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都是吃父親親手包的湯圓,父親的湯圓好吃在同事和朋友中是小有名氣,偶爾吃了一次買的湯圓,和父親的一比簡直天壤地別。
父親于19世紀50年代相應政府號召千里迢迢從重慶來到新疆,母親因為愛情也隨之前往,從美麗山城到蒼茫邊陲,從意氣風發到專業翹楚,從豆蔻年華到耄耋之年,這一待就是一輩子。
入鄉隨俗,鄉音漸退,唯一不變的是父親精心制作的湯圓,每年的除夕之夜,一場豐盛的年夜飯后,父親則進入了制作湯圓的世界。
精心選取黑芝麻、花生和核桃這三種營養豐富而優質的食材做湯圓芯,將它們以各占三分之一的比例組合,然后用祘臼分別臼成粉末,這個工作十分辛苦,以前,父親年富力強,每每親自去臼,心細的父親取核桃仁和花生仁時從來都小心翼翼,我們吃的湯圓芯里幾乎沒有異物和雜質。
緊接著要用油和慢火炒,為什么是慢火呢?因為慢火才能將食材充分焙熟,滋味踏實厚重,同時油量要控制的很好,既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很膩這點大家都明白,關鍵是少了的嚴重后果是芯不香,不光滑,影響口感。
經過炒制的芯要加糖和水燉,糖的用量很講究,多了很膩,少則沒有粘性,芯不成形,散狀的芯是沒法包的,這和包餃子大相徑庭。糖的用量很考量父親的智慧。
燉的時候,父親異常專注,不停地翻動鍋鏟,生怕炒糊了,當餡服服帖帖地變成濃稠狀,咕嘟咕嘟地冒出一個個氣泡,張嘴唱歌時就算好了,而每到此時,芝麻、花生、核桃被油、糖、水、火焙熟的香味如長袖善舞,裊裊諾諾地揮瀉,輕輕柔柔地彌漫,一瞬間便又童言無忌般毫不猶豫直沖鼻翼,霸道地占據我們的嗅覺,常常,父親就會舀一勺走到我們跟前,讓我們嘗嘗香不香。
父母初到新疆時,是沒有湯圓粉或湯圓面賣的,他們都是從老家帶,或讓老家人寄,那時候,只要有人去重慶出差,總會帶幾包湯圓粉回來,總之是想盡了各種辦法,要做出原汁原味的家鄉湯圓,曾經,由于湯圓粉不糥,質量不好,他們四處打聽哪兒有石磨,想親手做湯圓粉,有好幾年我們家湯圓粉就是從一個朋友那兒借來的石磨做出來的。
用石磨自制湯圓粉是一件極細致又繁瑣的工作,事前先將糯米和大米按比例混合后放清水里浸泡好,然后一手轉動石磨,一手舀出一小勺米,瞅準機會,迅速而準確地倒入石磨上的小孔里,一勺又一勺,一圈又一圈,潔白的湯圓粉如牛奶般順著石磨流淌,父母再用很大的袋子裝好,過濾,晾干……。
大年初一的早晨,隨著熱烈的鞭炮聲,父親已經開始包湯圓了,他先把芯搓成一個個的小圓球,然后開始和湯圓面,湯圓面要和的不干不濕,恰到好處,拿出一小塊面,在手掌鋪開,把芯放在上面,四周包好后要輕輕地搓,直到湯圓表面光滑細膩,飽滿圓潤,白白胖胖地猶如初生嬰兒的臉。
開水沸騰,湯圓小心翼翼入鍋,大火煮至湯圓一個個浮到水面后,父親則把火關到最小,細火慢炊,熱氣冉冉。
精工細作,千錘百煉的湯圓呈現在我們眼前,第一口,湯圓面很糥,很韌,很滑,再一口,湯圓芯很香,很甜,很沙。咀嚼,齒間猶如音樂響起,節湊舒緩,靜靜流淌,直達齒間舌尖,但不粘牙,她有骨性,有靈性,她不用直抒胸臆,只需娓娓道來,卻溫柔有力,是披著美食外衣的天使,笑吟吟住在唇邊,慢悠悠浸潤骨髓。
等我們都吃好了,父親則自己盛一碗,坐在那兒,慢慢地品嘗,時光仿佛倒流,拉近了他和故鄉的距離,這時候,他們可以安安靜靜地對話。
現在父親年紀大了,制作湯圓的工序簡單很多,芝麻粉、核桃粉和花生粉不用自己臼,直接在超市里買,好在物流發達,湯圓粉隨時可以買到,但是那個味道卻沒有變,父親的湯圓已經統治了我們對它的全部認識和理解,我們已無法解脫。
每每吃父親的湯圓,我會想起席慕蓉的“鄉愁”里的一句:離別后,鄉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永不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