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場先介紹下自己。我姓王,熟稔我的人都叫我老王。
老王,上班去?。?/p>
老王,送孩子上學(xué)呢?
老王,這個周末咱要好好喝一杯,不醉不歸啊。
我喜歡人們這么叫我,聽上去一股子的親熱勁,沒有距離感。可近兩年不知什么人整了個‘‘隔壁老王’’,咋聽咋不是個味兒。
我檢討,我實在是對不起這個稱呼。結(jié)婚十年來,我兩袖清風(fēng),一顆紅星,全部的心思和精力傾注在我那個四口之家上。
1.平凡的世界
我的出行軌跡單一得如同白開水:家,攤位;攤位,家。偶爾超市,孩子學(xué)校,反正無論怎樣逃不了我家那口子的手掌心。
提起我家那口子,真不知怎么說。你說,女人戀愛時和結(jié)婚后區(qū)別怎那么大?
想起那會兒處對象時,她多美。小腰細(xì)柔柔的,小臉白里透紅,嫩滴滴的,老想撲上去咬一口,穿衣打扮也好看。真?zhèn)€兒是比春天的鮮花還艷,比秋夜的圓月還雅??少F的是,性格還特別地溫柔,像村東頭流淌的小溪,又像俺家養(yǎng)的那只小綿羊,一低眉一罩眼,整個把我化了。
結(jié)婚頭一年,那小日子過滴,嘖嘖嘖,神仙一般。守著家里十幾畝地,兩個人踩著露水一起下地,踏著暮靄一起回家,我挑水來她澆地,我砍柴來她燒水,過著《天仙配》里男耕女織的悠閑生活。重活累活我搶來干,哪舍得累壞了她。雖然累點,但每天看著如花的她,吃著她燒的飯菜,心里真是舒坦,比夏天的一碗涼水,冬天的一床棉被都管用。
第二年,她一口氣給我生了兩個娃,一對龍鳳胎,真爭氣,這個家愈發(fā)完整,我也愈加喜歡她了,愈加珍惜這個家。
娃兒落地生根,像春天澆了水的苗苗,長得飛快,一轉(zhuǎn)眼到了上學(xué)的年齡。
就是為了娃兒上學(xué)的事,她沒跟我少吵,也是開了吵的頭,后來吵嘴和抱怨的事接二連三。她的意思很明確:不能耽擱娃的前程,必須到縣里去上學(xué)。
你看看對鄰徐二嫂家,人家直接到縣里租房子陪讀。那孩子走出來,跟別人家的就是不一樣。
我最怕她生氣,只要她不生氣,啥都好說。我也知道,僅靠十幾畝地想把娃拉扯大,上好學(xué),在現(xiàn)今這個社會幾乎是不可能的。我早該想好出路的,前幾年都顧著享受,啥都忘了。
我有些懊悔,便開始琢磨起以后的事。
家里這幾年用錢不多,也存了大幾萬了。一家四口去租個房子不成問題,孩子近兩年的學(xué)費還是有預(yù)支的。我搞個什么行當(dāng)做做呢?不如去賣菜吧,聽人說在城里買菜也能賺不少錢。每天一個攤位一塊錢,成本也不高。老婆找個小班上著,接送孩子,生活費還是能薅些的。
我把想法跟老婆簡單說了下,老婆一下子陰天變晴天了,“叭”地一下,摟著我的臉很響的親了一口,我的干勁一下子來了。
說辦就辦,我倆把孩子交給父母照看兩天,兩人直奔城里找房子去了。
看了十幾家總算定了。這是一片平房,住著這個小縣城的老居民。我們在一個巷子里的第六家大門上看到了‘’有房出租‘’四個字。
就這樣,我們在縣城‘’安家‘’了。
生活是不易的。老婆在附近找了一個小型服裝廠上班,白天將兩孩子送到幼兒園,我則在一個路段盤了一個菜攤賣菜。每天天不亮,踏著三輪車去城北一個批發(fā)市場批回各式新鮮菜,趕早市,下午再趕一趟晚市。
每天晚上回到那個出租屋,老婆早已燒好了熱騰騰的晚飯等我。兩個娃見到我,一起撲上來,爸爸爸爸地叫著,那真是說不上來的幸福。
生活的表面總是幸福的,實際上我好像沒那么容易滿足了。我這老婆啥都好,就是最近兩年添了一項愛嘮叨的毛病,整天耳根邊像繞著一只討厭的蒼蠅,嗡嗡嗡嗡的。
那天我們又吵架了,老婆一生氣帶著孩子回了老家。我獨自一人趕了夜市,一直到晚上天黑了,獨自一人推著我的三輪小卡有些疲倦地往回趕。
五顏六色的路燈亮了起來,來來往往的紅男綠女,鮮衣亮服,真是跟電視劇里的人兒一般好看。你看那正從路邊的大潤發(fā)超市出來的,穿白色羽絨服的女人,一頭棕色的波浪長發(fā)閃耀著熠熠光澤,苗條中等的身材。右手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女人怎么看怎么像二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我想到自己的老婆,也才三十來歲,看上去卻跟四十歲一樣,顯老。一個刷鍋把子一樣的短撅撅,總是毛糙糙的。臉色倒是紅潤潤的,也是,幾個胖子不是脂足皮滑的。也就這點安慰了,看她一六零的個兒配上一百四十斤的肉,像個大企鵝,行動遲緩,擺過來擺過去。
老想不通,每天忙成那樣,一兩肉都不帶掉的。好像是生了孩子坐了月子后就這樣了。都聽說減肥成功的人像整容成功一樣,那我家老婆算是哪回事呢?
七想八想中,我已經(jīng)拐彎進(jìn)巷子了。從南頭往里走,第八個大門就是我們的租處。三輪車一路呼啷啷響著,到了這第八個大門口像斷了氣一樣停住了。
進(jìn)院,在院子南墻邊置好三輪車。就著院子里公用的水池洗了把臉,鉆進(jìn)那間屬于我的不足十五個平米的小單間。
隨便弄了點吃的,洗洗就上鋪了。一個人的生活也挺好,少了老婆圍繞耳邊的嘮叨,沒有兩娃的哭鬧聲,清凈,省心。
躺床上,看著電視劇里的無聊的男男女女演繹著無聊的愛情故事,男朋友愛上閨密,別人家老婆愛上自己老公。我咋沒有這樣的好事呢,叫老王有點屈呀。
夜深了,眼皮開始打架,熄燈,睡覺。一個人四仰八叉,爽得很。
2.非凡的世界
迷糊中發(fā)現(xiàn)自己正行走在出租屋的后巷,迎面拐彎處遇到一白胡子老頭兒,看上去仿佛在專門等我似的。
他攔住我的去路,問:你是老王嗎?
是啊,您是……
看老頭兒仙風(fēng)道骨的豐彩,我的舌頭不知覺轉(zhuǎn)了個彎,"你"也變成了"您"。
甭管我是誰,我知道你是誰就行了。你心里是不是有喜歡的三個女人?我今天可以滿足你的愿望,讓你和她們分別做一個小時的夫妻。
我懵了,這不行,老婆知道了會打死我的。
她不會知道的,這事只有你知我知。
我內(nèi)心有兩個聲音在吵架,一個說:去吧,一個說:不能去。幾個來回,最終"去"的呼聲戰(zhàn)勝了"不能去"。
會有損失嗎?我最后問了一句。
無任何代價,即使一分錢。
我答應(yīng)了,反正又不是我自己去找的,再說我就去看看,一定不同床共枕。
白胡子神仙讓我牽著他的長袖,命令我閉上眼睛。只聽耳邊響起呼呼的風(fēng)聲,像是飛起來了。
等我雙腳落地,睜開雙眼時,我已經(jīng)站在一個豪華的別墅里了。
墻上有一面大鏡子,鏡子里面站著《歡樂頌》里的小包總,壞笑著,臉頰兩個深深的酒窩,這樣一個雅痞可不迷死人了。天吶,這神仙老頭啥時候把我變這么有型。
正自我欣賞中,一位女人款款向我走來。不消一眼,我立即認(rèn)出她是我初中的初戀,苗條高挑的身材,白皙玉膚,鴨蛋臉,精巧的五官,清純,美麗。我尤愛她一肩瀑布長發(fā),還有它散發(fā)出的陣陣清香。
眼前這個女人除了熟悉的五官,卻找不到那熟悉的清雅。烏黑的長發(fā)已經(jīng)染成了金黃的大波浪,紅艷艷的嘴唇看上去像剛剛吸了人血還未來得及擦的吸血鬼。
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當(dāng)然不認(rèn)得換了皮的我了,我痞痞的壞笑卻深深將她吸引。一點不奇怪,幾乎沒有一個女人能抵擋小包總渾身上下散發(fā)的荷爾蒙。
媚笑的她已經(jīng)走近,十指丹蔻,輕輕撫摸我的臉頰,眼神迷離,整個人幾乎貼上我健碩的胸口。曾經(jīng)夢里無數(shù)次出現(xiàn)的相遇場景,明明不是這樣的。我的心里潮起一團(tuán)憂傷,隨之而來的反感彌漫開來。
我到底沒能控制好自己的厭惡,一把推開她,沖向大門,奪路而逃。一只受驚的夜貓從邊上竄過來,急慌慌的,撞得我的腳脖子鈍鈍地疼,踉蹌得我差點一個大跟頭。
前方路燈下,白胡子老頭拈須而立,有幾分最近熱劇《我的前半生》里的老卓的影子,意味深長,笑而不語地看著我。
他這死樣,更讓我氣不打一處來。欲開口質(zhì)問時,他一根仙指豎放唇邊,做了一個制止的暗示,說:我只負(fù)責(zé)為你心里念念不忘的三個女人創(chuàng)造見面機(jī)會,我不負(fù)責(zé)查察她們的現(xiàn)狀。
現(xiàn)在,我要送你去下一個女人家。
神仙老兒口里說的“下一個女人家”指的是那個經(jīng)常到我攤位上買菜的女人。也許是我精心挑選優(yōu)質(zhì)蔬菜,也許是我的真誠和憨厚老實給了人們信任,我的生意總比同行火一些。
那是一個清高的女人,擁有看不出真實年齡的年輕。
她挑選蔬菜時會側(cè)蹲下來,雙腿閉攏無隙,一雙白凈潔雅的纖手拿起一顆土豆看看有沒有發(fā)芽,翻飛在西紅柿堆上,更顯其白,每一個動作有著說不出的優(yōu)雅。
她說話時緩緩的,輕輕的,又柔柔如春風(fēng),聲音堪比我村子?xùn)|頭小樹林里一脈溪水,潺潺淙淙。
她起身離開,我的目光總要將她挺拔修長的身影送出去好遠(yuǎn)好遠(yuǎn)。雪紡白襯衫下擺塞進(jìn)一件藍(lán)色碎花半截長裙,抖抖的衣料,搖曳在我的眼海里,沉入,沉入。這樣漂亮的衣服若穿在我那胖乎乎的媳婦身上……我不敢想像。有時不免幻想,若能娶到這樣的老婆,人生還有何求呢?
沒想到今天就能“夢想照進(jìn)現(xiàn)實了”,一想到將與這樣一位優(yōu)雅美人共度良宵,我的心就戰(zhàn)栗不已。但隨即被恐懼與自卑淹沒:我這丑樣……會把她嚇跑吧,認(rèn)得我怎么辦?
神仙老兒看穿我的心思,哈哈笑了:你現(xiàn)在是賀涵,無須擔(dān)心。
賀涵嗎,我知道,是最近我媳婦最愛看的熱劇《我的前半生》的男主角。那樣一個業(yè)界精英,顏值,風(fēng)度,氣質(zhì)一流的男人,連我們男人看了都會心動三分,何況女人?就如子君對賀涵說的:你這樣一個男人,但凡對一個女人這樣好,沒有一個不會愛上你。
神仙老兒很會挑人么,我定心了。
一樣的閉眼,一樣的風(fēng)聲耳邊呼嘯,一樣的不消多久我出現(xiàn)在一高級小區(qū)一高級單元房里,我竟然神定氣閑,毫無局促不安。
這時,走廊右手邊中間一個房間傳來女人罵咧聲,雖然關(guān)著房門,每一句卻清晰可辨。
你個老不死的,連呼吸都是浪費空氣。
你咋不走路跌死,喝水嗆死,吃飯噎死呢?
你說說,天天有死人,怎就你活好好的呢?
……
……
字眼惡毒,像落地生花的手榴彈,騰起幾米高的土焰,將被罵的那個人炸飛出去十幾米,絕對沒有還口之機(jī)。
這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會是那個優(yōu)雅的女人嗎?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輕輕走過去,透過虛掩著的門縫看去,只見平日文靜的她像一頭發(fā)瘋的母獅,雙手叉腰,正對著床上一位老婆婆怒目圓睜,破口大罵。
幾秒鐘后我才回過神來,飛也似地逃離了現(xiàn)場。
白胡子神仙老兒依然在我必經(jīng)之路等著我。笑盈盈地看著我說:接下來,我將帶你去第三個女人那里……
不要啊!
沒等他說完我大叫起來。
我再也不要什么優(yōu)雅美女老婆了。突然好想自己的胖老婆,她自然,樸實;她真實,不做作;她一心一意只為家和孩子,尤其是她對我年邁的父母似閨女般孝順,更別提罵他們了。
我被這虛妄的愛迷蒙了心,竟忘了神界一天為一年,一小時為一月,我已經(jīng)離開家快兩個月。
我飛也似地跑回家,老婆正癱臥在床上,頭發(fā)蓬亂,面黃肌瘦,眼睛紅腫,眼神癡呆了一般直愣愣。直到看到我,她定住了。幾秒之后,像是注了雞血般從床上跳起來,撲我懷里,嚎啕大哭。她咬著我肩頭的肉,邊用雙手捶打我的后背。
她又罵我了:你個王八糕子,你死哪去了,死哪去了?。∧阏Σ凰涝谕饷娴哪?嗚嗚嗚……
我緊緊,緊緊地?fù)ё∷?,生怕一不留意她就飛遠(yuǎn)。
其實不用怕的,你問我為什么?
我家那位胖啊,什么風(fēng)也吹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