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
肖肖
我在農村長大,以后也會在農村生活,村里人大部分都很勤奮,但見過最辛苦勤勞的女人,是我媽。
我媽八歲的時候,外婆難產去世了。失去了母親的媽媽,跟著大姐二姐三姐,開始干一切能干的農活,還要照顧五妹六妹七弟。媽媽是最勤快的那個,別人都是能偷懶歇會兒就絕不干活,媽媽是能多干會兒活兒就絕不借故休息。
八歲,媽媽要學會做針線活兒。70年代,還是計劃經濟時代,沒有自己的土地,沒有錢買布買米買肉。衣服破了,就找小塊的布來縫上那個破洞,繼續穿。基本只有一條褲子兩件衣服,要穿好幾年。破洞縫了好幾層,這一塊那一塊的,都還得留著。還有弟弟妹妹呢。要學會自己做鞋子,漿布殼,打鞋墊。最時髦的飾品,就是手里那枚頂針。還要學會做飯,絕不是簡單的做飯。要學會把一把青菜和著一碗玉米面,煮出一家八口人的飯量。挖點芍藥,或者磨點玉米核來摻上,這樣,能煮出一大鍋來。雖然最后還是清湯寡水的,但,能舀出來八碗啊!
推磨是體力活兒,但沒有了媽媽,姐姐們又怕干活,老媽還是得大晚上去磨面。十來歲了吧,個子還是小,剛好能夠得到推磨的那個桿,就費勁推著,手舉得老高。二姨媽算是比較勤快的,總是媽媽跟著這位勤快的二姐,推磨到最晚,然后叫醒睡著了的其它姐妹。沒有蓄水池,沒有自來水,要去水井里挑水。個子小,挑水站起來,那個水桶還在地上,只能把扁擔上的繩索再縮短一點。挑不動一滿桶,就挑三分之一,慢慢增加到一半,再長大點,就挑一滿桶。在崎嶇的路上,小小的肩膀上,挑著清亮的井水,慢慢走著。
外公為什么沒有干這些活兒呢?外婆去世以后,外公就徹底丟下農活兒了,整天背著個帆布包,到處晃悠。后來,外公還當上了寨子里供銷社的書記。識得幾個字,就有這點好處。這樣,外公就更不干活兒了。家里的活兒,都是幾姊妹做。
1978年以前,是集體干活,然后按出勤人口算公分,發放糧食。外公家人口多,所以出勤人口多,但是最賣力的還是二姨媽跟媽媽。寨子里的人都記得,別人都躲在樹下乘涼休息的時候,媽媽也還在烈日下挖著地,丟著糞。
1978年,實現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土地下放到農戶手里。人口多,分的土地也多。但弟弟妹妹還小,只能是稍大點的幾個姐姐下地干活。挖地,背糞,鏟土灰,砍柴挑水,撇苞谷背苞谷,什么活兒都要做。這時候,能吃飽了。就是沒有錢買點油買點肉,所以,吃飯的量很大,要吃好幾碗飯,才能吃飽。菜也就是自己種點青菜白菜什么的。很清淡,很素。但相比集體經濟的時候,吃不飽只能去山上挖草根剝樹皮摘紅子(一種紅色野果,很小),能吃上苞谷飯,已經很不錯了。
姐妹多,媽媽只能睡在瓦房里的樓板上。屋檐下是沒有木板擋風的,冬天的時候風直接肆無忌憚吹著。媽媽和二姨媽她們睡,只有一床草席,一床薄薄的被子,每晚就蜷縮著,竟然也能睡著!媽媽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驚訝,沒有被凍死,是一個奇跡。
因為沒錢,媽媽沒上過學,連阿拉伯數字的1到10都不會寫。小舅,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外公只讓他去上學。偏偏小舅不好學習,每天上學的時候跟著小伙伴一起走,到半路就躲到樹林里去睡覺,下午放學又跟著小伙伴一起回家,竟然瞞過了外公。
十八九歲了,有人去提親。外公誰都瞧不上。媽媽是非常典型的舊人,只聽大人的,自己的想法,即使是心動了,那也是要被壓抑的。就像一顆小草,已經要冒出芽來了,但是被一只大腳,踩扁,再也不能生長。
十九歲那年,退伍在家的老爸各處提親沒有得到回應,便找媒人去外公家提親,外公還是不同意,說爺爺家沒有地,房子是茅草房,也沒有錢,嫁過去會餓死。但可能那時候老爸身上還有一層軍人的光環,年輕力壯,長相俊朗,但又有農人的誠懇,老媽決定就答應這個提親了。
到了老爸這里,什么都沒有。未出嫁之前,雖然也沒錢,但是好歹外公還建了座房子啊。老爸家住的還是茅草屋,一下雨到處漏水,連被子都是濕的。土地也少,常常是收來的苞谷還不夠吃的。老爸拿到退伍津貼150塊之后,便決定要修瓦房了。請寨子里的人幫幫忙,還真就用那點錢修好了一座瓦房。
媽媽在家里,勤勞慣了,嫁到夫家,當然加倍勤快。看著土地只有那么點,便想開墾點荒地出來。爺爺奶奶那時候挺吝嗇的,什么都想著叔叔,有點好吃的都給叔叔留著,活兒也不讓叔叔干,怕累著了。分家的時候,就給了老爸老媽一碗苞谷,一碗豌豆,兩副碗筷。土地也是,肥沃一點的,都給了叔叔,我家就種比較貧瘠的,到處是石塊的那種犄角旮旯。
白手起家,老爸老媽真當得上這個詞。
早早起床,去挖荒地,開墾出來。有了自己的地,便可以自由支配。種上玉米,種上小麥,種上菜,也算是能吃得飽穿得暖了。
老爸比較懶,什么挑水砍柴煮飯洗衣服的活兒,都是老媽做。老爸呢,總是一副主人的姿態。
農村的瓦房結構,是有一間堂屋,用來祭祀的,家神安在堂屋中央,還擺一張桌子。家神背后有一間小巷道,可以放得下一張床。堂屋兩邊,是兩間房子,一間拿來做廚房,一間做臥房。老爸老媽分到堂屋右邊的兩間。巷道里,是爺爺奶奶睡的。姐姐和我出生以后,只能睡在樓板上,夜晚能聽到竹林里的鳥雀嬉戲,也能聽到雨點打在瓦片上噠噠的聲音。后來,叔叔把爺爺奶奶趕到耳房里去了,我跟姐姐就搬到巷道里去睡了。
家里的土地還是那么點,種的苞谷,也只是夠喂一兩只豬,夠自己吃的。沒有錢建新的房子。
九十年代,寨子里有人開始種烤煙了,老爸老媽只是觀望,看看效果。那年,種烤煙的人賣了幾百塊錢,老爸老媽和其他寨鄰都覺得不錯,能有錢了!便開始了艱辛的種烤煙的日子。
種煙,是技術活兒。從挖煙箱,放煙籽,剪煙葉,栽煙,到它長大,打掉煙芽,再到皮回來烤,甚至到最后的理(挑揀)煙,每一步都要小心謹慎。但剛開始的煙農,并沒有什么技術含量,只知道這玩意能賣錢。一年種煙,能賣個三四百塊,就高興得要買幾斤肉慶祝了。
爸爸比較懶,那時候又好賭,總是背著姐姐到處賭博,家里的活兒就都交給老媽做。老媽背著我,又累,又沒人說說話,只能在我哭鬧的時候打打我作為排遣。隨著我跟姐姐漸漸長大,老媽覺得,不能再讓老爸繼續賭博了。于是,用一張板凳,打醒了老爸。此后,老爸再沒有賭博。(這里的賭博,是指摸兩張牌那種,打怪六是屬于小型娛樂,老爸現在也還打牌的)。
這時候,種煙的人,都懂得這是一門技術活兒了。開始上心,每一個步驟,都好好弄。煙葉一年比一年大了,烤出來一年比一年黃了,賣的錢也一年比一年多了。種地也不用再交稅了。日子終于過得稍微好點了。子女想讀書的,學雜費可以供應得上了。
老媽還是一如既往地辛苦。早起,晚睡。種煙的同時,也還種苞谷。到了秋收時節,撇回來的苞谷,要剝開。老媽就能在白熾燈下剝到晚上十一點。而這時的老爸,已經打起了呼嚕。烤煙出來了,老爸因為眼睛不好,就不理煙,老媽就在白天黑夜里,將煙葉撿出來,分好類,打好包,等著背到很遠的集上去賣。運氣好的時候,能賣上個好價錢。運氣不好的時候,遇上點冰雹,打爛了煙葉,再加上價錢上不去,那一年的吃喝用度就沒有著落。這種時候,老媽就上礦山去背礦。一毛錢一背簍,有一百來斤吧。老媽一天能背好幾塊錢。晚上累得翻身都翻不動。或者去幫人家做小工,挖地,割麥子什么的,都做,甚至有一年去幫人家挖糞!
2003年,爺爺去世。家里的錢都花沒了。奶奶也不種地了,還得靠著我爸媽。叔叔是不種地的,一年就是喝酒賭錢過日子。老媽又帶著姐姐和我,還有老爸,去開墾了兩塊地出來。這樣,種煙的地就能多些了。
到了2005年,煙草公司看出我們鎮那邊土壤適合種煙了,就開始下工夫研究各種能提高產量的項目,什么蓋薄膜啦,抹滅芽靈啦,施硝酸肥啦等等。家里把能種煙的地,都種上煙,盡量少種苞谷,苞谷種來夠吃就行。心思都放在種煙上。開春,要犁地,要挖煙溝。之后是放煙籽,剪煙葉,栽煙,蓋薄膜,打農藥,抹滅芽靈。到了七八月,雨季來臨,就可以皮煙來烤了。不管是下雨還是烈日,煙葉黃了,都必須去皮下來,背回家考。家里的地都很遠。背一背簍煙,有八九十斤一百斤,上坡的地方多,很沉。老爸老媽背著,累得滿頭大汗。這樣的日子要持續到煙葉皮完,才能松一口氣。接下來,需要把地里的煙桿挖掉,等它曬干,再背回家來當柴燒。冬月臘月,別人家都休息了,老爸也休息了,這里晃一晃,那里打打牌。老媽卻仍然閑不住,要去把地里的雜草清理干凈,要去砍柴,背回家來曬著。年三十,才能不下地干活。但也在準備著年夜飯,不停歇。
有時候,我讓老媽歇一歇,可是老媽說,閑下來,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發發呆也覺得很無聊,還不如做點事情,時間在做事情的時候,走得快一點。寨子里的人,都說,媽媽是最不會享受悠閑的人。
長年累月的辛苦,背重物,媽媽的腰啊腿啊,都開始疼了,可是媽媽才四十多歲。去年,查出腰椎間盤突出,有四個椎間骨質增生,擠壓神經。情況比較嚴重,去治了一個星期,情況也并沒有好轉。老媽說,回家吧,骨質增生也沒法痊愈。現在,老媽還是堅持去砍柴什么的,我真的恨不能把老媽綁在凳子上!
老媽的手上,全是老繭,摸起來一點沒有柔軟的感覺,卻是一股堅實的力量。
這就是我的母親,一個即使累了病了,都不知道悠閑是什么的農村女人,而她,只是千千萬萬農村母親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