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劉芳請假去參加姐姐的婚禮。
家里窮,姐姐初中沒念完就輟學外出打工了,掙的錢都供劉芳上學。劉芳很感激姐姐,就算農村的習俗不準親姐妹送嫁,劉芳還是執意要在婚禮那天跟著姐姐到她婆婆家去,見證姐姐的幸福時刻。
媽媽罵她:“這像什么話!惹人家笑話!”
旁人倒看得開,勸道:“芳芳是上學的人,跟咱們觀念不一樣,她想去就讓她去吧。”
媽媽這才同意了。
婚禮真熱鬧。姐夫許敦成相貌又好又體貼,家里布置得也好,劉芳替姐姐高興。
參加完婚禮,劉芳就回學校了。
還是和往常一樣,隔三差五就給姐姐打個電話,分享自己的大學生活。
總覺得電話那頭的姐姐跟有些不太一樣了,無論她說什么,只是嗯嗯啊啊地應著,不像從前那樣也會興致盎然地說說自己的事兒。
一開始她沒有太放在心上。有一次放假回家,姐姐也在,她高興地撲過去,姐姐笑著攬住她。
父母的臉色卻很不好看。
原來是姐姐和姐夫吵架了,才回娘家住的。
父母一個勁兒地罵姐姐,說她不知好歹,將許敦成得罪了。
姐姐氣不過,說:“可他打我……”
“呵!”父親說,“敦成前兒來接你,和和氣氣的,又說好話又陪笑臉的,你看你是什么態度!”
姐姐不說話,嗚嗚地哭。
又住了兩天,許敦成又來接,彬彬有禮地,還跟劉芳解釋:“一點兒小事,那天我不該急,往后再也不敢了,芳芳你替我求求情,讓嫣兒原諒我吧。”
劉芳見他態度這么好,就幫著他給姐姐說好話。
父母也在一旁催著,姐姐到底是跟許敦成走了。
劉芳回到學校后,心里掛念著,又給姐姐打電話。
姐姐的聲音情緒不佳的樣子,不過話說的敞亮:“我很好,你別擔心我,好好學習吧,畢業后找個好工作。”
劉芳就一心撲在學業上。
往后再給姐姐打電話,大多是許敦成接的。說劉嫣去上班啦,在鎮上的廠子里找個了活兒。說芳芳你放心吧,她只管上好了班兒,在家里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是個大公主的待遇。
劉芳就笑。
打電話給父母,母親絮絮叨叨地說著家里的事兒:敦成最近在城里看樓呢,要買樓房搬到城里去住。全村人都覺得許敦成這人好,又能干又好脾氣,羨慕劉嫣的好福氣……
劉芳忽然覺得好久沒聽過姐姐的聲音了。
現在關于姐姐的一切,都是從別人那里聽到的。父母或許敦成。
她想親自和姐姐聊聊天。
不等她再一次給姐姐打電話,就收到家里的惡耗。
姐姐死了。
劉芳驚愕、傷心……
連忙趕回老家。
姐姐真的去了。是在工廠操作的時候出了些事故。廠子里賠了不小的一筆錢。
劉芳在姐姐的棺材旁守了一晚上,流干了淚,迷迷糊糊地睡著,與姐姐一起長大的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
許敦成也是難過到不能自已,還強撐著勸劉家二老別傷了身子。
還把工廠賠的錢全部交給劉家二老。二老推卻再三,只收下一小部分。
劉芳知道,姐妹之情,她今生已失。
于她而言,還有什么比這更痛心的呢?
往后的日子,再也沒有溫情。
大學畢業后,劉芳考進了家鄉縣城一所中學當語文老師。父母很高興,這是個穩當工作。
同辦公室里大都是剛分來的年輕老師,大家很投緣,經常結伴逛街聚餐。只有教初二的語文老師孫文苡,已經結了婚,很少參加集體活動。
孫文苡就坐在劉芳對面的辦公桌上,十分文秀安靜,平時在辦公室里就一直在認真地備課、寫教案、批改作業,很也少摻和其他同事的談話。
有一天,劉芳痛經,在衛生間里蹲著。不一會兒,有人打著電話進來了。這會兒是上課時分,那人想必不知道衛生間里還有旁人,電話講得挺動情,劉芳聽出是孫文苡的聲音。
孫文苡帶著哭腔對電話那頭的人說:“……這個人特別虛偽,當著別人的面是一套,單獨對我又是另一套。若非親自經歷,我也不相信世上竟有這樣的人……”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我現在看到他就害怕,下班都不想回家……我一提離婚父母就罵我,他們完全不聽我說……真的,沒有人相信我……”
“他之前結過婚,媒人當時介紹的時候完全沒提,只看他外在條件好了。他有一回喝醉了,說起一些他前妻的事兒,我都懷疑……”孫文苡壓低了聲音,“我都懷疑他前妻的死跟他有關。我想過報警……”
孫文苡傾訴了一番,掛上電話,嗚嗚地哭。
劉芳蹲在小隔間里,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孫文苡哭過一陣子,擦干眼淚,洗了把臉,出去了。
劉芳這才收拾收拾,也回到辦公室。
對面的孫文苡已經安坐在桌前,頭微微低著改作業,隱約看出哭過的樣子。
今天是周五。下班以后,同事們約著一塊兒出去之飯。
有人叫孫文苡,孫文苡微笑著回絕:“不了,今天我老公來接我。”
一行人一塊朝校外走去,遠遠地大家伙兒就看到一輛銀色小轎車停在校門口,一個人從車里走下來。
“那就是孫老師她老公!”張老師一眼認出來那人,對其他同事介紹。
那人個子高高,有模有樣的,大家紛紛發出贊嘆。
劉芳一下子血液冰涼。
那個人是許敦成。
劉芳慌忙找了個借口走開,不同大家一塊去校門口和許敦成見面。
她一個人躲到僻靜處,仔細消化這整件事。
劉嫣去世不久,許敦成就搬到城里了,買了早就看好的樓房,還跟人合伙開了廠子,逢年過節也往劉家探望探望。
他再婚的事,劉芳也聽說了。他再婚后就不怎么往劉家走動了。劉家人沒爭他的理,劉芳也只當是以后,他的生活從此和她一家無關了。
誰料……
孫文苡在廁所里的哭泣和當初姐姐茫然無助的傾訴匯聚到一起,攪得她無法平息。原來姐姐一直在獨自面對一個魔鬼,可恨家中無人信她。那男人狡猾而狠毒,就這樣將姐姐送上死路。
劉芳再看孫文苡,只覺同情又親近。她不希望她落到和姐姐一樣的下場。
許敦成卻從此成了辦公室女教師們的聊天話題之一。
年輕的女同事對孫文苡說:“看你老公,長得俊挺,人體貼,又能賺錢,我要是能找個這么好的老公該多好。”
孫文苡說:“他別的倒還好,就是不能喝酒,一喝醉了就在家里瞎撲騰。最近應酬又多,天天回來一身酒氣,煩死人了。”
同事笑著說:“做生意的可不都這樣。”
中秋假期前的晚上,辦公室的同事約著去城里一家很不錯的餐廳聚餐。孫文苡給老公打電話,說要和同事吃飯,不用等她了。劉芳家里有事,去不了,大發了一通遺憾。
晚上九點多,花坪小區。許敦成醉醺醺地回來,看到別人家里燈火亮堂,只有自己家黑漆漆的,不由地煩惱,暈暈乎乎地拿鑰匙捅開門,嘴里罵罵咧咧不止。家是他的地盤,在家里他總是放松的。進了客廳,他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躺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晃晃悠悠地走過去開燈。摁了一下開關,燈沒亮。關掉重摁,還是沒亮。家里斷電了?他走進臥室,臥室里的燈也不亮了。他這時才發現床頭坐著一個人影,以為是孫文苡,說道:“沒交電費?”
那人影說:“家里電費不是一直由你交嗎?”
許敦覺出有點不對勁,這好像不是孫文苡的聲音。
他清醒了一些,斜倚著門框,雙臂環抱,冷冷地盯向床頭那人。
房間很黑,看不清楚那人的樣子。
那人伸手摁亮了床頭柜上的臺燈,站起身來。
有限的光束中,她的面貌浮現,許敦成的眼睛瞪大了,一向刁悍的眸子不由露出幾分懼色。
“嫣……劉嫣……”。
劉嫣微微一笑,她穿著她死時那件紅底花外套,頭上包著方巾。
還是那張面容,只是頰上帶著血污,眉眼也添了幾分恐怖。
“許敦成,你是什么樣的人,別人不知道,我卻一清二楚。”她說。
許敦成驚、疑、懼,一時說不出話來。
劉嫣環顧了一下房間:“這就是你那時說要買的房子?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這里。”
許敦成疑心自己醉暈了,眨眨眼,朝前走了兩步。
那個人影有些模糊了,但聲音卻極其悲痛清晰:“許敦成,你還我的命來。”
許敦成啊啊大叫起來。
他一叫,劉嫣動作迅速地將周圍各用品,茶壺水杯之類,舉起摔打。
一番折騰,靜下來之后,仍舊是兩人隔著一段距離相對。
許敦成咧嘴笑道:“劉嫣,你是鬼我也不怕,信不信我還能再殺你一次。”
“那就來殺我吧。”劉嫣站起身,拉開一旁的窗簾,落地窗外就是陽臺。
她拉開窗戶,冷風吹進來,寒意森森。
她走到陽臺上,朝許敦成勾了勾手指。
許敦成心底是有些害怕的,說狠話不過是給自己壯膽,這會兒外面的零星路燈讓他清醒了一些。
他走過去,作出撲人之勢。不料對方勁力極大,拖住他的身子,將他從八樓推了下去。
許敦成墜落的聲音驚動了樓下的居民,有人出來查看,然后叫救護車,聯系家屬。
孫文苡那邊也剛剛散場。孫文苡說:“我老公今晚也有應酬。我問問他在哪里,能不能來接我。”
還不等撥號,電話就響了。
她接通。
“啊?”瞬間面色刷白。
同事們聽說了發生的事,誰也不好先走,陪她一塊回家,救護車已經到了,正將許敦成往車上抬。
孫文苡慌亂地跟著上了救護車,摸了摸包,又拜托身邊的同事:“勞煩你們幫忙跟著,我回家取些錢。”
孫文苡一路哭著跑到家里。
許敦成很快不治死亡。當晚同他應酬的人說他喝大了,醉熏熏地回了家;附近的住戶有說聽到他在家里大喊大叫,還有摔打東西的聲音。
結論是他自己跑到陽臺上,不慎墜落。
大家都很同情孫文苡。學校給了她一周假。
孫文苡傷心至極,睹物思人,夜夜難眠。為了緩解心情,她收拾了東西,另租了房子搬過去,原先的房子便托人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