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玉書成為蜀大一年級新生的時候，青石大三。

那一年，校園里的木棉花還只零星幾點，梧桐樹也還沒茂密的成蔭。

玉書剛剛入校，卻對蜀大的各種歷史掌故，傳聞逸事都了如指掌——從拿到通知書開始，他就開始著手從圖書館里從網絡上查找各類跟蜀大沾邊的新聞，還興致勃勃地跑去和他高中的老師一一印證，他那位也是自蜀大畢業的老師一度被他煩得哭笑不得。

蜀大從來不缺少傳奇。

入校第一天，玉書就聽到了青石的名字，接待新生的那位師兄拿青石的事跡當故事講，興致勃勃的玉書當傳說聽——在傳說中，青石雙目失明卻以高分考入蜀大，成績優異，又成為獨孤院長得意弟子，內定保研名額的傳奇人物，彼時在整個蜀大，都極具影響。

玉書對這個傳說中的人物一直保持著高度的好奇心，好奇到他第一周就翹了自己法律專業的課，跨了院系悄悄跑去聽青石所在的心理學院的課。結果，青石沒有遇到，曠課卻被查了個正著，開學第一周恰好學校嚴肅校規，嚴查曠課，于是玉書的名字被學生處的學生報到校學生會，彼時的紀檢部部長青石本人順手給他記了個過。

這是兩人冥冥之中的第一個交集，只不過那會兒的當事雙方都還不知道。

玉書課是沒敢再曠，但好奇心卻沒減少半分，后來他又去了幾次心理學院碰運氣，運氣卻并未真正眷顧他，幾次都是與青石錯過。

十一假期之后，新一屆學生會招新。思維活躍人際關系活絡的玉書，被輔導員推薦，半強制地勒令他去報名。玉書對學生會的工作提不起什么興趣，卻在學生會部門介紹的內容中看到了青石的名字之后，心甘情愿地遞上了申請。

遞交了申請之后，玉書心里一直盤算著設計著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位傳說中的人物時自己的開場白，結果卻在面試的第一輪就被狠狠地打擊了一把。別的部門的面試都是部門負責人客客氣氣地和面試者問答交流，紀檢部的卻是……英語考試？！

拿到試卷的玉書跟和他一樣報名紀檢部的四十多人，坐在被布置成考場的教室里一起面面相覷。剛入大學，新鮮感還沒褪去，放松懶散的日子才剛剛開始，誰會在這種時候讓自己天天去圖書館占座學習？很自然的，這場意料之外的考試，讓這一大群人都是興興而來，悻悻而歸。

玉書僥幸，他恰好就是那極少數的天天泡圖書館的新生中的一個，再加上底子好，入學之后又被接待新生的那位師兄提示說大學里的四六級考試很重要，于是開學頭兩個月里玉書把四六級的歷年考題都做了一遍，他是準備直接考等級考試的，這種程度的小考自然不在話下，于是就成為了極少數通過初審的幸運兒。

第一輪面試通過，接到第二輪面試通知的玉書終于等到了和紀檢部部長大人面對面交談的機會。

一進門，玉書掃了一眼，屋內的情況盡收眼底。長排課桌整齊地擺在教室的里頭，面對著門的方向，坐著五六個人，有人在翻著桌上的資料，有人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坐在正中的那個人，身形纖瘦，看過去，也不知道是因為那端正的坐姿，還是眉眼間的神色，總覺得氣度比兩邊的人都更沉靜舒緩。走得近了，玉書看得清楚，這人皮膚白皙，面容精致，眉目秀雅，只是那雙眼睛半睜半閉，眼珠卻是黯淡無光的，還真的是個盲人。

玉書只覺得，那人的一雙盲眼，不但沒減少他的氣度，反而還增加了幾許神秘和憂郁的氣質，讓人看了還想再看，欲罷不能。

就這樣，上一眼，下一眼，左一量，右一眼，打量了好半天，打量得左右的人都覺得玉書很有幾分失禮，玉書自己卻渾然不覺。青石卻也沒說話，任他打量了個夠，好半天，才淡淡開口，“坐吧。”

玉書坐在了青石的正對面，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張課桌。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這個傳說中的人物，玉書有種恍若夢中的感覺。一時連自我介紹都忘記了，還是青石先問了出來，“玉書？”

“……嗯嗯。”玉書下意識地點頭，忽然又想到青石看不見，連忙嗯了出來。

“你先介紹一下你自己吧。”青石繼續說道，“兩分鐘的時間。”

玉書這才從恍惚的狀態中回過神來，兩只眼睛卻還不聽使喚地盯著青石移不開目光，只是下意識地把自己的簡歷報了一遍。

青石聽完，接著問道，“你覺得自己的性格適合紀檢部的工作么？”

誠實地說，是不合適的。部門介紹里說的清楚，他們的日常工作都是瑣碎細致而又刻板的，以學生管理為主，招新的對象也是守紀，自制，有決斷，有擔當的類型。玉書恰好不是這樣的類型。

玉書眨了眨眼，平放在桌面的手指尖不為人注意地稍稍蜷曲了下，在桌子表面輕扣了下，輕咳了一聲，迅速地整理了思路，這才回答，“我擅長與人溝通，也善于輔助他人完成任務，思辨能力強，記憶力，觀察力都很好，要是部長這種職務，可能不太適合，作為干事的話，應該很適合。”

旁邊有人沒忍住，噗嗤地笑出了聲。青石臉上卻沒什么表情，接著問道，“紀檢部檢查是全校性的，不分對象，都在監管范圍內。假如查到的是你的好友，你覺得自己能抹開情面么？假如你的朋友要你網開一面，你又會如何做呢？”

這種問題，簡直是充滿惡意啊。玉書心里吐槽著，表面上卻還是作出一副誠懇的樣子回答，“我會跟他們講道理，我擅長溝通嘛，一般都可以說服他們，讓他們心服口服心悅誠服的。”

回答得也算中規中矩，只是總讓旁邊的人感覺他有那么點不太正經不太嚴肅的感覺，青石依然沒什么表示，略微點了點頭，說道，“你還有什么想補充的，或者想問我們的問題嗎？”

玉書沖口而出，“你們初試是什么情況？哪有招新考英語的？”雖然是既得利益者，玉書對此卻一直憤憤不平，早就想找機會問來著，他倒是把事先準備的那些要和青石交流的內容都忘在了腦后。

青石一直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稍微有了一點點的笑意，卻還是一本正經地回答了他，“那是考察你們的自制力的。我們部門需要檢查上課違紀的情況，很多時候要耽擱自己的學習，如果沒有自制力，自己的學習都跟不上，還怎么去管別人？”

這么說來，好像還蠻有道理的。玉書琢磨著，沒有注意到青石唇邊那點若有似無的笑。

“這個家伙的性格輕而浮，但是有主見，不會盲從，口才不錯，樂于溝通。是一個輔助型的人才。”在第二輪面試結束之后，青石簡單地對每個參加面試的人都做了點評，提到玉書時，如是說道，“而且第一輪的成績也確實不錯，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