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遇見她,是一個落著雨的黃昏的渡口。
? ? 天色像被攪散開的墨汁,吸進發(fā)脹的云朵,毋庸置疑地壓在頭頂。我第一次遇見她。
? ? 行人疏落,但大都三三兩兩,唯有她,孑然長立。
? ? 江面迷朦,遠方水天曖昧,似乎一切景象都將流進不可言說的黑暗當中。天地萬物靜默不言,好像一個等待的場面。等待行之未有,等待時間暗度陳倉。
? ? 我站在她身后,過早地辯認出她。不可能是別人。
? ? 她穿一件藍色碎花長裙,乳白罩衫,亞麻平底涼鞋。黑色的長柄雨傘立在旁,像一只緘默的大鳥。
? ? 我剛要開口,她轉(zhuǎn)過身。看見我,酒窩里溢出清酒。
? ? 她的話很少,像一只腮幫子鼓鼓的盛滿秘密的松鼠。我走在前面,她的手牽著我的衣角。我偶爾回頭詢問她一些事情,她總是點頭或搖頭。
? ? 到家之后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我找鑰匙開門的時候瞥見她在好奇地四下張望,黑色的長發(fā)有一點濕,結(jié)成綹狀搭在胸口。仍尚年幼。
? ? 我在她后面進門,房間里一片漆黑,她無法找到燈的開關(guān),就立在那里。等我關(guān)上門,“砰”地一聲,我們便一起墜入無窮無盡的黑暗。失去光明的我嗅覺變得出奇地靈敏,瞬間察覺到這間屋子里新的味道。是在曠野里生長的植物的味道,帶著濕潤的雨的氣息,像飛鳥掠過夜晚的海面,沉默而堅定不移。
? ? “你像一株植物。”
? ? “那我需要光合作用。”
? ? 我笑了,去開燈。讓她洗澡,自己去廚房煮飯。
? ? 濃稠的粥飄出谷物的香味,青瓷小碗,家常小菜。我倚在沙發(fā)上,電視里是沒頭沒尾的新聞,間隙里聽見浴室的嘩嘩水聲。我瞇著眼睛小憩,聽見開門的聲音。她裹著浴巾站在我面前,幾綹碎發(fā)從浴帽里落出來,極細而微,讓我想起雛鳥的毛。臉紅撲撲的,像暈開的桃花,又如同夢里的霞,無法捕捉的緋紅色。脖頸上還凝著水珠,燈光下皮膚的呼吸是看得見的。淡淡的沐浴乳的甜味籠罩著她,我的心里溫柔極了。
? ? 我拿自己的襯衫給她,幫她吹干頭發(fā)。發(fā)質(zhì)很好,穿過我的指間像春天的溪水流過。比夜還黑的發(fā)在轟隆隆的吹風機的聲音里劃出流星來。
? ? 她主動要求洗碗,我坐在椅子上注視著她剛剛坐的地方。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我們認識太久,初次相見也如同行云流水。我們從未這樣近,彼此情意相合。語言在這里失去了所有意義。但是我們即將背道而馳,全副武裝而且永遠不能停歇。懷念在時間里不值一提,我們微渺如滄海一粟。
? ? 她看到我落淚,走過來擁抱我。我這才發(fā)覺她原來極瘦,整個人纖細如秋葉,好像我再用力一點就會被揉碎。于是我愈發(fā)難過,一顆心皺縮成一個干枯的核桃,蜷縮在角落里,空空蕩蕩的委屈。
? ? 夜里我們相擁而眠,我握著她的手,涼得像我走過的每一個秋天。我看著她一點一點墜入夢境,呼吸變得均勻,想象她正在經(jīng)歷的另一個世界。亦漸被睡意拉扯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