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 ? ? 若在冬天,通往老城關鎮政府的那條路是泥濘的,冰渣子擦上去發出有趣的聲響,這一點也不阻礙往城關鎮院子里來往的人。
? ? ? 在這院子里吃飯,九十年代初還用過糧票,就是拿著單位發的票,拿著你的專屬大洋瓷碗,去食堂吃大鍋飯。九十年代初的縣城就是這個樣子,食堂在院子的背后,要跳過長滿青苔的石板階梯,旁邊還有流水不斷的小溝渠,蝸牛在青苔上慢慢的爬,就像這個地方活著的人,腳下柔軟舒適只求點滴雨露。
? ? ? ? 這院子里最有意思的事情,是吃喜糖。院子左手邊第一間辦公室就是辦結婚證的,也辦離婚證,出入這間辦公室的男男女女,大多羞澀靦腆或形同陌路,辦結婚證就會滿院子發喜糖,遇見人就從口袋里掏出紅色包裝紙的奶糖,上面顯著的印著一個黃色喜字。
? ? ? 有一次大伙兒還端著洋瓷碗在院子里邊吃邊聊天,進來一對男女,男的不高胳膊下夾著手拿包,穿著講究很精神,女的高挑皮裙皮衣,耳朵上兩個碩大的圓圈耳環,好一對時尚情侶。他們是來離婚的,這婚離得異常平靜。坐在辦公室里,女的低著頭說辦離婚手續時候,那對大圓圈耳環晃來晃去刮在臉上,顯得特別羞澀,男的再三確認“是的,我們是來離婚的。”對面的工作人員留著洋氣的招手停劉海,瞪大了眼珠子好像招手停又高出三尺,只剩微微一笑:“寧拆十座廟……不悔一樁婚……”窗外全趴著一群等待著吃喜糖的孩子,孩子哪知道今天撲的是場空;倒是院子里其他人蹲在地上小聲說著:“這肯定是出去打工的,在外面有人了。”也有人說:“轉移財產吧假離婚。”還有人說;“這兩人一看就沒法過日子……”還沒等大家說完,這對男女就出來了,招呼著幾個工作人員說請大家吃個便飯,即使洋瓷碗還沒洗也欣然參與,畢竟離婚請吃飯這種事情,不多見。
? ? ? 孩子們都散了,沒喜糖就散了,結婚或離婚對他們來講沒什么意義,重點是能吃到糖。這頓飯吃的并不尷尬,這對男女并不像離婚的夫婦,席間一唱一和,祝福彼此,感謝大家,和諧天下。這是不是江湖兒女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女的輕輕落了兩滴淚,一盅白酒抹下喉,這架勢在九十年代初的小縣城看來,不是出門混社會就是打工惹的不好習性,可她淡然挑眉,言語有禮,好生淡定;男的語言不多,隨客倒酒,自罰六杯,還講“有緣再做夫妻”之類的話。其他人如看戲一般,那些閑言碎語此刻都不上桌面,除了喝酒沒有言辭,愿把這場戲陪他們演完。
? ? ? 院子里來回的男女紅本子進綠本子出,出門左手還有一個刻碑的,就當那青苔上的蝸牛,等你爬出這院子時,可以直接去找刻碑的報道了。這場快意瀟灑的離婚,比起算計拉扯,還多了那么點古怪的儀式感。這院子是紅色的磚,三面圍起,下面兩層是單位辦公的,上面兩層住的人家,在九十年代初的冬天,踩著冰渣端著洋瓷碗,你就從這院子中間望向天空,如人口包萬物,亦吐萬象,是人井,是心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