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歲檔一直是成龍情有獨鐘的檔期。
2019年的賀歲檔,成龍大哥給我們帶來一部中國風的奇幻巨制《神探蒲松齡》。片中,成龍飾演一代文豪蒲松齡,這也是功夫巨星成龍從影58年第一次演文人。
影片中,萬妖之王派出捉妖大師,化身神探蒲松齡來到人間,帶領一幫萌妖追蹤一起少女失蹤案,由此引出千百年前的一段人鬼絕戀。
不過,歷史中的蒲松齡,就沒有如此的快意江湖了。
“聊齋先生”蒲松齡少年得志,一生執著科舉,卻屢試不第。業余創作小說,反而成為文學巨匠。在《聊齋志異》中,他塑造了無數個癡人、癡鬼、癡妖的形象,刻畫了各不雷同的癡貌、癡言和癡行。
然而,他最成功的還是塑造了自己的“癡”。
01
癡情發妻:執著專一的癡人
蒲松齡的感情生活很少有人提及,實際上,他的妻子對他的生活和創作,都影響至深。
蒲松齡出生于明末清初一戶日漸敗落的地主家,18歲娶了鄉村秀才劉季調的次女劉氏。在嫌貧愛富的風氣下,劉季調看中蒲父品行端正、樂善好施,不嫌棄蒲家家勢衰微,將女兒許給蒲家。
蒲松齡成親后不久,就與父兄分了家。為了生計,蒲松齡常年在外“打工”。他當過幕賓,也做過私塾老師,與妻子過著聚少離多的日子。
劉氏在家哺育子女,辛苦持家。家境不寬裕,平時難得一見魚肉,偶爾因為招待客人買來好菜,劉氏也舍不得吃,總要留著等丈夫回來吃,結果常常把菜都放壞了。
看到蒲松齡一把年紀了還奮戰在科考路上,劉氏心疼夫君,勸他別再考了。蒲松齡心有不甘地問妻子:“我的妻子難道就不想做戴鳳冠的夫人嗎?”
蒲松齡一生執著于科舉,不只是出于對功名的渴望,還有“為床頭人吐氣”、讓劉氏不枉嫁他一場的內心承諾。
劉氏對蒲松齡的影響還深入到他的文學創造中,《聊齋志異》中的女性形象千差萬別,有人鬼狐妖之分,但在性格和性情上,很多都是劉氏這種吃苦耐勞、持家理財式的賢內助。
劉氏與蒲松齡相依相伴56載,在71歲那年去世。蒲松齡遭受重大打擊,恨不能跟隨老伴同去。他聲淚俱下地連寫6首《悼內》詩,又在《述劉氏行實》中用洋洋千言,深情緬懷妻子一生的經歷與賢德。
一年過去了,蒲松齡再次來到妻子長眠的地方,他坐在妻子墓前,扒開雜草,怔怔地摩挲妻子的墓碑,喃喃喚著妻子的名字。可是任他怎么呼喚,妻子也不應答。這個75歲的老人,眼淚再也忍不住地奔涌而出:“欲喚墓中人,班荊訴煩冤;百扣無一應,淚下如流泉。”
詩中流露出真切的悲戚和沉痛,不亞于蘇軾被譽為千古第一悼亡詞的《江城子》。字字泣淚,句句含情,都是對妻子同等的思念和深情。
所謂癡人,不過是執著專一,用情至深之人。
02
癡醉奇石:率真有趣的癡人
窮困潦倒并不影響蒲松齡做個風雅的文藝青年,他還是個十足的“石癡”。
蒲松齡40歲那年,被高富帥的老鄉畢際有請去當家庭教師。畢際有在江南通州當過知州,因官場失意回淄川西鋪村養老。
畢家建了一座“石隱園”,園中怪石林立,千姿百態。蒲松齡得空就到園中溜達,一言不合就寫詩,留下了四十多首關于奇石的名篇佳作。
蒲松齡尤其鐘愛園中“蛙鳴”“魚躍”兩座象形石。他把蛙鳴石搬到魚躍石旁邊,想像著此時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演唱會,石蛙對著石魚大聲鼓吹,石魚歡騰地跳著舞,旁邊呆萌的石獅、石虎是忠實的觀眾,老蒲滿意地看著,臉上不由自主就露出了微笑。
老蒲一高興,又作詩一首:“老藤繞屋龍蛇出,怪石當門虎豹眠;我以蛙鳴間魚躍,儼然鼓吹小山邊。”
“石不能言最可人”,漫步園中,蒲松齡腦洞大開,他想象那些石頭都幻化成了人形:這萬笏山,像不像那些費心鉆營的官員?這傲然聳立的石丈,像不像孤芳自賞的文友?這修長清瘦的竹子,像不像我這個迂腐沒落的窮秀才?
陶醉在石隱園中,他經常忘乎所以,“石丈猶堪文字友”,“我具衣冠為瞻拜,爽氣入抱痊沉疴”。見了石頭,他就像見了意氣相投的詩友,連忙整好衣冠,上前行禮。拜完他感到頓時神清氣爽,就連一身的病痛都一掃而空。
比蒲松齡時代略早的紹興文人張岱說過:“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蒲松齡對石頭的癡迷,來自于他對于生命的熱忱和渴望。
這種癡,是于紅塵俗世中,對某一事物發自內心的熱愛。正是這份癡,讓靈魂變得有趣,讓我們成為自己喜歡的樣子。
03
癡迷科舉:堅守信念的癡人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古代讀書人的人生夢想。科舉,就是蒲松齡這樣的窮書生通往夢想的唯一途徑。
蒲松齡的父親讀了一輩子書,連個秀才都沒中,他把金榜題名的希望全寄托在兒子們身上。
蒲同學也的確為老爹爭氣,19歲那年參加童子試,一舉考取縣、府、道三個第一,名震半個山東,成為風靡一時的學霸。
鮮衣怒馬美少年,正是春風得意時。照這節奏,中個舉人,博取功名,那是遲早的事啊!蒲同學做夢都在樂。誰曾想,這卻是他科舉路上僅有的巔峰。
此后十幾次“鄉試”,他次次名落孫山。有人要問了,蒲松齡屢考不中,為啥初次童試能拿全省第一?難道是靠運氣?
沒準還真是運氣。當初那場考題作文,蒲同學壓根沒按八股文的要求寫,換句話說就是跑題了。但是文采斐然的蒲同學,幸運地遇到了愛才如命的主考官:大文學家施閏章。
看了蒲同學的作文,施閏章一邊拍腿一邊叫好,他拿起筆來就批:“文筆優美,文風有趣,第一名就是你了!”
可惜,蒲同學此后遇到的考官都只欣賞刻板迂腐的八股文,他再也沒有遇到施閏章那樣的伯樂。
漫長的趕考路上,有幾次他與成功非常接近。48歲那年,拿到考題后,年近半百的老蒲同學開心得差點跳起來:都是我經常刷的題!但他太激動了,答題跳過了一頁,犯了“越幅”之規,考試成績被取消。
51歲那年應試,他狀態倍兒好,卻因突然生病中止了考試……運氣這玩意,果然沒有最背,只有更背。
蒲松齡頂著“落榜生”和“復讀生”的巨大精神壓力,從19歲考到66歲,與科舉整整死磕了47年。他一心想進體制內,奈何始終卡在“秀才”這個級別上。
71歲那年,估計朝廷也看不過去了,封他為歲貢生,算是給了他個安慰獎。
所謂癡,就是堅守信念,至死不悔。他堅守的不僅是孜孜以求的功名利祿,也不僅是某項成就與造詣,還是一種對自己的成全。
04
癡心著述:追求極致的癡人
上天對蒲松齡關上了“求仕”這扇門,也沒忘了為他敞開另一扇窗。科考連連失利,生活貧困交加,他把一身才華和一腔憂憤,全部投入到寫作上。
蒲松齡打小就喜歡看志怪小說和傳奇故事,坐館做塾師時,他基本是宅男一個,業余時間都用來搜集、加工和創作鬼神故事。
古時,作詩填詞是正統風雅,小說被看做不入流的“淺識小道”,蒲松齡卻朝著寫小說這條歧路狂奔。同學張篤慶忍不住勸他,你可長點心吧!別寫這些不入流的玩意兒了,專心讀書考試去吧!
但蒲松齡憑著“板凳一坐十年冷”的癡勁,寫小說這件事,他一直堅持到70多歲,直到《聊齋志異》出版。
到畢家當家庭教師前,《聊齋志異》已初具雛形。到畢府后,蒲松齡薪水漲了,創作環境也更寬松了。畢府上上下下都是聊齋的鐵粉,畢老爺的幾萬本藏書是蒲松齡的海量素材庫。
蒲松齡白天教學生,晚上,畢府人都睡了,他還在漫漫黑夜中挑燈夜讀、奮筆疾書。在西鋪坐館30年,是蒲松齡創作《聊齋志異》的噴發期。
無論是創作,還是改編,蒲松齡都是一字不茍且,一筆不草率。《聊齋志異》共8卷,491篇,文章短小精煉,結構布局巧妙,人物鮮明生動。
知名作家賈行家說蒲松齡寫《聊齋志異》,對標的是司馬遷的《史記》。他們同樣以一桿筆面對千秋萬代,都不知道自己的作品能不能流傳下去,但他們都寫了一輩子。這是一種何等的執著和境界?
那些你曾經的努力和堅持,終究會在未來的某個瞬間給你驚喜。蒲松齡科舉失利,清朝少了一名普通公務員,文壇卻多了一位杰出的文學家。
“一世無緣附驥尾,三生有幸落孫山。” 他個人一世“無緣”功名,誠為不幸,于國家、民族和文壇卻是三生“有幸”。
《聊齋志異》是公認的中國古代文言小說的巔峰之作,被譽為“世界短篇小說之王”,獲得了古往今來無數大V的點贊,包括但不限于紀曉嵐、魯迅、郭沫若、老舍、張愛玲、莫言等。
蒲松齡在《阿寶》中說孫子楚“性癡,則其志凝。故書癡者文必工,藝癡者技必良”,這也正是他自己的寫照。
因為癡迷,才能用心專一,才有驚世之作。這種“瘋魔”的精神,能讓我們成為更好的自己。
05
林語堂說過:“人生必有癡,而后有成,癡各不同,或癡于財,或癡于祿,或癡于情,或癡于漁。各行其是,皆無不可。”
蒲松齡的人生態度就是“癡”字的最好詮釋。王羲之的“就墨吃饃”、王陽明的龍場悟道、程蝶衣的“不瘋魔、不成活”告訴我們,歷史上卓有成就者,大多自帶“癡性”。
癡人之所以癡,是因為對這個世界有太多的深情。在他人看來,這種癡,可能與“呆、傻、瘋”無異。但對于“癡人”來說,心神卻早已進入了另一種境地。
正是這點由“癡”而來的深情,給人增添了一份率真和靈氣,讓他們在俗世之外,看到更廣闊的天地,讓他們在短暫的生涯中,得以創造更大的奇跡。
人生其實沒有那么復雜,很多事情難以達成,很有可能是我們不夠專注,不夠癡迷。做人,不妨“癡”點,有“癡”,才有成。
【作者簡介:半沐,一位可清新、可犀利,可正經、可逗比的中年老阿姨。愿通過文字遇見有趣的靈魂,擁抱不一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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