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年終歲末,耳畔又回響起年豬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這聲音意味著年關已近,莊稼人可以什么都不用干,專心地吃肉過年了。每當此時,大家的臉上都會洋溢著安閑自得的笑容,而年豬聲嘶力竭的叫聲也顯得格外悅耳動聽。年味越來越濃了。
? ? ? ?殺年豬是大活,一家人單獨干不了,必須幾家人一起合作,才能完成。因為首先要同時燒開幾大鍋水、同時注入大缸,才能把豬燙好。做飯燒菜要講究火候,燙豬要講究水候,水涼了豬毛燙不下來,水太燙肥豬的豬油容易滲出表皮,緊住了毛根毛皮,怎么也拔不干凈了。一般是幾家人的水同時燒開候著,等到豬殺倒血放盡,便可同時用木桶盛出注入大缸,再潑入幾瓢涼水,馬上抬豬入缸,上下晃動,左右旋轉,幾個來回后就可以上門板拔毛。豬毛也要趁熱迅速拔除干凈,稍一放涼,便拔不下來了。所以這時候好幾家人男女老少拿著刮刀瓦片砂棱子一齊上陣,三下五除二,肥豬頃刻間象被脫光了衣服,白花花地涼在門板上。有時農村人田間地頭鬧些矛盾,不說話了,不來往了,到年終歲末殺豬時被迫走到一起,相視一笑,捐棄前嫌,擼起袖子一起干活,話反而越說越多。
? ? ? ?等到豬一上架,活就少了,大家各自回家,等著到晚上一起吃肉菜。快刀切一笸藍肉片,麻油蔥姜蒜瓣熗鍋,等肉片炒出油,加入醬面醬瓣,料粉精鹽,鏟刀一陣翻動,大鍋內的肉片顫動著滋滋作響,香味早飄到村子外面的路上去了。這時再加入提前焯好的蘿卜片洋芋片粉條子,滿滿當當一大鍋,攪勻入味,便可請鄰居們到家里來吃殺豬菜了。一般情況下得備幾瓶白酒,我記得那時常喝的酒是裝在圓玻璃瓶里的蒙山喜酒,這酒性子烈,幾杯下去便面紅耳赤脖子粗,能迅速進入狀態,氣氛能在短時間內達到高潮。有人會在炕旮旯呼呼睡去,有人端了酒杯驢聲馬喚地吼秦腔,當然也不排除有人吐在狗食糟里咳得狗一陣狂吠他自己裝作沒事人一樣繼續喝酒吃肉。
? ? ? ?有一塊肉是別人不能吃的,那就是豬腔骨,長在豬前腔最中間,基本全是軟骨,它是專門給屠家吃的。所以好多屠家于此處下刀格外兇猛,而且會牽連好多別處的肉整成一大塊。每當看著屠家雙手端著碩大的豬腔骨啃得滋滋有味咬地吱吱作響,小孩子們內心會生了不平之感,更加討厭那殺豬如麻的屠夫。因了這樣的緣故,我至今都沒吃過豬腔骨,一直想著啥時候能有一塊也雙手捧著大快朵頤,體會一下當屠夫的味道,也補償一下當年沒有吃過的缺憾,所以有時也到超市肉攤上找尋,但都被分解得七零八碎,影都找不見了,聽說三表哥一到年終十里八鄉轉著殺豬,一個月殺幾十頭豬,豬腔骨全都生帶回來腌滿滿一大缸吃一個冬天。這日子真是過癮。
? ? ? ?吃殺豬菜,喝蒙山喜,成了那些年冬閑時最快樂的事,每家每戶的豬一個挨一個殺,殺豬菜一直能吃到過年。我最喜歡吃的是現殺現煮的肺子和肝子,特別是剛撈出鍋的豬肝,就熱片成薄片,拿手抓了醮著椒鹽吃,回味悠長,幾乎舍不得咽下去。當然,紅油耳絲也不錯,豬肚絲涼拌也好吃,雙手抓個豬尾巴能吃得滿嘴流油。但最難忘的是豬油渣那令人魂牽夢繞的味道。
? ? ? ?豬板油腸油撕扯下來歸在鍋中煉制,等大油撇盡,剩在鍋底的干渣便是豬油渣。老畫家黃永玉很喜歡吃豬油渣炒辣子,但我認為這不是最好的吃法,它激發不出豬油渣最獨特的味道。老家一般是把它炒軟剁碎兌入蘿卜絲包餃子吃蒸包子吃,但最有風味的應該是豬油渣熬小米稀飯,小火慢燉一個小時,豬油油炸變得稀爛又有嚼勁,油香味久久揮之不去。煉油時煉干的豬腰子放在嘴里慢慢嚼,也有一股奇異的香味,現在也很難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