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丫頭排行老八,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娃。小時候,就連八丫頭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什么大家都叫她八丫頭,若是母親生育了八個子女,但她眼見的只有四個哥哥,算上她自己也只有五個人,為何她就排上了老八的位置?后來八丫頭才知道,原來母親算上她共生了八個子女。像許多老人說的,不管母親生育了多少子女,最后能夠活在這世上的都算是有本事,有福氣的人。
八丫頭從小就很惡,也許因為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姊妹中唯一的女娃。父母從小就偏愛她一點吧,八丫頭性格簡直有些飛揚跋扈。
小時候八丫頭五歲了還不會使用筷子,八丫頭一直吃手抓飯,即使用筷子,她也是用手一把抓住筷子,筷子在她手里變成了一雙撬棍,吃飯像個土拔鼠在刨地似的。她哥哥們總是要拿這事恥笑她,八丫頭干脆一把將筷子全砸向他們,就這樣她還是用那雙撬棍對付了許多年。
八丫頭在村里的小學讀書,那學校里常來一個賣麻糖的老太太。五分一塊的麻糖讓許多人吃上了癮,八丫頭也不列外,自從吃了兩次后就饞得不行。八丫頭又是很仗義的人,在學校里有一兩個知心的姐妹,每次吃麻糖也不忘姐妹們一人一個都有份。于是每每回去向她父親要錢,他父親有時實在拿不出,便無可奈何地問她:“你又要錢來干什么嘛?”八丫頭要錢的借口名目繁多,這時候,眼看著她父親已拿不出錢,有些惱羞成怒地說:“老者,你問那么多干嘛。”八丫頭常聽哥哥們在一起商量事時叫父親:“老者”。本來她覺得哥哥們這樣叫父親很不對,是對父親的不敬,雖然父親看起來真挺老的,他常年佝僂著背,滿臉皺紋。別人的父親看起來哪有那么老,都很年輕。但是顯然八丫頭今天是要不到錢了。于是她很惱怒地叫父親:“老者”,父親很生氣,果然一個子兒也沒給她。八丫頭很久要不到錢,于是八丫頭那一段幸福的吃麻糖的時光就這樣掉線了。
八丫頭的大哥很早就當兵去了,連八丫頭也很少與他見面,但就是這位大哥常常給父親寄錢來,所以無論怎樣,八丫頭總能過上滋潤的吃麻糖或爆米花的幸福日子。那樣的日子雖然零星,但仍然可以像銅錢那樣穿起來串成一大串的。
八丫頭與母親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最明顯的是大腳趾的骨關節都是向外突出的。在村子里有種說法就是這樣的女人都是狠角色,他們不僅天生做活厲害,而且也很會算計,也就是很有智慧,不會輕易地被別人算計,被別人欺負。八丫頭的母親就是那樣的人。在村子里,仿佛她有著超過一般婦女的超能力,你看她生育過那么多的子女,身體仍然超常的好,身段輕盈,沒病沒災的,干農活比一個男子還厲害,家里家外的事情主要靠她,她的能力在外人的眼里超過了八丫頭的父親。八丫頭家的房屋修得十分齊整,墻壁一半是石頭一半是泥巴筑的,院壩是平整的水泥壩子,處在一個凹面,通往正屋的屋檐下全是一級一級整齊漂亮的石階,而正屋檐下是平整光滑橫躺著的石板做的走廊,整個四合院這樣齊整的石塊用得很多。小孩子若是走到她家里去,最喜歡去數她家的石梯子。雖然修建這樣恢弘漂亮的房屋多半是男人的功勞,但在村里人的眼里,這房屋的大半功勞也都歸功于八丫頭的母親,人們說她是個永不知疲倦,不息勞作的女人,也是一個十分要強的女人。
八丫頭繼承了母親的許多特點,是來自骨子里的血脈相承。但顯露在外的卻是八丫頭的潑辣。
那年開春后,八丫頭從前未過門的三嫂子進了門。這位三嫂子身段高挑,長相也是明艷如畫,像個畫報上的明星,只可惜她投錯了胎,是個農家女。這位三嫂一進家門就往她家原本寧靜的湖面投進了石子,一石激起千層浪。有人說那女人原本是看上了她家漂亮的四合院才嫁過來的,也有人說女人是因為看上了她家這么多人的地,因為八丫頭另外兩個哥哥讀書都厲害,是不會再回家種地的。而八丫頭的大哥在外前程似錦,更加的不會回到這窮鄉僻囊的地方來,對于八丫頭,長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終歸是別人家的人。那么,女人嫁過來后,這么多人的土地都歸自己一人種一人收,那真是富得流油啊。所以八丫頭長相最難看,個子最矮的三哥才會輕易的抱得美人歸,不然,他可想都別想。
自從三嫂子過門后,八丫頭的好日子算到頭了,三嫂子的火氣很大,她看全家人都不順眼,動不動被她罵個狗血噴頭。八丫頭哪肯服軟,尤其見不得她罵自己的親娘,站在母親的陣地一律統統回罵了過去,于是日子像是硝煙彌漫的戰場,每天幾乎都是唇槍舌戰。
那個星期天,八丫頭在鎮上讀書的六哥回來了。八丫頭與母親準備好好的為老六做一頓美食,不想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又與三嫂子吵鬧起來。三嫂子是結過婚的人,罵人的話與姑娘家不同,她們能像男人那樣吐臟話,遇到這時,八丫頭把眼一閉,橫下心來把那話同樣彈了回去。那天,八丫頭剛橫下一條心回罵了一句三嫂子,臉龐就被她六哥狠狠地扇了一掌,只見五個血紅的手指印頓時映在八丫頭的臉上,八丫頭頓時懵了。六哥把八丫頭拉進上排的廂房,只對八丫頭說了一句話:“與潑婦罵街你也會變成潑婦,她頭發長見識短你也一樣嗎?一個大姑娘家,一點羞恥也沒有!若是以后我再見你與她罵,請再小心我的巴掌!”就這樣,八丫頭后來就盡量壓抑著她的舌頭,把嘴唇咬著不讓自己與三嫂子罵架。
再后來沒多久,八丫頭的兩個哥哥相繼考去了外面的學校,八丫頭的大哥回來把父母與八丫頭一起接到了外地,八丫頭就在外面讀書了。這下子三嫂子得意了,再沒人和她爭房子了,上下兩排的房子,自己想怎么住就怎么住,那么多地里收回的稻谷,麥子,自己可是要天天變著花樣的吃,好不愜意。三嫂子剛開始還比較得意,后來覺得外面的人都混得好也沒怎么接濟他們,就覺得自己又虧了一大截,總是一陣抱怨。三嫂子罵人的功夫不但沒減反而有上升的趨勢,常常把三哥罵得像只縮頭烏龜。而左鄰右舍更是沒有誰敢惹她。
多年后,八丫頭的幾個哥哥與父母都在外面的大城市安定了下來,其中有兩位都開了公司,變成總裁了。八丫頭在外也努力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庭,有時候,他們也會回故土來看看,八丫頭的口音也完全變了,留著和從前一樣的長發,但看起來更像個大家閨秀了。八丫頭與三嫂子聊天,三嫂子感覺八丫頭最大的變化是文縐縐的了,兩姑嫂再也吵不起架來了。三嫂子看著回來的一大家子人,眼睛望向屋外的一大片莊稼地,也不知道她是高興呢還是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