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發生了很多大事件,鄧小平去世,香港回歸。
在我身邊也發生了很多事情,我記得那是個牛年,那年我十三歲,是我的第一個本命年,我從五年級升入初中一年級。
那年的雨很大,很多房屋、墻頭坍塌,為了省錢,我父母自己制作水泥磚,準備重新蓋偏房。那年我家的黃煙很多,我卻在去摘綠豆時丟了自行車,相當于父母省下的錢讓我給丟了,我嚇得不敢回家。
1997年最讓我忘不了的還是我三大爺的去世。
我三大爺二女一子,他的去世改變了一家人的命運,甚至影響了我們整個家族的關系,當然,這都是后話,也能理解。
那年的八月十五中秋節,我父親端的羊肉份子,我三大爺家我大姐剛到沂水讀高中,我爸讓我姐姐在我們家吃飯過中秋。
不知道為什么,我一直記得這件事,我不知道我姐姐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一直有種遺憾,如果早知道我三大爺會離開,我想他們應該在中秋節吃一次團圓飯,可是誰又有前后眼呢。
我三大爺去世后,上正五七墳時,我去找我們班主任請假,要知道跟班主任請假是要很大決心和勇氣的,我硬著頭皮去的,班主任不想放人,最后讓我自己看著辦吧。
我一聽,扭頭就走了,畢竟那是我三大爺,不是他大爺,而且鄉下很重視上墳。
我家與我三大爺家緊挨著,一墻之隔,記憶里甚至很多年來連墻頭都沒有,后來還是我三大爺砌了墻,可是墻頭倒過好幾次,我家在東邊,地勢矮,每次都倒到我家里。
我三大爺去世時我已經十三歲了,我對我三大爺印象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可是更多的也僅僅是流于表面,其次是聽我父母說起他來。
我爸爸兄弟五人,就數我三大爺個子最高,濃眉大眼,長得最帥,這點我大姐的眼睛長的隨我三大爺。
他一開始是白凈的面容,后來喝酒喝的成了紅臉,甚至是紫紅色。
我三大爺沒讀幾天書,小的時候我爺爺對他們很嚴厲,誰有大鼻涕都要去大門外擤鼻子,否則被我爺爺看到了是要用笤帚疙瘩來回據拉的,真的很疼。有一次他因為流鼻涕,被我爺爺用笤帚疙瘩拉的上嘴唇出血了。
三大爺是使牲口的好手,我們兩家曾經共同買過一頭毛驢,輪流著喂養。他有蘋果園,每天都在果園里忙碌著,閑暇時用獵槍打獵。
小的時候,我跟妹妹都不著家,我愛去我二大爺家玩,妹妹就愛去我三大爺家,我三大爺也很喜歡我妹妹。
那時我們家經常有打牌賭博的,我三大爺從不玩,偶爾過去坐坐也只是看看熱鬧就走了。那幾年抓賭比較厲害,有時在我們家關著門賭博,聽著風吹草動,他會跑到房后甚至爬墻頭過來,讓這些人快點撤退,為此他也沒少勸我爸。
聽母親說,我三大爺曾經去東北我大爺家躲計劃生育,不知道什么原因,跟我大爺一家處的不好,臨生產了從我大爺家走了,走到路上孩子出生了,還是個男孩,可惜生下來就死了。
我爸跟我奶奶主張我三大爺去東北躲計劃生育的,所以回來以后我爸跟我奶奶很自責,直到后來有了我弟弟,我爸高興的不得了,如釋重負。
我二大爺早些年殺豬,讓我三大爺和我爸跟他干,說是開工資,可是卻很少兌現承諾,畢竟都要養家糊口,我三大爺當真了,卻又沒法要錢,說不出口,后來他就逐漸不再幫我二大爺殺豬了,對我二大爺也有意見,別人可能覺得他只看著錢了,我爸說他是個認真的人,他沒有錯。
以前我們幾家的地都是挨著的,一起種一起收。我二大爺種地不如我三大爺,而且家里事多,很多時候都是別人在給他幫工,我三大爺種地很積極,莊稼地里的活也很在意,后來久而久之,就散伙了。
我印象中最深的就是后來那幾年,我三大爺隔三差五就醉酒罵街,有時躺在我家大門口,會叫著我二大爺和我爸的名字罵,每次罵街我三大娘都會去敲我姨奶奶家的門,還有我家的,離得那么近,肯定早就聽著了,時間久了,我爸都不愛去,因為去說了我三大爺也不聽,可是不開門我三大娘會一直敲門,我爸讓我三大娘把我姐姐弟弟領回我家,然后別管我三大爺,讓他自己罵好了。
有時大清早我出門去上學,我三大爺就躺在我家大門口,嚇得我跟他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
雖然我三大爺耍酒瘋,但是從來不打罵老婆孩子,有一次倒是要砸我家的大門,我爸讓他隨便砸,結果把我家大門砸破了,我爸又請人給修的。
我三大爺一生最想做的事是當兵,可是那時村里書記說我二爺爺是土匪出身,在東北的問題都沒查清楚,不讓他去,任我三大爺怎么哀求都無濟于事。
我爺爺曾經去找過大隊書記,爺爺說:“他二叔是土匪沒查清楚,你咋不說他三叔是烈士這回事,這個可清楚的很,不用查吧。”
不管怎么說,沒能當成兵可能是他一輩子的遺憾吧,因為多年后,他嗜酒如命,每次喝多了會徹夜謾罵,叫著我們村大隊書記的名字謾罵,那位書記跟我三大爺一年去世的,墳子好像也緊挨著,希望在另一個世界不再有謾罵。
我三大爺對孩子們很好,為人也很正直。可是他有時在外受了氣說不出來,回家我三大娘嘟囔幾句他又無處發火,以至于只能生悶氣,喝酒,后來酒精依賴成癮,喝醉了就徹夜罵街。
我爺爺活著的時候曾經說過,如果我三大爺有個好女人,或許不會那么早去世。
這話不知道對我三大娘是否公平,卻已經沒法考證對錯了,而且在生死面前,對錯好像已經不重要了。
我三大娘是強勢的,家里可能也是她說了算。我父親說,有一次我三大爺讓我二爺爺第二天早上去他家吃飯,我二爺爺就一直等著,我爸讓我二爺爺在我家吃,我二爺爺不愿意,因為說好去我三大爺家吃的,結果不了了之,最后也沒再來叫他去吃飯,我二爺爺感慨道:“說了不算就是說了不算,別再為難他了。”
我清楚的記得我三大爺去世時的樣子,磕頭時我看到黃紙下他的臉色紅黑,紅的發紫。
他去世的很多年里,我經常“掉魂”,每次我姨奶奶給叫魂都說是我三大爺用手摸了我的頭,我八字軟,年紀太小禁不住他的喜愛。
那時我已經十多歲了,而且上初中,盡管我不信這些,可是每次都是如此,人不精神時,我姨奶奶給叫叫魂,睡醒一覺就好了,弄得我也不知道真假了。
可能我三大爺這一生真的有太多的委屈無處訴說,耍酒瘋成了他的一種發泄方式,最后又因為酗酒引起的急性毛病導致了他的去世,他去世那年才四十二歲,如果他還活著,也該是六十二歲的老頭了,可惜他真的是沒福氣。
我爸很少提起我三大爺,一旦提起也會很感慨。在他眼里我三大爺一生郁郁不得志,很固執,勤勞能干認死理,可能也有懦弱的時候。
轉眼二十年過去了,人死如燈滅,有時我會懷疑,這世界上有些人是否來過,或許只是經過,所有的去過也都成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