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鏡中熟練梳頭的手忽然頓住。
他一副身子快把大衣柜上的鏡子擋全了,只露出站在他身后右側女人的半張臉,女人的眼睛呈現在鏡中,眼神看起來有些奇怪。
他斜了斜眼:“怎么?”
李敏琴張了張口:“你快點兒,我等著去上班呢。”
他笑,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哼著小曲兒將頭發梳得整齊精神,梳子遞給李敏琴,一邊整理著身上的外套一邊向外走去。
早晨七點半,天光尚青。小城的街道還較為清靜,他開著出租車漫無目的地行駛,信手打開收音機聽廣播,路過兩個招手的乘客,均被他忽視了。
“喂。”孫文苡一心兩用,左手將手機送到耳邊,右手還在批改著做業。
“你好,請問是孫女士嗎?”電話那頭是一個彬彬有禮的陌生男聲。
“是……我。”她略有遲疑,右手不禁放下筆。她這陣子心理壓力太大了,任何陌生的訊息都讓她忐忑。
“你好,我在廣播里聽到你有房要售的消息,地段什么的都很合我意,請問你的房子售出去了嗎?如果沒有的話,可否約個時間,領我看一下?”
“還……沒。噢,”孫文苡心一跳,那種空蕩蕩的不安全感又像氣球一樣漲起來了,她略微調整了一下狀態,竭力從容地回答,“好的。你什么時候有時間,我都可以。”
“那就今天下午吧!”對方很爽快地說,“你在什么地方上班?我去接你,正好我開著車。”
“我……不用了。我自己過去就可以。那我們下午兩點在小區門口碰面吧!”孫文苡說。
掛上電話,她將自己放空了片刻。然后在腦中小心地揭開已封存的記憶,認真回顧出事之后所做的處理。嗯,一切都做的很恰當,本來就沒有什么可疑的痕跡。
她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10:20。距離下午約定的時間還有好幾個小時。可她再也無心工作了。
原先的那套房子,究竟該如何處理,她的主意也不是很確定。一方面希望早早賣出去,自己便永遠與它斷了關系。另一方面,又害怕會因此生出意想不到的事端。不過售房信息是已發出去了,現下也只有順其自然。此前有過兩三個買主,都是泛泛打聽,問過便再無音信了。那陣子孫文苡想,那房子便擱置著吧,永遠無人問津也好。不過家中長輩都催促著,若實在不想住原先那套房子,最好快些出手,換了現錢好買套新的。畢竟還是自己的房子住著安心。
現在又有人來問了,孫文苡直覺這次比較靠譜些。她下了決心,只要對方確實想買,她愿以低價賣掉。只要不低到引人生疑的地步就可以。
原先的家鑰匙就一直放在辦公桌上的文件架里。她沒把它帶到新的住所。她新的住所,是她新的生活了。不想有一丁點兒與許敦成有關的東西進入。
下午沒課,孫文苡一點鐘來到校門口,預備打出租。正好碰到同事何老師騎著輛電動車出來,兩人打了招呼,問知孫文苡是要回原先的小區,何老師便說:“我順路,捎你一程吧。”
孫文苡便上了她的車。
花坪小區的門口停著一輛出租車,一個衣裝端正的男子倚靠在車上,看到慢慢起近的孫文苡,微笑著迎過來。
“孫女士吧?我叫張得虎,我給你打的電話要看房子。”
“好。我們進去吧。”孫文苡說。
有陣子沒來花坪小區了,一進來她心里就泛起茫然。那一切發生的太快,太順利。以至上了八樓、鑰匙插進鎖孔里的瞬間她還有一種錯覺,仿佛門一打開,又是過去的生活。那個人還在……噢,太可怕了。她的手不由發抖。
張得虎一直禮貌地跟在她身邊,這時開口問道:“我看這一片兒開發得都還不錯,為什么想要賣房子呢?”
“噢,我……”房門打開了,里面當然是寂寂無人的,孫文苡示意他進來。
她語聲黯然地解釋:“不瞞你說,我家里出了事故。我老公喝醉了酒不小心墜樓……去世了。我難受的不得了,夜夜哭,想他,也睡不著覺。很長時間都想不開,家里人都勸我先換個地方住,調整一下心情。我在父母家里住了一陣子,再回來,心里還是難受。就想干脆還是把房子賣掉吧,畢竟買這房子時借了親戚不少錢,現在只我一個人了,也還不起。”
說辭也是她早已準備好并推敲過的,她不是愛向別人傾訴或袒露自己私生活的人,可這個時候,她覺得真誠的袒露會對她有利些。
張得虎四下打量著房間:“裝修得挺不錯,這么賣掉確實可惜。”
滿廳滿室的家具還在,一樣未動。
張得虎信步來到臥室,孫文苡跟在后面,任他看。
張得虎拉開窗簾,打開落地窗,站到陽臺上。
孫文苡沒有跟過去,遠遠看著他的背影。
張得虎站在陽臺上朝下俯視了一會兒,回過身,對她笑:“行,整體挺不錯的。”
他走回來,踱到她身前:“孫女士打算以什么價位出售?”
“我……”孫文苡原本即問即答的性子,這會兒還是耐心按照事先制定好的鋪陳,“城里的房價你也知道,這房子雖是二手,但我們住的愛惜,各方面都好,家具也是現成的。你要是不嫌棄,帶家具一塊,算四十五萬給你。”她話到嘴邊,又把原先預備好的五十萬臨時減了五萬。
雖然不了解這個人的底細,但他給她的第一印象就是爽快富有的,干脆給個誠意價,希望一次成交。
他不說話。
孫文苡又說:“這已經是很低的價了,你是知道行情的。我這個人不愛欠人債,以前是有我老公頂著。現在吧,我只想早點把親戚們的賬還清,心里踏實。”
她此時真不在乎幾萬塊錢的得失,各種解釋只是為了讓自己的行為顯得合理些。
張得虎笑了一笑:“你老公去世了,親戚們便跑來催你還債不成?”
“那……倒沒有……那么明顯。”孫文苡略微紅了臉,撒謊總是不自在的,這房子是許敦成自己全款買的。他死了,她又自由清靜了,她便覺得是命運恩待她。錢財方面,多些少些,她并不計較。
張得虎又說:“孫女士別生氣,我就是問一下。你老公不在了,你還有再婚的打算嗎?”
孫文苡搖搖頭,語聲悲苦:“我老公人很好……畢竟是幾年夫妻,哪里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現下我什么也不想,過一日算一日,慢慢來吧。”
張得虎望著她,眼神充滿憐愛:“孫女士,你……真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謝謝。”
“這樣,”張得虎說,“我對這房子挺滿意的。不過和你談了一番,我又有些不忍心買了。感覺你們夫妻很是恩愛,這房子里一定有許多你們的美好回憶吧。何不留著它呢?畢竟你一個人也是要有家的啊,再買新房子,四十五萬可買不到這么好的了。”
“嗯……”孫文苡這下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張得虎笑了笑:“不過,若你確實想出手,我當然樂意買。這樣,你再考慮一下,我這兩天也籌備一下錢款。等定好了,咱們再聯系,好嗎?”
“行。”孫文苡答應了。
鎖門下樓。張得虎問:“你現在住哪里?我送你吧。”
“不用了。”
走到小區門口,張得虎打開車門,并開玩笑地說:“我開出租的,你要是過意不去,照價付錢就是了。”
孫文苡想了想,上了他的車。
“住哪里?”張得虎問。
“送我回學校吧。我在那里上班。”孫文苡說了學校的名稱。
到了校門口,孫文苡拿出錢包,問:“多少錢?”
張得虎為她打開車門,笑道:“孫女士,你真是實誠得可愛。我送你一程,怎么好意思真收錢呢?”
“那怎么行?”孫文苡說,“乘車付費,理所當然。多少錢?”
張得虎不肯收,兩人讓了一會兒,孫文苡下車,將一張五十塊的鈔票扔給他,快步跑進學校。
“再見了。”她走進校門,回首揮手,微笑的側顏在柔順烏發的托襯下,顯出明媚的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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