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
有人討厭吃魚,或許是因為曾經太愛!
有人做事愚蠢,不過因為拒絕心計!
“你知道愛情是什么嗎?”
余捷扯開自己的嘴巴,露出一排白得像米粒的牙齒突然這樣沖我問道,險些嚇掉我手中的杯子并噴出嘴里的酒來。
剛剛還在講著最近的生活情況,講到他們一伙玩音樂的啥時候去了哪個酒吧演唱賠了有多少錢。記得他正兩眼放光地罵著那和成都府南河的水一樣臭的生活。不過那是這小子喝完手中那杯酒之前的事了。現在他手上的杯子已經空掉,眼睛汪汪地迷眩到就像蓄著酒水似的,醉醺醺的臉則紅撲撲宛如哈爾濱紅腸。
我知道他又喝醉了,他一喝醉就亂說些話。長此已久,說來說去的我也聽出些眉頭來了,所有廢話屁話空話大話真話假話,都和那個叫胡垚的女人有關。
即使更多的還是關于夢想,卻究竟還是脫不了愛情。就像那夜,他拉住我的手,帶著一種長輩的口吻,一板一眼地說著:
“你知道分手是什么感覺嗎?愛情有時候就像熬湯,什么佐料都準備好,慢慢熬才熬得出些好滋味。但是有時候又會熬著熬著就熬干了,除了一堆焦糊的東西,什么也不再留下。分手吶,就是那鍋湯突然被熬干了!有時候啊,又像打仗,又是痛又是苦都熬下來了,滿以為大獲全勝,卻忽然挨了個槍子,‘吧唧’地就倒一個狗啃泥。那個女的熬干了我的湯,還咻咻給了我一槍。我現在啊,是不再相信什么狗屁大爺的愛情了,一切皆是糞土!”
往往這個時候我就會抓起他的肩膀欲將之往酒吧外面拖。可是他往往會對著吧臺大喝一聲――“酒!”下一秒再手握一個瓶子,爛泥一樣癱在吧臺邊上。
余捷這人有一個特點,從來不吃魚。吃飯的時候,桌上的魚他絕對不會動一筷子,連看也不看一眼。開始我覺得奇怪,后來我才漸漸明白過來。
我認識余捷的時候,他剛剛大學畢業一年多,正是他落魄的時候。我們在一個畫展上認識的,那個時候我佩服他對于繪畫藝術的大師級鑒賞力和天才的創作才華,不知道他平時還玩音樂,更不知道他正在人生的低谷。后來熟識了才一起喝酒,喝酒醉了就漸漸聽出一些事情,用我的木魚腦袋笨拙地將之拼接起來,總算明白過來。他過去有一個女友,叫胡垚。這兩個人從小就認識,初中高中大學都上的同一所,感情經歷這么久,二人結成小鴛鴦自然是水到渠成。
那小子有一次喝醉,掏出手機翻了照片給我看。照片中大約是二人一起在某個山區景點旅游,她窩進余捷手膀子里,余捷抱著她,一副很親近很和諧的模樣。說實在的,胡垚這女的長得不算絕美,但一定稱得上動人,眉宇間透出一股清麗的氣息,讓人看著很舒服。
余捷一直以來夢想著做一個畫家,他的偶像是文森特·梵高,我們曾經一起討論過《星月夜》《向日葵》等幾幅作品。他的藝術才華讓學畫作專業鑒賞的我也不由地贊嘆。可惜他和梵高一樣苦逼,這個時代,沒有背景,不炒作一下,不出個小名,畫作什么的永遠都是垃圾。余捷對待藝術的認真在他的許多藝術作品中都可以見得出來,在每一條用筆和每一寸色彩中都可以發現他對于藝術的熱愛和執著。他從小就喜歡繪畫,一直以來只畫自己覺得有藝術價值的作品,這些暫且不提。
單說那二人,一畢業就住在一起,胡垚很支持余捷。余捷絕不畫沒意義的東西,然而為了維持生活,白天二人不得不一起去街頭賣畫,擺一個小攤,給來往的人畫肖像畫和漫畫頭像,暫且維持生計。胡垚是一個心氣高的人,自尊心極強,可是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自然放下自己的自尊,當街賣藝。后來二人經營起一個畫室,收一些學習畫畫的學徒,生意勉勉強強,日子不算富貴但已經富足。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和胡垚分手還不久。據說胡垚耐不住那樣清淡的生活,喜歡上一個在外企上班的白領,就跟著走了。
世上的事總是變得比成都7,8月的鬼天氣還快,時間是這樣,人心亦然。雖然總讓人覺得難受,覺著生活留給我們的期許越來越少。
開槍,子彈出膛,飛行,鉆進心口,不過是突然之間的事情。余捷一心沉浸在畫畫里面,哪里預料到這些。突如其來的這事,就像一場下往心窩深處的雷陣雨。他給人家發短信打電話,都得不到回應。后來就索性罷了,卻也不再畫畫,開始玩起音樂。遇到我的時候,他和我談起藝術什么的也是漫不經心。
余捷一開始喝醉了就沖著我開罵,罵“婊子騷貨”,罵“去你大爺”之類不堪入耳之話。弄得我就像得罪了他十八代祖宗一樣。可是這人也是個賤皮子,罵著罵著就開始哭,叫人看著憐心。沒辦法,我陪著他喝酒,喝了好幾場都是我還未醉他已不醒。僅是從酒吧就把他往家里拖就發生了好幾次。
過了不久他突然請我吃飯,他給我說他要走。我以為是說說而已,沒問他去哪里去干嘛。結果第二天他當真走了,突然就離開了成都那所留著他和她記憶的小公寓。
之后基本就聯系不上他,qq,微信上沒人,電話打過去已經換號。他就像煙一樣,帶著滿身被棄置的才華和一心窩鬧心的回憶輕飄飄遠走了。
我還尚且來不及問他,不吃魚是不是和胡垚有關。
然而,大約過了半年的光景,我也已經離開成都,輾轉去了上海。他突然打電話過來,約我見面。巧得是他也在上海,和一堆人組了個二流樂隊,時賺時虧,混著日子,過得儼然像個浪人。
聽說我居然也在上海,他高興的像個孩子。我們兩個聚了幾次。他基本上還是老樣子,胡子仍然收拾得干干凈凈,發型沒變,依舊是小短發。臉上的膚色雖說白了一些,卻總覺得臉色看起來滄桑了不少,大概是眼睛作怪,里面的神情早不像之前的軟膩,反而有著一種鋼一樣的金屬色冰冷,一種看淡某些東西的淡漠。不過我知道他的心腸還是沒變,談吐依舊如故,只是不怎么喝酒了,偶爾喝了也不會醉。
可是是夜他突然就拉我進了酒吧,一口氣灌了好幾瓶。就開始一本正經和我談起人生。我自然覺得是醉話,沒料到還是和那個女人有關。就在他突然突兀地丟了個問題過來時,我就知道,他的心還是沒變。
――“你知道愛情是什么嗎?”就是這句。
原來,這天,胡垚給余捷的朋友打了個電話,打聽著他的消息,還托那朋友轉告余捷。大約說她想見見他。那朋友打電話過來,告訴了余捷,余捷悶得受不住,才拖我出來喝酒。
他喝的爛醉,比以為任何一次都要喝的多。扶出酒吧,走往家里的路上,他哇哇吐了好幾灘。酒氣吹寒氣,此時正是冬天,路上行人少,茫茫天地間,冷風裹著我們,我們就像兩件風里飄來飄去的破大衣。路上他不時喊著“小垚”,又罵幾句“婊子!”或者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我當時就知道,這天殺的,沒骨氣!他后來沒有去看她,他連電話也沒有回過去。我不清楚為什么。
然而,不久居然傳來那個白領和胡垚的噩耗,小白領不僅瞞著胡垚在外面亂搞,還賭博欠債,一屁股債沒法還不必說,還鬧了場車禍,被抓進獄里。胡垚即使和小白領分手,那些債主也追著她討錢。消息傳到我們這里,大家都替余捷出氣。只有他一個人,“豁”地站了起來,立即沖了出去。給我打電話的時候,他已經快要上飛機。我問他發什么神經!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下,原來他居然掏空了自己所有的家當,要準備替胡垚救急,錢不夠,找我打錢給他。我沒說什么,罵了句“你奶奶的”就答應下來。他告訴我他已經聯系過胡垚,只說要去看她,并沒有提到自己帶來一身“巨款”。說是她答應見一見,只是答應,在成都那家他們常去的火鍋店。
然而世事無常,難以預料。后來余捷又帶著那身有著“巨款”的卡,沉重地降落在上海。
“媽的,放了我鴿子,在訂好的餐廳等了半天,見不到人影。哥哥我以后不瞎鬧騰了!”這是他后來告訴我的。
那晚他約著我一起去了一家很出名的烤魚店,點了一大盤烤魚。當烤魚冒著熱氣端上來時,我帶著驚異的眼神望著他,好像看見了世界末日那般的驚異!他沒有看我,舉起筷子戳了戳魚身,夾了一小塊放進嘴里。他一直低著頭,忽然他把嘴里幾乎已經嚼爛的魚肉吐了出來。肩膀顫抖著,抬起頭來眼淚已經刷刷流了下來。那盤烤魚再沒有動過,哭了很久,他開始喝酒,喝很多。最后他醉了,嘴里一直對我說著:
“知道嗎?這是她最愛吃的烤魚!”
我只是點點頭,我覺得失望,覺得痛心甚至好笑。好笑的同時我又有種莫名的難受。
我不知道我的心究竟是怎樣的感受!
幾天后,我告訴他還是把自己的舊業操持起來吧。他點點頭,就開始畫畫了。他的畫還是畫得那么好。然而我看到有些畫里,竟然還有著那個叫“胡垚”的,遙遠的女人的影子。就覺得想罵他幾句。
過了不知道多久,漸漸地,他稍微有了些成就,舉辦了一些畫展,并且繼續畫畫。誰知道事情發生的那么快!那天我想著找他吃飯,剛剛一進他屋子,就看見他舉著手機,一臉的錯愕。
原來,胡垚患了病,需要巨大的費用。正躺在醫院等著治療,聽說還那些債已經弄得她窮困潦倒,現在在病床上瘦的幾乎只剩下皮。胡垚告訴余捷,說并不希望自己的病好,只希望最后看看他。看看這個自己童年時代青年時代的伴侶。
余捷木立了一會,顫顫忽忽地走進臥室,抱出一個有些老舊的木箱子,打開來。里面全是關于他們過去的物件。他伸手進去,繞開那些物件,取出一個精致的盒子,是一個項鏈盒,里面一條已經略微失去光澤的銀項鏈,還有一張銀行卡。他輕輕抬頭,見我驚異。微微笑了,說:
“這是畢業那一年努力偷偷攢錢給她買的,本來是要在她生日送給她的,不料……”他又指了指那張卡,繼續說:“這是那張銀行卡,下飛機回家后,就沒動過!最近賣畫開畫展什么的,又攢了些。”
我看著他,喉結上下做了個輕微的簡諧運動,卻不知說什么好。那個時候我真的特別想沖上去給他一記響亮的巴掌。可是那巴掌就像狠狠扇在我心里一樣。“啪……啪!”我的心就一擰一擰的,鼻子居然酸了起來。
余捷那小子,抬起腦袋,笑了笑,一字一頓地說:
“我,要,救,她!”
如果要回憶起我這么多年來的日子里聽過的所有承諾的話,那這句一定是我聽過的最真實的誓言了吧!或許也是最痛苦,最美麗的吧。
我開車送他到機場,看著他消失在人潮里。回去之后,打開手機,是他的短信:
你一定會問我為什么那么窩囊。在愛情面前,談什么仇恨,談什么值得,談什么孰贏孰輸呢?
昨晚我夢見了她,夢見我們一起走著。雖然彼此的心里依舊有著一些歲月遺留下來的疙瘩。但是我們就那么走著,一語不發。然后像往常一樣相互牽起手,十指自然而然地扣住。后來她掙脫了,我看到那種心里有什么事但不說的神態掛在她臉上,有些憂傷,有些慚愧,卻又裹著一副不愿人接近的軀殼。我知道她心里似乎有好多話,她憋著,她沒有告訴我,低著頭,頭發遮住臉,可是我的腦海里面卻看得見她的表情,那樣真切如同現實,又飄渺得好像夢境之中的夢。
那一刻,我知道,我依舊愛她。不管經過了什么,經歷了多久!有時候,你就是會對一個人,沒有原因的念念不忘。你就是會,因為一個人,愛上一種奇怪的食物,或者,從此厭惡一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