間。

門口,一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克魯格的眼睛倏然睜開,但犀厲的神情僅是一閃而逝,就恢復如常,甚至再一次半瞇起眼睛,緩緩地說:“尼澤蘭啊,還以為你早就會過來的。不過這樣也好,正好我也閑下來了,還不用再去找你。怎么,找我來做什么了?”

尼澤蘭·塞拉也不即刻回答,而是走到一旁的沙發(fā)坐下,理了理自己的衣領。相比克魯格,他的身材要瘦了些許,但也并不至于顯得脆弱。同樣的工作正裝,與穿在克魯格身上所表現(xiàn)出的尊嚴不同,在他身上則更多是一種深邃與嚴謹。略有些長的短發(fā)帶了卷曲,似乎是略缺乏了些打理。但面容中的英氣與裝束的利落卻將這種感覺降到了最低。

他看著克魯格微笑著說:“當然是來祝賀你升遷了啊,總督大人。哦不,該叫你總長才對。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以后還要請您多擔待呢。”

“行了吧你,還和我說這些話?!彼似鸩璞嬕豢?,復說道:“不過總督的位置你是拿不到啦,別人的出價夠高,我已經(jīng)答應了。不過你要是能出更高的價錢我也不是不能考慮……”

“少給我來這套。好了,我們還是先把正事談完。”尼澤蘭·塞拉收起笑容,“我這邊你怎么安排的?還需不需要再選舉?”

“把你提到市委書記,你放心,總督的實權肯定都在你手里,名義是別人的,我和那人已經(jīng)交代過了。選舉還是要走個流程,不過你不用擔心,我都打點好了,用不著再做什么工作。”

“那除了正在進行的幾項提案,還有什么是以后必須要做的?要是沒有我就看情況辦了。”

“這幾年的策劃案你拿去。”他拉開抽屜翻找出一份文件,“你應該也看過。不過不用太嚴格,大體按這個方向走就可以了,還是視情況而定?!?/p>

“好吧,既然你準備得這么周到我也沒什么可說的了。你什么時候走?”

“今天下午,再過會就該走了。估計教會的人已經(jīng)在樓下等我了。不過不著急,這還沒到點呢?!?/p>

“你不走我也該走了?!蹦釢商m把克魯格遞過來的文件裝進公文包,站起身說,“還要去接孩子放學呢。不像你,無牽無掛的?!?/p>

“那好吧,記得替我向安提說聲再見。哦對了,幫我把這件東西送給他?!闭f著,克魯格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遞給尼澤蘭。盒子的包裝嶄新,藍白的花紋之上是一條亮藍色的絲帶挽起一個精美的結。

“這是……?”尼澤蘭接過盒子,猶疑地看向克魯格。他伸手示意尼澤蘭打開看看。盒子內部是一支青花瓷的鋼筆,靜靜地躺在橙黃色的絲緞上。線條飄逸靈動而出,承載這青色素雅花紋的,是線條纖細流暢的筆身和含蓄在筆帽里,卻隱約氣息外顯的筆尖。

尼澤蘭輕輕將食指放在筆身上。霎時間,青色花紋光芒刺眼,鋼筆仿佛活了起來,藍光在其上來回流轉,編織出繁復的圖案。整支筆以細小的幅度高頻輕顫,讓花紋蒙上一層光暈。筆身與筆帽的接縫處,白光噴涌而出,幾乎要頂開筆帽,讓藏于其中的精華鋒芒畢露。

他心下一驚,忙抽開手指,筆身上的光芒逐漸黯淡,直至熄滅。一縷藍光環(huán)繞在他的指尖,輕靈地跳動著,上下游走,又時而靜止不動,變幻莫測。

“這神器……是從何處而來?這可不是件尋常之物。實不相瞞,剛才我也并未摸透它的結構。把它送給犬子,怕不是……太過奢侈,也太可惜?他怎能用得起這等器物?”

克魯格微笑著點頭:“無妨,即使現(xiàn)在發(fā)揮不出完全的效用,最終也定能為他所用。若是我送一件尋常的物件,怕是用不到半年就只能束之高閣了吧。這就當作是我送給安提的離別禮物好了?!?/p>

“總督,你的好意我固然感激,只是這禮物實在太過貴重,不知道你……是如何獲取這神器的?”

“這點你不必擔心,是我從一位朋友那里換來的,他的人品我可以擔保。而且你也看到了,這筆光亮嶄新,的確是新造出來的,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來歷。你讓公子盡管去用,不必擔心有什么糾葛。”

尼澤蘭·塞拉捧著筆盒,沉默不語,目光仍是不肯脫離那光芒已經(jīng)完全熄滅的筆身??唆敻褚姞睿呐乃募绨蛘f:“好啦,你就收下吧。下次見面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連這個面子都不給我嗎?拿去吧,安提一定會喜歡的?!彼押凶由w上,塞到尼澤蘭的懷里。尼澤蘭考慮片刻,點了點頭:“好吧,多謝你了?!?/p>

克魯格送他走到門口,看著他的背影在漫長回廊里逐漸變小,直到消失在樓梯的轉角。陽光從樓梯另一側的窗戶彌漫進來,卻不過是將走廊的其余部分壓抑在了更深的陰影里。當然,他也站在光里面,站在辦公室透出的光之中。三寸日光之下,凝視陰影,凝視這黑暗之中的深邃、漫長的道路。


在城市的中心偏西,諸多的創(chuàng)新產(chǎn)業(yè)園區(qū)畔,一片空曠地界被圍繞在樓宇之間。蘇洛扎市屬第一實驗小學,也是尼澤蘭之子所就讀的學校,作為市里唯一一所貴族小學占據(jù)著這絕佳的地理位置。其悠久的歷史和對少兒魔法培養(yǎng)的近乎壟斷式教育意味著幾乎所有市里的通聯(lián)使和高階魔法師幼時都曾經(jīng)在這里就讀。而魔法能力幾乎從來都是政治地位的必要條件。一方面來講,普通人在魔法師面前不堪一擊,即使是保鏢也不可能24小時從不離身。而政治地位恰好給人賦予了更多的危險性,為保證其安全,自身的魔法水平便也必不可少。另一方面,魔法上的造詣本就意味著一定的智力水平和學習能力,在這一層之上再進行篩選,自然比茫茫人海中的選拔要容易得多,也盡量減少了毫無才能之人僅憑錢財和關系就博取一席之地的情形。

尼澤蘭的孩子安提·塞拉正是這精英中的一員。剛滿六歲的他坐在寬敞、明亮教室的窗邊,聆聽課間時班里的喧鬧。窗外的玉蘭樹早已將花葉褪盡,干枯的樹枝映著暖意猶存的日光。再過幾個月,等到寒冬度過,潔白的花蕊就會再一次在這里綻放。

這樣的光景,是他十分喜歡如此凝視的。當同齡的孩子都在玩鬧,他更喜歡默默地坐在一旁,充滿歡欣地看著他們,還有大自然的生命?;蛟S在常人眼中這個孩子有些內向了,不過他并不在意別人怎么想。旁觀與體驗陽光下的美好生活本身就是讓人愉快的,又何必刻意和別人去說些若有若無的交流呢?

就當他正沉浸在這份喜悅中時,教室另一角一群孩子的笑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轉身看去,幾個同學把一人圍在墻角,指指點點地笑著。旁邊路過的同學有不少也被吸引,加入到圍觀群眾中去。墻角的那人,安提側身換了個角度,從人縫中認出那是亞里斯·蒙特利爾,南部軍區(qū)一名將軍的兒子。

離得最近的一個孩子轉向觀眾:“你們看,他走路的樣子像不像他爸爸?”說著,他端起手臂,挺著肚子搖搖晃晃地在眾人面前走了好幾個來回,引得人群中一陣哄笑,甚至還有零星的喝彩聲。

“哼,沒有!就沒有!”墻角的亞里斯抑制住要哭出來的沖動,握緊了拳頭。誰走路會那么難看?這些孩子天天嘲笑他,是時候給他們一個教訓,讓帶頭的孩子知道,自己可不是好惹的。

“哎呀呀,亞里斯要打人了!他以后像他爸爸一樣當了將軍,要帶著兵來打我們了!”還是剛才那個孩子喊道,臉上作出了驚恐的表情。其他人也紛紛后退兩步,克制住笑圓張著嘴,像是被嚇到一樣。

“但是他進不來教室,因為他會被門檻絆倒!然后他的士兵就一個兩個三個,全都被絆倒在了后面!”另一個同學說。許多孩子同時想象出了這幅滑稽的畫面,又一次爆發(fā)出一陣笑聲。亞里斯的拳頭握得更緊了,紅色法術力開始在他手上積聚。他感覺雙手炙熱無比,幾乎要著起火來。我要把這群混蛋全都打倒在地上,他想著,一個也不剩。這里沒人能打得過我,他們連自己的魔法回路都走不通,還敢在這里嘲笑我?

然而一個聲音忽然在他腦海中響起?!安灰梅ㄐg力!”是誰?他猛地轉頭四處看去,教室遠端安提·塞拉與他四目交會,雙瞳中的藍光一閃而逝。

“憑什么?不行!”他在心里想著,“我就要打疼他們,這樣他們才不會來惹我!”

“老師還有十幾秒就會走進教室,你用法術力傷人被她看見,是會被開除的?!卑蔡帷と鶄鬟_的意念愈發(fā)堅定決絕。

“開除就開除!我才不管呢!”他晃晃腦袋試圖甩開腦海中不斷回響的聲音,從地脈中源源不絕地提取著奔騰的紅色法術力。我要把他們全部燒死……全部燒死……憤怒的驅使下,回路里流淌的法術力突破1曼拉,并在不顧一切的推動中直逼2曼拉而去。對于他尚未發(fā)育成熟的回路,其安全載流其實不過是0.7而已,此時在近乎三倍的過載下,滾燙的燒灼感襲遍全身,法術力幾乎要涌出回路透進血液。法術力灼傷?顧不得那么多了,2曼拉的法術力已經(jīng)幾乎要噴涌而出!

烈火……斷層……

熊熊烈焰即將綻放的那一剎那,刺骨的寒意穿透骨髓滲入四肢,回路中冰火相撞,如同暴風雪席卷全身,奔流的法術力幾乎消失殆盡!他抬頭看向安提·塞拉,那雙眸中的藍光明亮刺眼,思維的風暴順著目光掃蕩進來。“你給我冷靜下來?。∧阕约翰豢紤]后果的嗎?在教室里開出這種魔法誰還能幫的了你?!”

就在這時,老師推門進來。圍在他身邊的同學頓時一哄而散,留下他獨自在墻角瑟瑟發(fā)抖。安提·塞拉同樣轉過頭去,裝作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太快了……在這短短的半分鐘里發(fā)生了什么?從表面看去,一切照舊,沒有任何魔法的蹤跡,但他冰火交融的體感卻在不斷告訴他,這一瞬所發(fā)生的劇變?;芈分袃鼋Y的寒冷猶在,在純藍法術力的抑制下,他終于平靜下思緒,回想剛才的經(jīng)過。更深的含義驀然籠罩在他心間。

太險了,的確是太險了。在他即將釋放火焰之時,若不是安提·塞拉的阻止,此時大半個教室怕是已經(jīng)被燒成灰燼了吧?毫無疑問,教室里的陳設本身也是魔法的產(chǎn)物,對法術有一定的抗性,但這并不代表它們能承受烈火斷層的高溫——即使那是自己運用并不熟練,效果打了不少折扣的法術。更嚴重的是人……自己本沒想這樣做,我只是想給他們一個懲戒,為何會這樣?絲毫沒有準備的情況下,教室里大概沒有幾個人能接下這一波魔法而不受損傷吧?縱使是自己都未必能毫發(fā)無損,更何況大部分僅僅到術士一階,連普通法術都不會運用的同學?假如這一股火焰真的釋放,重傷的人大概可不止一兩個吧。

由于法術師和普通人實力的巨大差距,為了維持秩序,自然要有相應的法律來維護兩者之間的平衡。對于所有法術師,教會有特殊的法律,嚴格約束這些人的行為,避免其強大的能力不受控制、造成嚴重的后果。在這些律條之中,未經(jīng)教會的允許便用魔法傷人,尤其是魔法能力遠低于自己的人,是最為嚴重的罪行之一。在這一方面,教會自古以來都是抱著從不姑息的態(tài)度,堅決嚴肅處理。只要違法用魔法傷人,輕則切斷魔法回路,使其終身不能再使用魔法,重則直接處死。這樣嚴苛的刑法是制約法術師的必要規(guī)則,也的確起到了它的效果——在整個帝國范圍內,濫用魔法傷人的情形極為少見,而且通常都發(fā)生在偏遠地區(qū)、消息傳遞較為封閉之處。當然,若是這些人有權有勢,那便是另外一種情況了。

像自己這樣,在帝國南部最大城市蘇洛扎的市中心傷人,大概不到一個小時就會被抓起來吧……假如自己剛才真的施放了那個法術的話。這樣說來,安提·塞拉還真的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最后一節(jié)課的自習,亞里斯·蒙特利爾和安提·塞拉一道,漫步在校園里林木之間的小道上。下午的陽光正好,不至于像每天中午那般刺眼。不過那也是幾個月之前的事了。按現(xiàn)在來講,即使是正午,也早就感受不到太陽直射的那種火辣辣的感覺。

亞里斯張了張口,遲疑一下說:“喂,安提,剛才的事謝謝你了?!?/p>

安提·塞拉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就不再說話,踢著路邊的石子,頭也不抬地向前走著。過了一會,他突然抬起頭,看向亞里斯說:“你父親和他新上司的相處還算順利嗎?”

“啊?!你怎么知道的?”亞里斯腳步猛然一頓,臉上滿是驚異的神色。不過在安提·塞拉仔細的觀察下,確認他并沒有產(chǎn)生絲毫敵意。法術力回路并沒有啟動,呼吸只是紊亂而沒有加重,甚至連本能的自衛(wèi)反應都沒有出現(xiàn)……不錯,看起來自己并沒有讓他產(chǎn)生太多排斥情緒。在這方面的能力上我還是很純熟的嘛……他略帶點得意地想著。不過隨即,他便收起了這點驕傲,恢復到原來的那副面容。

亞里斯注視著安提·塞拉的面龐,沒有什么太多的變化,只是帶著平和的笑容。不知怎的,他突然覺得這笑容很讓人安心,就是那種足以把自己的秘密托付給他而不必有半點擔心的人。的確,自己真正認識他其實也就是不到一天,但是卻感覺像是早已認識了許多年一樣。當然,他不會因為這樣的感覺就真的說出多少秘密,不過自己父親工作上的事應該也不算什么秘密吧。

“嗯,還行吧。我看應該沒什么問題?!彼央p手插進兜里,仰望樹枝和碧藍的天空。“畢竟都是軍隊的人,其實也都差不多。”說這話時,他微微皺著眉頭,似乎在回憶,又似乎不太愿意去回憶?!拔?,你看我真的有那么像我爸嗎?”

“我覺得或許有點吧,但肯定還是不一樣的。怎么,你不希望自己像他嗎?”

亞里斯低著頭沒有說話。過了良久,安提緩緩地開口道:“其實我覺得他那樣的人也不錯的,沒有太多我們這種貴族身上的嫉妒和貪婪。哦,不過這樣議論別人的父親好像有些不妥呢,就當我沒有說過吧。”

“嗯……我也不知道……”亞里斯嘴里嘟囔著,想了想,還是選擇默不作聲。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開口說:“誒對了,安提,你的魔法為什么那么強???我完全抵擋不住。”

“有嗎?也不算多強吧……主要還是家里人會魔法,教過我一些。你也很厲害啊,回路都能到2曼拉了。不過以后還是不要總這樣了吧,很傷身體的?!?/p>

亞里斯點點頭?!靶邪?,我知道了。我還要回教室寫作業(yè)呢,先走了,明天見!”他揮手與安提告別,向教學樓的方向跑去。安提望著他的腳步,想起他的話語,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

“剛才沒有和你說,你這樣的人,同樣很好呢。”


尼澤蘭·塞拉夾著文件袋從寒風蕭索的街上走過。說到底,現(xiàn)在已近了初冬,陽光之下尚能覺察到一絲暖意,但若是行走在房屋的陰影里,就只剩下了讓人顫栗個不停的寒冷。道路兩旁光禿禿的,露骨的樹干匿身在陰影里,仿佛想要遮掩一下身型,卻反而顯得更加頹廢與凋零。

他轉過街角,一個帶著淺棕色飄逸長發(fā)的影子迎面走來。說是迎面,其實也有一段距離,遠到面容都看得不甚清晰,但無論如何,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自己的妻子。

“勞倫斯,你怎么來了?你不是應該還在上班嗎?”尼澤蘭用思維向她傳達著話語。相互之間距離太遠,若是直接說話恐怕是聽不清楚的。

“來和你談點事情。我們先回家吧,邊走邊說。”回傳的思維很清晰,但他卻在其中感受到了那么一絲的……焦慮?并不明顯,但還是可以確認。通過思維交流直接判斷對方的情緒,尤其是在雙方都有心智傳輸功能的情況下并不容易,大多數(shù)情況下情緒都被隱藏在了精細的結構和巨量的信息中。只是他們二人實在太過熟悉,他才敢肯定自己的判斷沒有失誤。

尼澤蘭開口說:“我不是還要去接安提嗎,回來再和你談?”

勞倫斯卻是依然用著思維傳輸:“我已經(jīng)讓同事去幫我們接他了,我們兩個先回家。最好在安提回來之前我們能把這事解決了?!彼呓?,拉住尼澤蘭的手臂向與她原來相反的方向走去。尼澤蘭的臉上似乎有些無奈,不過也只好順從她的腳步,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剛才我偶然聽說,安提在學校里和軍部的學生有了交往。沒錯,就是那個蒙特利爾將軍的兒子。我一開始也不相信,不過后來我又去找不少人問了情況,發(fā)現(xiàn)的確是這樣!千真萬確,絕對沒有錯?!?/p>

“……?。俊蹦釢商m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是什么意思?!八麄冇薪煌竽??”

“之后就被別人知道了啊!現(xiàn)在不少人都聽說這事了,估計還會越傳越廣。我們該怎么辦?”傳輸完這一串話,勞倫斯把焦急的目光投向尼澤蘭。

“不是,我還沒明白,你說的交往是指什么?他們做什么事情了嗎?”

“什么事情?安提都和他說話了啊!而且聽說他們還一起并肩在路上走了,你說這可怎么辦?!?/p>

尼澤蘭終于松了一口氣,哭笑不得地對她說:“就這事?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安提在學校交了個新朋友嗎?你就這么一驚一乍的?!?/p>

“可他是軍部的人?。 眲趥愃辜鼻猩裆桓模踔烈驗槟釢商m的無動于衷而更加激烈。“我們塞拉一家在政界,怎么能和他們軍部的人有交往?尤其還是安提這樣一個孩子,叫別人聽見了豈不都該笑話我們?”

“別人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去吧,管我們什么事?”尼澤蘭反駁道,“再說了,軍部又怎么了?你就這么看不上人家軍部?人家說到底也是教會直轄的,和行政系統(tǒng)可是平級的,雖然說實際上聽我們調度吧,但那人家也是有官職的??!有什么可看不起的?!?/p>

勞倫斯毫不退讓地說:“你怎么想我不管,總之不能讓我們的孩子受委屈。要是別人都知道他和軍部的孩子有了交往,那該怎么看他?你無所謂不代表安提也無所謂啊!他剛六歲,你知道外界的評價對一個六歲孩子內心的影響有多大嗎?你知道他可能因為這事承擔多大的心理壓力嗎?你知道嗎?!”

“好了好了,你先冷靜一下。這樣,等安提回來我去和他談談這件事,行不行?你就先別和他提這事了,讓我來說就行。你放心,安提是咱們的孩子,我能不為他考慮?好啦,你也別太擔心了,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讓他們別再交往了不就行了?行,你先回家吧,我去路上迎一下安提?!?/p>

總算支開了勞倫斯,尼澤蘭輕嘆了一口氣。這都叫什么事,他想著,有必要這樣如臨大敵嗎?不過無論如何,就算他自己不把這當回事,還是得和安提提個醒:要不然她母親再問起來,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克魯格·門達爾夫邁進早已為他停放在門口的馬車。街上人流來往依然頻繁——這是在他一再堅持,不必疏通道路為他開路的情況下。本就沒有必要這樣大費周章罷了,他想著。不過不論如何,教會的標志依然有其威懾力。無論是行人還是車輛,只要走到帶有教會標志的馬車附近,都會主動地遠遠繞開,不去接觸這帶有些許神圣意味的來客。

隨著他登上馬車,這時充當了車夫職位的教會使者驅車向前。從這里到沃克萊亞,要在帝國東南的平原上行數(shù)日的路程,再穿過被沙漠覆蓋的西北走廊,最后到達帝國西北方的廣袤盆地和最盡頭、尼米茲山脈下的首府。整個路程所花費的時間恐怕會很久。這大概也是為什么使者急著要讓他出發(fā)吧。

不過他并不打算徑直就前往沃克萊亞。半途中還有一些事情需要他停下腳步去解決。他并不是打算回羅德府去拜訪一下——盡管他也曾經(jīng)想過要如此做。他當初其實也算是羅德府里學問淵博的賢者之一,但當他離開那地方時,卻并沒有和太多人提前打過招呼。部分是因為去任職走的匆忙,部分也是因為他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在行政機構里謀取了個職位。這本身算不上什么可恥的事,甚至可以說是被鼓勵的,但不知為何,他依然只是希望悄無聲息地迅速離開。

于是他只和與自己關系密切的幾個人透露了消息,其中就有尼澤蘭·塞拉,還有雷克斯·桑迪瑞等幾個人。后來,他所熟悉的其余幾個人也陸續(xù)下了山。尼澤蘭在他手下工作,現(xiàn)在接任了他的職位,而另外幾個人時常也都有聯(lián)系。不過等他到沃克萊亞之后,恐怕就不能再經(jīng)常和他們交往了吧。

不管怎樣,這次他還要去的,是另外一個地方,就在蘇洛扎的市區(qū)之外。

叫過馬車停下,吩咐使者在這里等待,克魯格走向路旁一間破爛的小屋里。這似乎是某個街邊的值班站,屋子里擺著一套桌椅,幾個臟兮兮的茶杯和水壺,除此外就別無他物。看桌子上積累的灰塵,這地方仿佛已停止使用很久了,若不是他,恐怕這門在幾個月之內都不會有人打開。

他俯身在地下,用手指尖運起法術力,在地板上畫出了白色的符文。符文發(fā)出的光瞬間將整個房間里的昏暗驅散殆盡。一共像是三個字,或者是符號,常人并不能認出這是什么。不過其結構之精細卻是誰都能一眼看出來的。

猛然間,在字符寫完的一剎那,一陣轟鳴聲響過,小屋震顫、搖晃著,不禁讓人擔心它會不會隨時倒塌。地板向兩側平移,中間的一條縫被打開,露出下面通向昏暗地下室的樓梯。樓梯的兩側點著燃燒法術力的火把,而向下的盡頭則隱沒在了黑暗里面。

克魯格沿著臺階一級級走下,隨著樓梯向下延伸,四周也愈發(fā)昏暗。似乎是走了許久,終于倏然從右側閃過一束光芒。他向右轉去,在三條同樣的岔路中選擇其一,又繞過曲折的走廊,終于來到一個房間門口。木門之內,隱約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

門半掩著。他推開門進去,雜亂的屋里堆著各種銹跡斑斑的金屬儀器和不知什么物質的殘片。燈光很明亮,房間最里面是一只不斷移動著的機械手臂,在實驗臺上組裝著新的器物。坐在實驗臺前的人此時早已轉過身正對著克魯格,但他的眼神卻依舊發(fā)直,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聚精會神中回轉過來。里昂·加拉瓦,泰斯研究所的主人,無數(shù)新穎神器的創(chuàng)造者,大抵從來都是這樣一幅模樣。他的衣服上褶皺遍布,全身像是被裹在撕碎的破布里;手上滿是油污,頭發(fā)也臟的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只是他此時已顯得年老了一些,否則便是標準的不拘個人形象的瘋狂科學家了。

然而終于,他的目光恢復了一些,似乎記起克魯格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皷|西送出去了?那人還滿意嗎?”他一邊說著,身后的機械手臂自動地挑揀著各種零件組裝在一起。

“嗯,你做的很好??磥硐嘈拍愕募夹g果然沒錯。”克魯格說。

“所以……”他把身體略微向前傾,似乎要把克魯格的面龐看的再清楚些,但隨即便又倒回椅子上,從唇間緩慢而艱難地擠出這一句話:“寒玉精魂的事情,可以告訴我了吧?”

克魯格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扔給里昂。里昂在半空中猛地一把抓住,撕開信封掃過紙上字跡。他的視線在這一頁停留半晌,翻到背面,卻發(fā)現(xiàn)背面空空如也,又拿著信紙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才說道:“就這些?沒有別的了?”

“沒有了?!笨唆敻窕卮?,“關于寒玉精魂我們也只知道這些。不過至少可以確認的是,它現(xiàn)在還在帝國情報局的掌控之中。至于具體在哪里,就需要你去自己調查了?!?/p>

里昂深吸一口氣,木然地點點頭:“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謝謝,你。”他指尖騰起一股火焰,信紙被焚燒為黑色的灰燼落在手上,與泥污和油漬融為一體。他站起身走到屋子的一角,在金屬的廢墟中翻揀起來??唆敻窨粗纳碥|,感覺他的背似乎已經(jīng)有些駝了,腳步也已不太穩(wěn)。

“我先去了,你多保重?!笨唆敻駵\鞠一躬,轉身離開。關門時,他仿佛聽見門里隱約在嘟囔著:“嘿,保重?還沒人接我的班呢,可不是要保重?呵呵呵……”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lián)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fā)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fā)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剝皮案震驚了整個濱河市,隨后出現(xiàn)的幾起案子,更是在濱河造成了極大的恐慌,老刑警劉巖,帶你破解...
    沈念sama閱讀 230,002評論 6 542
  • 序言:濱河連續(xù)發(fā)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現(xiàn)場離奇詭異,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過查閱死者的電腦和手機,發(fā)現(xiàn)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閱讀 99,400評論 3 429
  • 文/潘曉璐 我一進店門,熙熙樓的掌柜王于貴愁眉苦臉地迎上來,“玉大人,你說我怎么就攤上這事?!?“怎么了?”我有些...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178,136評論 0 383
  • 文/不壞的土叔 我叫張陵,是天一觀的道長。 經(jīng)常有香客問我,道長,這世上最難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63,714評論 1 317
  • 正文 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辦了婚禮,結果婚禮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還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們只是感情好,可當我...
    茶點故事閱讀 72,452評論 6 412
  • 文/花漫 我一把揭開白布。 她就那樣靜靜地躺著,像睡著了一般。 火紅的嫁衣襯著肌膚如雪。 梳的紋絲不亂的頭發(fā)上,一...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55,818評論 1 328
  • 那天,我揣著相機與錄音,去河邊找鬼。 笑死,一個胖子當著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內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決...
    沈念sama閱讀 43,812評論 3 446
  • 文/蒼蘭香墨 我猛地睜開眼,長吁一口氣:“原來是場噩夢啊……” “哼!你這毒婦竟也來了?” 一聲冷哼從身側響起,我...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42,997評論 0 290
  • 序言:老撾萬榮一對情侶失蹤,失蹤者是張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劉穎,沒想到半個月后,有當?shù)厝嗽跇淞掷锇l(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經(jīng)...
    沈念sama閱讀 49,552評論 1 335
  • 正文 獨居荒郊野嶺守林人離奇死亡,尸身上長有42處帶血的膿包…… 初始之章·張勛 以下內容為張勛視角 年9月15日...
    茶點故事閱讀 41,292評論 3 358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戀三年,在試婚紗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被綠了。 大學時的朋友給我發(fā)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飯的照片。...
    茶點故事閱讀 43,510評論 1 374
  • 序言: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的男人離奇死亡,死狀恐怖,靈堂內的尸體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詐尸還是另有隱情,我是刑警寧澤,帶...
    沈念sama閱讀 39,035評論 5 36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島的核電站,受9級特大地震影響,放射性物質發(fā)生泄漏。R本人自食惡果不足惜,卻給世界環(huán)境...
    茶點故事閱讀 44,721評論 3 348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處隱蔽的房頂上張望。 院中可真熱鬧,春花似錦、人聲如沸。這莊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5,121評論 0 28
  • 文/蒼蘭香墨 我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三九已至,卻和暖如春,著一層夾襖步出監(jiān)牢的瞬間,已是汗流浹背。 一陣腳步聲響...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6,429評論 1 294
  • 我被黑心中介騙來泰國打工, 沒想到剛下飛機就差點兒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東北人。 一個月前我還...
    沈念sama閱讀 52,235評論 3 398
  • 正文 我出身青樓,卻偏偏與公主長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敵國和親。 傳聞我的和親對象是個殘疾皇子,可洞房花燭夜當晚...
    茶點故事閱讀 48,480評論 2 379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

  • 蚤,蚊,蠅,夏之三害 蚤之爽快,肚子餓了,抓著就是一口,決不談道理,弄玄虛。 蚊之啰嗦,一叮進皮膚大可算有點徹底的...
    夕顏一一閱讀 196評論 0 1
  • 不是我不愛你 而是你把我對你的愛當成了一種束縛。
    Flower_b66a閱讀 275評論 0 0
  • 我愛這樣的時光,靜靜地淌過歲月。不驕不躁,一切都像是剛剛好的樣子,忽的停下來,還能聽見鳥鳴。 我坐在路邊的長凳上,...
    住在月牙湖的妖怪閱讀 344評論 0 3
  • 6.29天津傷醫(yī)事件,從昨晚開始迅速在各大媒體發(fā)酵,看到經(jīng)翔醫(yī)生的慘狀,我們只能在遙遠的異鄉(xiāng)默默地為他祈福!祝他能...
    我沒有背景只有背影閱讀 487評論 0 1
  • 關于寫作,一開始我只是三分熱,在簡書這個平臺上用文字記錄自己的生活,堅持寫了半個月,寫了近一萬字,不多但卻可以印證...
    傾聽你的傾聽閱讀 497評論 8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