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說不上為什么就跟菜交情這么好。
好友相交,總是有理由的,或性格相近,或志趣相投。要說性格,菜喜靜,沉穩(wěn),謹慎,踏實;我雖也喜靜,卻萬萬談不上沉穩(wěn),更不用說謹慎踏實了。以往一起上課,菜永遠坐在前排,認認真真地聽講,面無表情地蒸騰著旺盛的求知熱忱,手上一絲不茍地記著筆記,條理清晰,字跡清秀,個個一般大小;我盡管會跟她湊在一起坐,但一般是在玩手機或者看閑書,不時劃拉幾個字的筆記,還經(jīng)常困得淚眼朦朧。大一到大三,菜在努力自習(xí)的時候,我在忙社團逛街唱K;大四上學(xué)期菜在為申請出國各項事宜忙的不可開交,單單一篇PS都要一遍一遍修改的時候,我無所事事天天睡得昏天黑地。要說志趣,似乎也并無交集:我游手好閑,時常以文學(xué)愛好者自居,愛瞎讀瞎寫,熱愛音樂,喜歡唱歌,有時在宿舍嚎會被菜要求“閉嘴”,我還嗜甜如命;而菜,到現(xiàn)在我還說不上她有什么特別強烈的喜惡,唯一想得起來的是畫畫。菜畫畫得不錯,也許還喜歡攝影,但我對美術(shù)缺根弦,拍照亦非我所長。這樣看來,竟又是我倆一處個性差異:我喜惡多形于色,所喜者必大加吹捧,所惡者也常大加抨擊;菜則內(nèi)斂得多,至少在外人前如此。
所以想想也是怪,算下來,自上大學(xué)起,知我最多的竟是菜。而且本科畢業(yè)后分隔兩國已兩年有余,微信也從未間斷,可能還是我聊的最勤的聯(lián)系人。若非要找個理由,也許是我倆都生性寡淡,時常被看做“不好相處”的那一類,亦不知“好相處”該如何培養(yǎng),故而無從改變。有時為了顯得“好相處”一點,弄得自己別扭。倒是跟菜兩人湊堆,都不是什么特別好的性子也懶怠收斂,反倒多了幾分輕松自在。
據(jù)菜說,大一入學(xué),菜的母親送她進宿舍第一次見到我時,就覺得指我可能不太好相處,后來還特意問了菜與我相處得如何,殊不知當時我看到菜的想法也相近——“這家伙一看就是個古板學(xué)霸,沒意思”。或許是兩廂都覺得對方不是一路人,大一上半年都沒怎么好好說上話,只有一層淡薄的“舍友”關(guān)系,畢業(yè)后就再無交集那種。直到第一學(xué)期末尾,一宿舍的人都回家了,剩了我們兩個,覺得不聊聊天氣氛實在沉悶得奇怪,多少有點礙于情面各自躺在床上閑扯開了,誰知這一閑扯就到了半夜,自己一些比較私人的煩悶事也在當時交代出去不少。分享了心事之后關(guān)系自然會不同,假期結(jié)束菜在回校的火車上又與我QQ聊了許久,就此成了最親近的一個。
雖說是最親近,也并不會整天膩在一起。菜時常獨來獨往,我也喜歡一個人瞎晃蕩,或者跟社團的小伙伴們一起鬧騰。有時候兩個人一起吃個飯或者去個哪,還會對面無話,竟也不覺得不自然要急于找話題,便這樣沉默下去了,直到其中一人再次有話要說。我有一件灰色的大衣,后來跟菜一起逛街的時候幫菜參謀著也買了一件類似的,深秋的時候兩個人一起穿出來,像是并排走來了兩只大灰老鼠。菜的那件灰老鼠大衣的口袋特別大,我手容易涼,喜歡把手插到菜的衣袋里挨著她溫?zé)岬氖郑羰撬诖锓诺臇|西多了,就勒令她清理,直到能容下我們兩人的手為止。我倆就這么姿勢別扭地走在校道上,嘴上無話,兩只爪子在衣兜里打來打去。
同樣是寡淡的性子,相較而言我還是好些的:情緒容易受感染,說哭就哭說笑就笑;菜連情緒都不常明白表現(xiàn),整天面無表情,導(dǎo)致我每次想起菜腦子里都是一張正兒八經(jīng)的面癱臉,嘴上也不會說什么好聽的話。記得本科畢業(yè)季,我滿心都是離愁別緒,想著許多好友一分別不知何時再見,就時不時要哭一場。有一次跟朋友喝了酒,回宿舍腦袋暈,進門沖著酒勁就歪在了菜的床上,胳膊往臉上一搭,閉眼休息。菜像往常一樣坐在床上對著小桌板上的電腦,一個鼠標點來點去,只頗無奈地隨口問了句“又喝酒啦”便不再理我。我聽著“喀塌喀塌”的鼠標聲聽得心煩,就往她身旁蹭,蹭了一會又念起再過幾日就該道別,幾年都見不上一面,覺得更煩了,鼻子一酸,自個掉起了眼淚,哭了一會對方還是沒反應(yīng),就說:“以后我要想你了怎么辦”。現(xiàn)在已然想不起菜有沒有回話,只記得過了一小會,都快睡著了,迷糊間感到菜默默拿起被子給我搭上,仿佛是輕輕嘆了口氣,又轉(zhuǎn)回去繼續(xù)“喀塌喀塌”。
現(xiàn)在看來,那時“想你了咋辦”的顧慮還真是純屬多余,這家伙三天兩頭在我微信上找存在感,連十三四個小時的時差都不算什么,經(jīng)常一覺起來發(fā)現(xiàn)來自大洋彼岸的好幾條消息,去年冬天還完全不給先兆地跑了回來,曰“surprise”。不巧那天我恰好蹺了實驗去小白樓看書,還沒待多久呢手機響了,顯示是秀艷,嚇了一跳以為是老板找人,接聽卻是一個委屈吧唧的矬菜的聲音。這家伙回國跑我實驗室找我沒找到,又沒有國內(nèi)的卡,只能借個手機給我打電話。我滿心又好氣又好笑地趕回去,果然看到實驗室門口的沙發(fā)里可憐兮兮地種著棵菜,一點都沒變,還拖著個巨大的箱子。菜晚上與我睡一張床,這家伙一直瘦得跟塊預(yù)制板似的,我倆睡覺也都老實,大冷天里擠在一起很暖和,竟比平時睡得好些。有一晚菜出去吃了頓火鍋,窩在床上頭發(fā)里一股火鍋味,很是遭我嫌棄了一番,后來一想,我當年往她床上蹭的時候想必一身酒味也是招人討厭,也就作罷了。
那次來訪菜臨行的前一晚,我洗漱停當,想著這一別又不知何時再見,兩人肯定要夜聊一陣的,結(jié)果爬上床發(fā)現(xiàn)這貨睡得呼呼的,一點情面都不講,只有暗自苦笑,也乖乖躺下睡覺好了。然而無奈之余倒有幾分釋然——又有何好專門夜聊的呢?微信往來之間互相對對方的境況其實已足夠了解,若要做些臨別不舍的言語或無根飄渺的約定,又實在不是我倆的相處方式,倒不如有話就說到點就睡,一如我們共同分享的四年同舍生活,一如我們已然相隔萬里的兩年,和未來無論身處何地的每一天。
我是在菜身上第一次體會到所謂“淡如水”的交情。這交情從未有過蜜月期,仿佛一直都是這般不咸不淡。即使是在同住的幾年,也是各自照著各自的喜好和規(guī)劃過著不太一樣的日子,甚至連時常記掛的期待都談不上,只是有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信任在——無論是分享最平常的瑣事還是最瘋狂的夢想,即便不認同不理解不能相互支持,但給對方的回應(yīng),總還是真實坦蕩的。
靜水流深,細水流長,歷久彌珍。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