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翻箱倒柜找資料,無意中發現了一篇高中時期寫的東西,還是打印件,看這個節奏,像是一部中篇小說的開頭。舍不得扔,就胡亂塞到一本書里。這兩天竟然又翻到了它,這是暗示我要續寫嗎?手里本來還有個文評正寫著,只好暫停下來。
這個開篇我們暫且叫《無名》吧,大概率是寫愛情的。
雪大概是黃昏時分下起來的吧。當妻驚喜地叫我推開窗,外面已成了一片白夜,這在南方是少見的。兒子在園子里尖叫、飛奔,采集墜在枝頭的新雪。
雪后初霽的夜,靜謐詳和,妻兒已進入夢鄉。我獨坐案頭,燃起一支煙,靜靜地望著一段細細的白線在寂寞的空氣里上升、上升。窗外,悠揚的雪花為大地裹上了一層薄薄的秋霜。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油然而起,引領著我的思緒,我仿佛又看到了北國那片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世界。記起曾經和朋友們閑聊時,有人隨口我一句:你一生最知己的人是誰?我沉吟著沒能回答,不知為什么,當時心里竟直覺地想到她,我在心底默問自己:是她嗎?那些曾經的山光水色、恩怨情長竟陡然間奔涌而來,過去的種種宛如蝴蝶般熒熒地飛過眼前。
我是在火車穿過秦嶺的隧道后看到她的。之前,我半臥于靠窗的硬座,一味地沉浸在我的學業、境遇和那些不可預見的未來里,煩燥而郁悶,深隧中鐵軌與車輪撞出的刺耳的聲波持續刺激著我的耳膜。忽然有一縷暗香浮動,不用想,肯定不會是從我那位有著黑紅臉膛和淡淡高原體味的鄰座身上散發出來的——在車駛入隧道前這位藏胞兄弟就一直在我旁邊跟他不太滿意的座味較勁兒——約莫過了十分鐘,耀眼的光線猛透過來,我蒙住眼,慢慢地分開五指,就看到了她。多年來我始終在想,她那頭如潑如瀉的秀發和明麗溫柔的眼,恐怕就是最初捕獲我心的特質吧。那時的我,已跌入她盈盈的秋波中了。
車翻過秦嶺,山色由深綠、淺綠而漸變為枯黃,便進入黃土高原了。
如今再提筆,早已寫不出風花雪月,全是些費唾沫的嘮叨,不得不承認,十年的差距還是蠻大的。我試著改寫了一下,竟然寫成了懸疑:
售票窗口前依舊盤虬著長龍 ,等輪到我,怕是黃花菜都涼了。也怪不得誰,春運就這樣。妻發了個兒子玩雪的視頻,他咿咿呀呀的聲音鉆進心里,我連腳趾頭都酥軟起來。眼見時間老辣,我也顧不得錢了。沖不遠處一個戴鴨舌帽的票販子招手,這家伙之前小聲問我前邊黑臉堂的康巴漢子要不要黃牛票,對方沒搭理他,只朝邊上吐了一口唾沫。這回見我招手,那票販子摸過來壓低嗓子問,坐票沒了,站票要不?我二話沒說把錢塞他手里,抓過票,扛起地上鼓鼓囊囊的旅行包就是一溜小跑。萬幸,剛擠進車廂,火車就哐當哐當啟動了。
我掃了下這節車廂的乘客,滿員。這一天一夜的行程只能靠站了。這運氣,真夠背的。我踮起腳,費老大勁兒才把旅行包塞進幾乎沒有空隙的行李架上。找個車廂末尾的角落蹲著,這個位置余光能掃完全場,見誰要上廁所,趕緊搶過去坐下來伸伸腿。待人家解手回來,又起身讓座。來來回回熬過了大半天。
后排靠窗的位置上一個長發妹子挺有心,說大哥你來坐會兒,我去過道上透透氣,坐久了會長贅肉。這不,生活的溫柔總會“噠噠噠”地跑進你懷里。我領了這番好意,也不推辭,一屁股坐下去,閉上眼,打起了盹兒。
在枯燥單調的轟隆聲中,火車翻越秦嶺,駛過八百里平川,馳進廣袤的華北平原。我正琢磨這姑娘怎么還沒回來,一睜眼,兩名穿制服的鐵路公安就杵在我面前。
@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簡書高手看了我的改寫,覺得不甚理想,遂將其改了半截:
春運的售票口,排隊的人一眼望不到頭,我焦急等待,微信收到妻子發來的視頻,信號不好,兒子在玩雪,投出的雪球和咿咿呀呀的笑聲卡頓得教人心煩,焦躁的情緒在嘈雜的候車廳發酵,糊在心口兒,悶得難受。
一個頭戴鴨舌帽的男人貓著腰,小心穿梭在排隊的人群中,手里握著一沓票,此時挨著一個黑面膛的康巴漢子,對接頭暗號一樣竊聲私語,漢子推開他,不耐煩地揮揮手,像驅趕一只亂撞的無頭蒼蠅。我看了眼時間,要坐的那班車還有半個點兒。(未完待續)
@不二缺先生的改寫,細膩深情如斯:
北方的雪似乎永遠比南方的重,它們從我望不見的高處墜下,在風里穿過霾,擠過樓與樓的間隙,大朵大朵地掉在我面前的長隊上。我把目光從玩雪的兒子身上收回,又瞄了眼艱難蠕動的隊伍——妻子總在太陽落山前發來兒子的視頻,似乎在催促著北飛的燕子早日歸巢。
南方也下雪了。
側身將行李換了個手,我甩了甩被生活的重壓得酸麻的右臂,默默計算了一下隊伍的長度后瞅了眼不遠處正和一個黑臉康巴漢子交頭接耳的年輕人——我知道他可以讓我越過隊伍立刻踏上那節擁擠的車廂,只需把一路的飯錢也交與他。
在引導員一聲聲催促中,我的腳才剛踏進車廂,身后的車門就哐當一聲合上了。各種交雜的氣味混合著烏泱泱的聲音迎面襲來,體驗過無數次的春運,依舊令我恐懼。這二十小時跨越南北的路途,如同黑暗中一張發著腥臭的巨口,隨著關門聲將我一口吞下,它逐漸吸食我的精神,吞噬我的毅力。
混沌中掙扎著醒來,無力感如潮水淹沒。我從車廂的角落掙扎著爬起,手握著站票的我透過逐漸適應光線的眼睛看到一雙烏黑的瞳——正如那雙穿過秦嶺后看到的盈盈秋波,她的臉離我很近,我甚至能感受到自她鼻孔吹出的濕潤的呼吸。
我又想起了她。
“大哥,要不您坐會?我起來走動一下。”隨著視線的逐漸清晰,我看到她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像一朵綻開的丁香花,“我看你有點不舒服。”
“謝謝。”
這是我和她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我和另一個她說的最后一句。
@隨風一縷的改寫,描寫精致,堪比散文。
落雪的聲音輕不可聞,在燃起的煙霧中,我欣賞著窗外錯落飄零的寒意,構思著腦海的文字。窗欞似一幅冬日白描在一縷白煙中靜止,時光也被貼上了封條。煙蒂粘著唾液隨著嘴唇在抖動,勾勒出一個泛黃的生動面容。耳畔大門不合時宜地被打開的聲響,泛黃的容貌瞬間四分五裂碎開,妻子歡快的身影躍入畫面,幾近停止的光陰瞬間流動起來。她朝著窗內的我莞爾一笑,煙蒂陡然落地,我抿了抿干澀的唇角。腦海里鋪天蓋地的飛雪襲來,無垠的天地間出現一列疾馳流動的火車,在山林和山麓間自北往南蜿蜒穿梭。厚重的落雪覆蓋了世間的一切不美好,驅趕了屋外的生靈。那混雜著溫熱“人味”的列車上,那個曾經無比年輕的我正狼狽地擠在滿載春運的旅人中,靠著離廁所不遠的車廂門“思考人生”,不時和閃過面前的陌生面孔們交匯,心底埋怨這厚重積雪阻擾了急切歸家的腳步。十分鐘前我還背著鼓鼓的背包擠在拖著大包小包的人群中間,伸著脖子算著身前排隊買票的人數。看膩了清一色的焦急和疲憊面容,那稍縱即逝的輕盈身影顯得那么難能可貴,回眸尋找時,只剩擠滿售票廳的倦容。終于一步步移到了窗口,卻被告知票已售罄,連“曲線救國”也成了妄想,滿心希望被剝奪我渾身仿如墜入北方的冰寒地窖。理智還是驅使我摸出了渾身上下藏著的零錢,走向方才不屑搭理的“黃牛”。
“呵呵,回來了,就剩站票要不要!”
須臾,捏著一張站票在車門關上的最后一刻,我將鼓著的背包塞進了車門,一顆心終于落到了實處。
那時,回家過年四個字如魔障般占據整個腦殼,連高考都沒有如此地奮不顧身。
撿起地上的煙蒂,我隨意一擦繼續沾在唇上。窗口的畫面更加地生動起來,妻子頭頂那紅色帽子點亮了畫面,身后兒子舉著雪球追著的樣子仿佛童話世界的精靈,歡聲笑語落入我的心房,靜靜地看著我愛的人也是一種幸福。可此時落雪的混沌空間能理解我這份心境的人該是她,我猛吸幾口,煙霧再次勾勒出那人影,她是我人生狼狽深處的清流,是疲憊混沌時穿過心靈的清風。渺渺煙霧中火車正在穿過秦嶺隧道,窗外的純凈白雪變成了無數雙混沌的眼神,疲憊地彼此注視和酣適。此時四目相交,那個輕盈的身影成了混沌世界中的清風,無形地拂過我的面龐。她在車廂的那頭擠過來,身后一道視線若有似無尾隨著,一個黑臉的男子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的背影。透過車窗玻璃我瞥了一眼自己瘦削的身型,用手理了理凌亂的鬢發,挺直了脊背慌亂地等著她經過我面前。終于鼻息拂過淡淡的清香,屏住呼吸,我掩飾著心跳,甚至還神經質地朝她笑了笑,她視線掠過我胸口,那是本雪萊詩集的一角。
窗外逐漸昏暗,窗欞的畫面此時已是灰白。房門口一道柔和的燈光將我拉回當下,飯菜的香味適時地鉆入鼻息,人間煙火畢竟勝過精神的食糧。
“去,叫房間的大文豪出來吃飯。”妻子戲謔的調侃。
桌案邊構思了一下午的我,終于站起來,腿部的麻木使我瞬間用手撐住了桌案。那縷未被掐滅的白煙,此時卻已勾勒不出任何面容,時光的封條再次被貼上。
我踱出了房間。
注:愿意改寫這篇《無名》的簡友們,請將改寫后的文字發在評論區,我將奉上20貝感謝,如果能被我粘貼到這篇文章后面,將奉上50貝感謝!無時間限制。
改寫關鍵詞:坐火車+秦嶺+五個人物(我、妻子、兒子、黑臉漢子、長發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