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公子謫仙世無雙】
文/覃浠
“緯才本不淺,乾坤志已深。只因癡心重,情多累美人。世事已難料,天道豈可循。一朝落子誤,禍福旦夕更。幸有結發在,暮鼓伴晨昏。”
故事的開篇,他還是那個溫文爾雅溫婉如玉的八賢王。
那時的他,大抵還是個人生贏家。
額娘是康熙五位妃子之一的良妃,嫡福晉是出生名門貴族的郭絡羅氏。自幼備受皇阿瑪的寵愛,十七歲那年就被封了貝勒,是當時受封的兄弟中最小的一個。
本人更是人品出眾,風度儒雅,端莊脫俗,識量不凡。仁愛自勵,謙和有禮。
朝中大臣無不滿口稱贊,人人稱其賢。
天時地利人和,他算是占盡了。
只是這天時地利人和的背后,是他多年如一日的苦心經營。
許是生母出身卑微的緣故,自幼他便知曉人間冷暖。
人前人后,他的嘴角總帶著一絲淺笑;講話之前,仍要考慮諸多思慮再三。
縱是說出來的言語,也只是表三分意的毛病,從來沒有所謂的爽利。
因為他知道,他生在了無情寡恩的帝王家。
誠然,他是理智的。
縱然是和若曦熱戀之時,他依舊可以冷眼的注視著她與四爺的小動作;縱然心中存疑,可依舊在新年之時給若曦寫“式微式微胡不歸”的情詩。
或許,他也是細膩的。
縱然若蘭在府中對他向來冷淡,可他依舊事無巨細的關照。別人想到的和想不到的事情,他都一聲不響的辦到。
與其說他細心理智,倒不如說他太過小心。
為了那個九五至尊之位,他不惜掩藏自己,步步為營的籌劃著大業。
比如當年他費盡心思,只為迎娶郭絡羅明慧,那個出身名門貴族,可以為他在奪嫡的道路上多贏一絲生機的女子。
若說他對若蘭是情,那么他對明慧就只剩下利用。
他只看到她外表的權謀算計,卻不懂她內里的千般柔情。
縱然她剛烈如男子,仍在他有所求的時候全力相幫。
說這就是夫妻之道。
都說同甘共苦患難與共,朝夕相伴共度一生是夫妻之道。
可他和明慧,卻是同生不可求,共死也無緣。
二十幾年的相攜相伴,十幾年的患難與共,等來的卻是一紙休書將她掃地出門。
縱然是遵圣旨無奈違心之舉,可他終究是負了她。
明慧上吊自焚的那一晚,他獨坐在他們新婚的臥房,望著匾額上的齊眉二字回憶良久。
原來他就是個傻子呆子,身邊已有明珠,卻還要到處尋找。
險死還生時,只有她晝夜守在榻旁;眾人皆棄時,只有她悉心寬慰百般勸解。他爭時,她全力支持,他棄時,她也一意贊成。
他以為謹小慎微也許可以換一方安生之地,可成王敗寇,他的結局早已注定。他以為讓她離開是最好的安排,不愿意讓她跟著他遭受不堪的結局。
可他卻從不知道,她根本不怕幽禁,不怕死亡,她什么都不怕,她只怕他會不要她!對于她而言,他就是一切,可上天卻硬生生地奪走了她的一切。
烈性如火的她,是下了怎樣的決心才點燃起羅帳,選擇了離開?
那個溫文爾雅舉止一向得體的八賢王,面對著火光應天的阿附府,卻是毫無儀態的半躺在十三的懷里哭號:“明――慧――!”蒼涼悲憤的喊聲伴著熊熊大火,泛起陣陣涼意。
清醒些許的他像個丟失了心愛之物的孩子,半是哭鬧半是怨恨半是憂傷的沖若曦吼問:“她不過是與你訴說一下心頭的怨恨,并沒有實際傷害到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如今你可滿意了?!”
得知若曦失了孩子,而且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的時候,他已然噤了聲。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究竟誰對誰錯,誰又分的清楚道的明白呢?
皇位,愛人,妻子,他今生所謀求的,他今世該擁有的,如今卻什么也沒有了。什么也沒有了。
心若死灰,萬念皆空。
傷心至極之下,他打算離開。
十三含淚吼道:“八嫂的犧牲為了誰,你心里有數!你應該怎么做,你心里有數!”
他身體一僵,沖著燒焦的房子緩緩的跪了下去,聲音哽咽而凄涼。
“叫我茍且偷生,生不如死啊。”
或許就是因為明白想離開而無法離開的苦楚,當聽聞十四拿著康熙遺詔請求皇上將若曦賜予自己做側福晉的時候,他跑到皇上面前去,仔仔細細把若曦和他好過的事情告訴了皇上,卻只字不提她和他分開的事情。
他懂若曦,也懂十四。
若沒有若曦的應允,十四是絕不會拿出這種遺詔的。
若不是傷心欲絕,若曦也絕不會義無反顧的選擇離開。
既然都是傷心中人,能幫的就幫一把吧。也算是了卻自己的一樁心事。
從此世間的紛紛擾擾,與他都沒有關系。
若曦遵康熙遺詔嫁與十四爺做側福晉,乘馬車路過京郊時,見到了來送行的他。
他仍舊一身月白色長袍站在晨曦的微光中,衣袂飛揚舞動間渡著一層淡淡的金光。
清冷孤傲的仿若謫仙。
那一身月白色長袍記錄著他與她之間所有美好的回憶。無論是初見時的驚艷,還是草原上的甜蜜,都值得彼此珍藏。
猶記得初見時他風光驕傲的笑容,猶記得相戀時他暗中相幫的情意,原以為此生余情已了,卻不想到頭來還是欠他這么大個人情。
一個輕薄的謝字,是無論如何也還不清的。
面對著若曦的襝衽一禮,他一直面無表情的容顏上忽地綻出一絲笑,仿若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尚是貝勒爺的八阿哥。
“我也有自個兒的私心。”
許是斷了對皇位的妄想,此時的他少了幾分城府,多了幾分坦誠。
若是在尋常,這種話他定是說不出的。
若曦卻執意謝道:“若不是為了成全我想離開的心思,你永遠不會這么做的。”
若說我對八爺的印象一直是熱衷名利的話,那分別時的八爺卻給人一種了卻紅塵的淡然。
他說“遵化溫泉極好,對你的腿疾有益,風光也很是秀麗,十四弟肯定會對你很好,只望你善待自己。”時的關切,
他說“既然決定離開,就該斬斷一切。‘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后種種,譬如今日生。’”時的期望,
他說“把紫禁城忘了,把我們都忘了!”時無聲的告別,殷殷關切思慮周全。
情依舊,心依然。
他說“此生已盡,沒什么好說的。”
說這話時,他微瞇著眼睛看向太陽升起的地方,仿若望著多年前的過往。
突然想起八福晉對他一見鐘情的初見,他也是這般的神情。
只是當時他還是春風得意美人在懷,可如今他卻只能茍且偷生感慨物是人非。
今看花月渾相似,安得情懷似昔時。
大抵如是。
馬車開動,塵土飛揚,淚眼婆婆。
回頭望去,只見一人一馬立在空茫茫的路旁,身影模糊。
只有巨大的悲涼孤寂隔著這么遠,依舊壓得人心口痛。
他送走的是若曦,也送別的是曾經的自己。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
他用淡然疲憊的目光,將曾經因他沸沸揚揚,以后無他依舊沸沸揚揚的塵世關在了門外。
世人再如何評論,他已完全不關心。
雍正四年九月十四日,牢獄中,允禩亡,時年四十六歲。
那個受盡白眼和辱罵的他,臨去時卻是衣冠整齊面帶笑容。
頭發梳理的紋絲不亂,背脊雖瘦卻依舊直挺,微笑向窗道一句多謝。
他終究是驕傲的,從前是,如今依舊是。
可驕傲如他,為了弘旺,不惜向自己的弟弟行禮道謝。
身陷囹圄,他依舊清清淡淡的道一句:“成王敗寇,無怨無悔。”
毒酒在側,他仍然安然淺笑的問十三:“你這樣一而再的幫我們,皇上不會責怒于你嗎?”
臨去之時,他仍想著要和明慧葬在一處:“生前我未能做到與她長相廝守,死后希望能遂了她的心愿。”
果然如十三爺感慨的一樣,他還是從前的那個八賢王。
賢,多才也。然才高八斗,有何罪?
德才兼備,重情重義,以致老王夸贊,群臣擁戴,諸多阿哥愛護,又有何罪?
世事忙忙如水流,休將名利掛心頭。粗茶淡飯隨緣過,富貴榮華莫強求。
他這一生,終究是錯付了。
懷劇碎感的第二篇,原諒我將溫文爾雅的八賢王寫成了這個鬼樣子。
謝謝您能耐著性子看完,感激不盡。
下一篇會寫一下哥哥張國榮的《霸王別姬》。
原諒我這么沒定性,還請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