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這段故事命名為失落的少年,這其實是緊跟著那篇名為丟車的孩子的,希望為我自己的經歷留下一點痕跡,畢竟那刻無言以對的樣子,讓我心里很疼。
我們分別了,在那扇乳白色的巨大的大理石的門前,你要去赴下一個片場,而我要回到故事開始的地方。
你對我擺手,我對你微笑,然后你乘著白色的大巴車,消失在每天晚上一起奔跑過的操場的盡頭。陽光垂落得快要到底了,淡黑色的墨潑向你我居住過的地方,記得你剛來時幼稚的笑,還有敏感的眼神,我向你伸出的手,被你輕輕地阻擋,我全然不顧地再次伸出,你朝著我笑著,像小時候看過的馬戲團里的小丑。
我不再執拗地不肯放手,從這一刻開始你都一直都在做你自己,而我好像被那小丑的笑蠱惑了,變得神經質了,變得迷離了,變得什么都不認識了。
我將圓頭粗柄的鑰匙插進孔內,向左旋動兩圈,門咔地一聲開了,剛到這里來的時候我怎么旋動門都沒有開,你還拿這件事不停地嘲笑我又笨又傻,盡管我嘴上進行站不住腳的還擊,可我一點都沒生氣,你說得對,我笨,好端端的一次獎學金差點就失落沙洲了,我傻,好端端的一次加入黨完全是化為烏有了,我早該聽你的話,多做運動,晚上打球,三五個人,換上籃球服的裝備,你拉著我,我卻如坐針氈,真的想去痛快地玩一次,蹦一次,瘋一次,可我對你微微一笑,輕輕地撥開了你的手,然后你被一陣陣呼喚帶走了,留下開著的電腦,和你從別人那拿的音響放著滄桑的老歌,聲音嘶啞,像得了重感冒。
推開門,房間因為走廊燈的關系,墨變得淡了,隱約地看見屬于你的位置空空如也,連凳子也不見了,那時天空里飄著細雨,你把板凳抬到了樓下的鐵門旁,還和我一起走過好幾棟樓將飲水機抬到了歸還地點,風很黏,雨也很黏,你抬頭對我笑,還把一本特別厚的筆記本送給了我,這是我第一次收到你的禮物,而我卻沒什么能給你的,我內心隱隱地刻著這么一句話:你幫助我,我也幫助你!
你其實很好,比我這人的性子強,為人熱情,不卑不亢,樂于助人,經常有人請你幫忙,你都竭盡全力,不懂的地方你四處尋求,好像要去鉆研什么重大發現,而你自己的作業都沒這么認真,你把自己的事情看得很小很小,把別人的任務看得很大很大,不平衡的天平真的不是什么好現象,我不知道是誰說的,只是當初的我全然拋在腦后了。
房間里的自己,從來未如此難受過,那是種內心最深處的孤獨在醞釀著一出無情的悲劇,仿佛有無數個人在敲打你的心,在撕扯你的身體,在盯著你的行動,連涼爽的晚風拂過都會感到愈加燥熱難耐。
我打開燈,光明驟然降臨,燈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模糊間看到了我無力地躺在床上,你搖晃著涂抹著乳白色的油漆的床架,我揉著遲遲不肯睜開的眼睛,怔怔地看著你,你摸著我的額頭,一股涼意充滿全身,剎那間我便清醒了,你一臉嚴肅地拉著我的手,要帶我去醫院瞧瞧去,我是不想去的,以為休息下便無事了,你卻不肯放過我,身心俱疲的我拗不過氣血旺盛的你,跟著到了診所量了體溫,三十八度,大夫說了句重感冒,寫了一堆看不懂的藥名,然后你幫我拿了藥,騎著車子帶我又回到了這個房間,我只記得飲水機的水咕嘟咕嘟地開了,然后熱水一喝就看見你那熱心的臉龐,熱氣騰騰,身體的溫度卻降了好多。
我坐在曾經屬于你我的宿舍里,熬過熱不可耐潮氣彌漫的酷暑,在歡樂谷里賣著可樂的叫賣聲,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什么都可以做,請原諒我的膽小,小火車里的照片我的心都要跳了出來,還有天剛剛亮不停呼喊的地震,當時你還對我嘿嘿笑著:“你咋不跑啊!”我愣著,然后跟著你往窗外看去,內褲兄弟一片連著一片,那景象著實壯觀,接著度過沒有暖氣不堪陰冷的冬天,快到考試的時候我們早早的起來,太陽還沒起床,就在圖書館臺階上排起長龍般的隊伍,圖書館里的姑娘把門一開,仿佛聽到了百米賽跑的哨響,眾人飛奔,書包空襲,你卻身輕如燕,健步如飛,沖在前面占了座,空調的溫暖,讓一路的凍紅的臉頰感受不到一點寒冷。
風攜著夜晚的凄涼降臨,吹動窗臺上拿塑料瓶換的一直沒開花的鳳仙,清晰地記得你剛拿到手的時候還是綠色的水晶,等過了幾天便成了即將隕落的模樣,你看著它,說:“扔了吧!這快要死了!”我搖搖頭,堅決阻止了你的決定,我把花澆上水,第二天,陽光暖暖地直直地灑在那盆植物上,下午的時候就煥發了蓬勃的生機,快要耷拉下來的葉子已經挺直了身板,仿佛在驕傲地歡呼雀躍,我朝你說:“看!它有活了!這真是個奇跡呀!”你卻撇撇嘴,嘴角間流露出我看不懂的笑,臉色凝重的樣子,仿佛別人偷了你什么東西。
可能是我太多慮了,你根本對于這一切都全然不在乎,可你在乎的又是什么呢?
你在乎過去,在乎家鄉的一切,你把你的家描述成物價極低物華天寶的天堂,景色壯美,游樂奇佳,惹得所有人都奉上止不住的贊嘆!那時,你給自己貼上了自豪的標簽;
你在乎朋友,在乎過去的朋友,你時常與人視頻聊天,談天說地,一口地道的家鄉話,侃侃而談,聲若洪鐘,并非吵鬧,而是聽若外語,不得絲毫之訊息,茫茫然,唯以一笑而對之。更有甚者,用手機通話長達數個小時,令我瞠目結舌,視為奇聞。對待過去的朋友,如此珍重,令我心里大受感動與震驚。
你在乎自己,在乎自己的一切。我斷然不能理解的是,別人的東西,你為之癡迷,用自己的錢買就是了,而你卻像別人借了你的東西不還一樣不停地追著別人要,那種惹人厭煩招人記恨的事,我真的看不懂,你自己的東西為什么舍不得給別人呢?
看不懂的我沒有打破砂鍋,反而去你打工的那家請你吃砂鍋套餐,我幾乎買什么東西都會分你一些,而你卻為了室費少寫了一元與我爭執不休,還氣沖沖地鬧個滿室風雨。
過去就過去了,我一想也是,過去的所有錯誤都沒必要去斤斤計較,那樣執迷不悟,丟失的不僅僅是當下,還有未來。
夜深了,外面的墨濃到完全看不清,只有遠處有幾盞搖搖欲墜的燈火,離校的人多了,留下的人少了,燈火便星星點點,我這一盞燈火是難以撼動這片大地的黑暗的,我簡單收拾了一下,一切都很靜很靜,我以前從來沒有感到這個房間是如此空曠,我走路的聲音被放大,在房間里回蕩,說話的時候能清楚地聽到回聲,我心里在咚咚打鼓:一個人的房間原來如此可怕。我快速洗漱一番,便上床歇息了。
你總是嫌棄我睡覺時鼾聲不斷,還有不間斷地磨牙聲,每次我都揚言我完全不知道,你還準備晚上去錄我的鼾聲,讓我耳聽為實,還要拿襪子堵上我的嘴,貌似你之前上學的時候就有人用過此法,據你所說,效果極佳。我沉默了許久,準備用憤怒的語氣反擊,你笑了笑,便走了,穿著新買的黑色的風衣,極其拉風,不留我反擊的余地,被你衣服揚起的風擊碎在沉悶的空氣中。
我漸漸發現我只是個追隨者,追隨著像風一樣的你,不定的方向,未知的明天,我漸漸發了瘋,隨風舞動著笨拙的肢體,如同一個木偶。
夜里沒有月,也沒有星星,這是這片大地的特色,所以夜晚都黑得可怕,這一次獨自一人的時候更將這種恐懼無限次的放大,而且今夜還出奇的靜,靜的連我的心跳都可以聽得清楚,你總是在晚上的時候講故事,討論問題,大肆宣揚你那奇幻完美的故鄉,我大多數時間都是個傾聽者,聽著聽著就睡著了,躺在有些干草味道的床上,還沒套好的被褥,睡著極其不舒服,可是有你的安眠曲,好像這一切都很自然,都很平穩,都很美好。
我睡不著的時候,喜歡胡思亂想,想東想西,甚至還會去勾勒完全不存在的江湖。我把自己模擬成仗劍孤膽的一代俠客,走南闖北,路見不平,劍風一起,千里冰河皆涌,萬里河山皆破,一個人如果可以擺平一切,我就可以大膽地做自己了,可是現實不是這樣的,跌倒了的我,蹩腳了的我,流淚了的我,都在預示著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我萍水相逢,日積月累的相識,在你眼里如流水娟娟,在我心底卻如高山巍巍,一旦有了縫隙與震動,定會石破山塌,一片廢墟。
我也不知道怎么睡著的,我發現沒了你的世界一樣可以漸漸睡著,沒什么不一樣,我暗暗地想,沒了你的世界,我要變得更加強大。
我一個人離開,裝了滿滿的一大箱子,還有書包里也是鼓鼓的,手里拎著一大袋車上所需的食物,太陽還未把大地照得一覽無余,我拖著箱子一步一步地向離開的方向走去,箱子的車輪與地的摩擦聲格外響亮,一陣又一陣,像秋蟬最后的哀鳴。周圍空空蕩蕩,你走去的那天我記得還有人在路旁擺攤吆喝,不曾想到的是,僅僅隔了一天,就什么也不剩下了,曾經的人滿為患的籃球場空無一人,街上也沒什么車和人影,這樣也好,來時一切靜寂,走時萬籟無聲,瀟瀟灑灑,倒也從容得可愛。
我以為,我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在不為人知的領域取得成功,更想從一個農村少年變成孤膽英雄,可是事實上,當我盲目地選擇,隨意地放縱,不思進取,小利貪圖,就完全宣告了我的死刑,如果當初看到你那迷離的目光,我該選擇走開,走開到一個人的角落,成為這世界上最不想成為的人,可卻是我本身的模樣,丑陋而自在。
從這里到那里,從你的身影到消失在黑夜里,從歡笑的過去到不可改變的如今,很多事情都埋著顆定時炸彈,等時間這個始作俑者來引爆,不可一世地走掉,不可一世地大笑,然后記憶分散成看不清的碎片,飄落到你我都不曾存在過的歷史的浪潮里,渺若煙沙。
一段很長的路,在離開的時候就感覺為何如此近;一段很短的路,在初來的時候就感覺為何如此遠,人的意識,人的主觀,人的思維,就是如此地矛盾,事物偏偏客觀實在,思維卻又讓它捉摸不透,所以,我在嘗試著記住這片地方,這條路,這座踞在湖上的圖書館,不讓混亂的大腦銷毀掉我曾留下的足跡。
我什么都沒做,什么都沒擁有,一直在對比,卻總也找不到一個適合的答案,到頭來,勉強地安慰顯得那么做作,無用。人生總有一片奢望的大海,你可以在其中自在地游,不顧一切地做著從來未做過的動作,只是不能沉溺其中,不然就只能是奢望,而不是希望,然后變成絕望。人與人是沒法進行完全等價的比較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背景和思想,都有自己的經歷,并在這些經歷中蛻變,你走的時候和你來的時候,同樣的背影,卻完全不同的面容,中午的陽光因為你,不會燥熱。
我以為離開不過是暫時的,好在我們還在一個單位工作,而且還離得很近,以后總有時間見面的。
事實卻并不是這樣,就在通知工作的時候,你分在了單位總部,我則分到總部以外的地方,不過距離還是很近的,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只要想要見面還是完全可以的。剛分到那里放的第一個假期,我就滿懷期待的去看望你,你只是告訴我如何如何走,而并沒有表現出十足的熱情,一臉輕松平淡地樣子,讓我所有的興奮與快樂都煙消云散,你平淡地和我說著話,聊著這里的一切,談著工作的問題,你跟你的新舍友們交談甚歡,開玩笑的臉,我太熟悉了,那是之前的你,只是你對的是別人,而不是我。我失落歸失落,畢竟你要融入一個新的環境,與別人如此,對你以后有很大的好處,我心里默許了,你在屋內談了一會,便同我去外面走一走,你宿舍外面有一條河,我和你就在河岸旁邊走,河的對岸是高聳而立的大廈,車水馬龍,而這邊是頹敗的宿舍和蕭條的柳樹,頭上是湛藍的天空,沒有云朵,感覺天高的駭人,他默默地向我感嘆:哎,在這的日子可不好混呀!早知道當初不來這里好了呀!我點點頭,對他表示安慰,不過隨后你就轉過身去,我不想去打擾你,就跟你說:“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你說親自送我,并對我說過幾天要去玩,問我去不去,我說好啊,可是隨后你又說了很多我不認識的人,而且一直在吹噓那些人是多么得了不得,你那不可一世的面孔,讓我感到好陌生,曾經的你在哪里,或者說,現在才是本來的你嗎?最后,我拒絕了,我說沒有時間,你表示遺憾,揮揮手,陽光依舊燦爛,可我卻看不見燦爛的你。
如果僅僅如此,我還無法明確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在一天又一天的枯燥的工作中,我丟掉了斗志,失去了一股豪情,這樣的我讓我做出了一個足以改變我整個人生的決定,就是離開這里,尋找夢里的未來。
我一直不敢去告訴你,怕你會對我大失所望,就這一點苦都忍受不了,將來又怎么能夠成就大事呢?我之前從未想過大事,準確來說,我也不想做什么大事。平淡一點的生活未嘗就不好,每個人的人生是沒有可比性,可憐的是人往往都在比,忍不住地,不由自主地,貪婪忘我地去對比,去爭個你高我低,仿佛如果不爭一下,心里就會總有一個結打不開,然后每個結環環相扣,組成巨大的樊籠將心鎖住,連呼吸都帶著不甘。其實,比較來比較去,傷害的都是自己,我不想去炫耀我年輕氣盛,何況我又不年輕了呢!我只是做出了我認為正確的決定,如果現在不逃出這里,我的人生以后我完全可以想象出來,而且想象出來的結果就如同一個朋友說得那樣,那是地獄。
當然,這過于夸張了,不過,在面臨最難以接受最難以熬過的時刻,這就是地獄,而且是很難逃出來的地獄。當然,我的隱瞞并沒有得到什么好處,反倒是釀造了心靈上的天地崩塌,海浪滔天,卷起千堆雪,萬里山河不見,霧氣茫茫,尋不到前進的方向。
事情發生在我離職的第四個月,我不喜歡四這個數字,因為這個數字的發音跟死很像,這樣的諧音造就了我最初的討厭,或許這,也預示著那個月的不平吧!源于一個鼠標,這個鼠標我是想送給你作為禮物的,我始終都記得分開的時候你送我的那個筆記本,而我卻對你表示兩手空空,現在有了工資,正好可以送你一下,其實這里面還有一些私心,就是朋友的淘寶店剛開業,一來可以送你,二來可以幫朋友積累點銷量,可是由于我經常與朋友發生財務上的聯系,不方便購買,只能讓你先買,我在給你轉一筆錢,就是這樣一個很小的交易,導致了一場軒然大波。
跟你溝通時,我只是說類似刷單這種事情時,你立馬語氣就變了,我太熟悉你了,這樣的嗓音我完全可以分辨得出來,那是種緊張而又帶著極大的不解地語氣,而且你直接把電話掛斷,完全不給我解釋的機會,這真的是你嗎?我完全無法理解,在電話這端的我,一動不動,腦子里一片空白,怎么會這樣?心里冒出的問號,好像初冬的大霧,越加濃烈。我站在那里等你的電話,幾分鐘后,電話回過來了,你的意思直截了當,不加任何地修飾,不加任何地愧意,不加任何地柔情,生硬地從嘴里吐出,就像一顆顆子彈,向我襲來,而我全身赤裸,等待著命運地審判。你說,要不這樣,我把錢還給你,我不要了。朋友在我身邊,看到我的臉色的變化,甚是吃驚,一直跟我說要不別讓你買了,我連連擺手,我不能就此放手,你如此無情,我想要一個理由,就放手離開。可是,你沒有給任何理由,僅僅是一句玩笑話,就讓整個世界都在與我作對,此刻,我的心碎了,我能聽見心碎的聲音,很輕很輕,像冬天飄落在屋檐上的雪花,冰冷而蒼白。
我掛掉了電話,讓我的心平靜平靜,我受不了如此大的打擊,雖然你不曾對我許下什么承諾,可是畢竟那四年的時光,我都始終在幫助你,陪伴著你,當然,我幫助你是我的事,跟你又有什么關系呢?沒錯,或許你把我當成一個工具,那四年就是一個保質期,過了就扔掉了,沒什么可惜的。作為舍友,我們形影不離,不做舍友,各奔東西,我送你禮物,沒有謝謝,只有懷疑,我終于看透了你的心,我在你心里原來如此不堪,仿佛凋落的黃葉,任由風吹,吹到哪都與你無關。
盡管,之后我把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你也得到了鼠標,可是你還是沒說一句謝謝,最后演變成我在求你幫我做事一樣,人的變化真的如此之快嗎?我不懂,窮玉也不懂,我想隨風更不懂,只是什么都不懂,這樣活著,也很好。
窮玉的心,在期待著要追趕別人的腳步,而我的心,在祈禱著生命的真誠,我繼續走我的路,我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我只是遠離你,不看見你,不碰到你,不聽你說,因為你也不想看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