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夜

華燈初上,燈火闌珊。迷萬葉,花千樹。騰龍戲舞天上來,壓舟紙船地下開。一步登高晃人前,影影綽綽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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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看著彩袖般的花燈,吃著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蘆。十歲的舞倉讀著飄帶上的迷簽,妹妹采芳撥弄著頭上的小環環,喃喃道:“阿兄,吃葫蘆。”

舞倉搖了搖腦袋,道:“莫急,我快解出來了。”

采芳語噎,過一會兒又舉著棒子,急切道:“阿兄,吃葫蘆,吃葫蘆。”

舞倉看著一根棒子在面前一晃一晃地,垂頭道:“罷了,罷了,猜不出,猜不出。”舞倉接過糖葫蘆,猛咬一口,皺著眉道:“酸,可酸。”

采芳拿回冰糖葫蘆,也咬了一口道:“阿兄怎酸了?甜,可甜了。”

阿爹阿娘看到兩小兒在那里爭辯。阿娘道:“對,都對。酸酸甜甜,便是這冰糖葫蘆。”

采芳不解道:“阿娘,可是葫蘆就是甜的呀?”

阿爹拾過冰糖葫蘆,咬了一口道:“是甜的,只是你阿兄猜不出那道迷,酸了。”

阿娘輕輕推了一把阿爹,柔聲道:“和孩子搶吃食,臊不臊?”

阿爹拍了拍阿娘的手背,笑道:“你年輕時不也是好這口?”

夫妻二人笑了。

舞倉拽著阿爹的衣袍道:“阿爹,阿爹,怎么解?怎么解?”可能是力氣用大了些,阿爹衣袍上的玉佩掉了。

舞倉看到玉佩在地上摔成兩半,立馬紅著臉哭道“阿爹,我錯了,我錯了。”

阿娘拉舞倉入懷道:“碎了,就碎了,沒事的。”

阿爹摸著腰間空空,嘆道:“倉兒,我也沒嗔怪你啊。怎么就哭了?”

阿娘一邊安撫舞倉,一邊說道:“還不是你板著臉,把倉兒嚇得。”

采芳把冰糖葫蘆伸到舞倉面前,喚道:“阿兄,吃糖。”

舞倉撇過臉去,繼續哭。

采芳又跑到另一邊,把葫蘆棒子在舞倉面前晃悠。然后叉著腰,對阿爹道:“阿爹,你羞不羞!偷吃我的葫蘆。還氣哭阿兄!小心我回去告訴阿奶,讓她打你手心。”然后,她又用右手食指反復劃過臉,作羞狀。

阿爹既好氣,又好笑道:“倉兒,行啦。不就是猜謎嘛。阿爹告訴你。”

舞倉哭聲轉為啜泣聲。接著,又低沉地干吼幾聲。看向阿爹道:“我要坐阿爹肩上。”

阿爹無可奈何地看著他,說:“行。”

阿娘用帕子擦了擦舞倉的紅臉袋笑道:“不哭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兩個眼睛開大炮。”

采芳聽到阿娘的玩笑話,也捂住嘴巴,樂道:“阿兄開大炮咯!”

坐上阿爹肩頭的舞倉可是“一覽眾山小”。他手指輕輕一碰,就到夠到那張迷簽。他再次讀到上面的文字,有一種清新地釋然。

“歲歲除夕團聚”。這是哪一個字呢?

阿爹在下面喚道:“倉兒,把這張迷簽揭下來。”

舞倉摸著簽字,問:“阿爹,何解?”

阿爹仰著脖子,阿娘托著舞倉的腰。阿爹說:“‘歲歲’是兩個‘歲’字,倆‘歲’除去‘夕’字就是兩個‘山’字。‘團聚’指合在一塊,兩個‘山’字合在一塊,就是‘出’字。謎底是‘出’。”

舞倉拉下迷簽,開心道:“阿爹真棒!”

采芳也在下面喊:“阿爹棒!阿兄棒!”逗得阿爹、阿娘、舞倉樂不可支。

迷簽老板把那盞花燈挑下,遞給舞倉,舞倉把花燈遞給采芳說:“妹妹,這花燈好看否?”

采芳接過花燈,不由把糖葫蘆棒子給扔了。阿娘拾起糖葫蘆棒子,笑道:“芳兒,怎么要了花燈,不要糖葫蘆了?”

采芳看看阿娘手中的糖葫蘆,道:“都要,都要。”

帶著花燈,阿爹牽著阿娘,阿娘牽著舞倉,舞倉牽著采芳,采芳牽著花燈,在人群里兜兜轉轉。

(2)

走著走著,街上的燈比花多,人比燈多。亮光比黑幕多,迷簽比星星多。

舞倉指了指靠近月亮的那盞最高處的花燈,問阿爹:“阿爹,我要這個!我要這個!”

阿爹看著半晌,故作為難道:“猜不透啊。”

阿爹試了一個眼色給阿娘。阿娘掩面笑道:“是啊,太難了。還是倉兒幫忙想想。”

舞倉很想要這盞燈籠,可是身子往后一倒。小小的人兒夾在倆人之間。他顧不得燈籠,回頭向妹妹看去。手上只牽著阿爹贏來的花燈,而那一頭沒有妹妹采芳的蹤跡。

他的心突然揪起來,如采芳留給他的花燈,在人群里來回摩擦,紙糊的燈罩褶皺起來,火苗在微弱地喘著,隨時都可能會被掐滅。舞倉試圖抬高手臂,把花燈舉高,卻被兩個壯漢的后背抵著,他側不是,正也不是。

舞倉的左手使不上勁,就用氣力在右手上。一邊牽扯著阿娘的手,一邊喚道:“阿娘,阿娘,采芳不見了,采芳不見了!”

阿娘在人群里也費力地拉著舞倉,幾次欲被人流沖散,她都掙扎地停下來,用單薄的身子抵御在流動的人群。手心在帕子里打滑,終于,舞倉的手指從她的指尖溜走了。她奮力地回過頭,幸好,帕子的另一端舞倉還在。只是,舞倉嘴里在說著什么,她看得見,聽不著。

舞倉在快被沖走時,看到了阿娘,他和阿娘又都被推到了花燈底下。阿娘焦心地向他奔去,扶起他,問:“倉兒,摔著沒?”轉而看向他的身后,關切地問:“妹妹呢?”

舞倉隱去掌中的破皮,從身后拿出干癟的燈罩,傷心道:“妹妹不見了!”花燈里面沒了火焰,燈桿也折彎了。唯有燈罩上的字樣“歲歲除夕團聚”,證明它曾是華燈異彩醉流光的一盞花燈。那一個“聚”字被火灼成了一個小洞,失了“又”那邊。

舞倉的阿娘辛霂氏聽完,嚇白了臉,粉撲撲的臉上瞬間沒了血色。紅通通的燈火下,使她的臉越發慘白。

此時,舞倉的阿爹辛樂道奮力地與人群背道而馳,勉強地鉆過人群到他們身邊。看到妹妹不見了,也在追問:“倉兒,芳兒呢?”

舞倉指了指來路,又攤了攤破皮流血的手,喪氣道:“阿爹,您打我吧!是我貪玩,沒把妹妹看好。妹妹不……!”

舞倉的話還沒有說完,又有幾個人被人群給推到了邊上。辛樂道趕緊用身子把舞倉和嚇壞的辛霂氏護在懷里,對著人流大喊道:“推什么推?孩子都被推沒了!”還不時地拍拍妻子的后背,說:“幻兒,沒事的。芳兒沒事的。”這聲聲“沒事”,不知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妻子聽的。

不遠處,一位在避人流的賣花老婦人也急了。道:“別推了,別推了,孩子不見了。大家快找找!”

有些好心人聽到,低頭看了看,想幫忙找孩子。卻被更大的人流給推得撲在地上。后面的人被前面的人絆倒,再后面的人不知緣故又往前趕,像一片巨浪在往前拍岸。

接著,就聽到一人喊:“有人掉水里了,好幾十人呢!”

本已慘白的辛霂氏臉色像糊了一團厚粉,眼睛里噙滿眼淚。失聲道:“芳兒,我的芳兒!”然后,她向人群涌去。

辛樂道還沒來得及反應,妻子就消失在人群里。他不停地喚道:“幻兒,幻兒。”手里緊緊地抱著舞倉。

人流的節奏沒有因前面塌方而暫緩,只是停滯了一會兒,后面的人流聚得更快。

(3)

辛樂道驚覺,眼前就是積沙成塔。他顧不得那么多了,扛起舞倉往人群里沖。

靠近河邊時,他看到河中散落著忽明忽暗的花燈,像夏日的蓮花燈在水中漂浮。可是它們并不美,反而成了進水的紙,化在水里,沒有了風骨。

河邊柵欄破了一個大口子。衙差已經趕來,把這缺口攔上。水中人在掙扎著,幾個識得水性的漢子脫下外衣,直潛入底。河中的花燈下正有幾只手在呼救。

舞倉拍了拍辛樂道的肩膀,急聲道:“阿爹,妹妹會不會掉水里了?”

辛樂道不敢深想,只是一個勁地回應:“不會的。芳兒斷不會掉水里的。”同時,眼睛不停地往人群里搜索,他著實擔心妻子霂幻兒會跳下水里找女兒。

舞倉也很擔心,他指了指橋對父親說:“阿爹,我們上橋吧。橋上能看到河里的狀況。”辛樂道經由兒子指揮,站在橋上。

此時,河中的溺水者已被人救上岸。不少溺水者口中吐出好多河水,格外痛苦。衙差喊道:“溺水者都救上來了。”

辛樂道和舞倉焦急地看著那里,尤其是舞倉,他的腦袋不停地往前伸展。

河岸上沖出一個年輕夫人,喊道:“差爺,麻煩您再下去看看,我女兒還沒找到!”

那婦人臉色慘白,滿頭亂發,頭上的釵環已經掉了七七八八,發髻也松軟下去,失了光澤。

辛樂道面前又聚了幾個人在看熱鬧。他隱約看到那婦人鬢上閃爍的釵環,和幻兒有點相像。倒是舞倉眼尖耳朵靈,拍拍父親道:“阿爹,是阿娘。那是阿娘!今早我給阿娘畫媚子,阿娘嫌丑,就讓我畫在手心上。阿爹,您看,就是這紅印……”

辛樂道看到妻子散亂的模樣,真是心如刀割。她是最愛美的,平日里碎發失了規整,她都會拆髻重梳。若在外不便,她也會找最近的驛站或胭脂坊調整儀容。只要看到鏡子,她才舒心。現在,幻兒,他的妻,成了這副模樣,怎能不心疼?

舞倉的腳擠過好幾個人,他仿佛騎在大馬上在草原奔馳,風呼啦啦地從耳面吹過,夜晚的寒涼使他不禁顫栗。經過的草雖低,但是不停地拍打著他的腳,好似他穿過了一片人墻,但人如草芥,草比人貴。草可以自由地生長,而人在衙差面前,只是不聽管教的牲口。

辛樂道突破人墻,趕到了離辛霂氏十米處,卻被一名衙差惡狠狠地打了幾棍,落在背上和腿上。他把兒子的腿舉得高高的,生怕孩子被那衙差打到。嘴上喊道:“娘子,那是我娘子!不準你們推她!不準!”

舞倉只是一個勁地哭。“不要打阿爹,不要打阿爹!阿娘,阿娘!”

幾條漢子看不下去,攔住衙差的棍子,吼道:“打什么打,還有沒有王法?”

衙差的棍子失了重心,手拽得生疼。只能強裝氣焰道:“哎喲,誰叫他不長眼?還往前擠。”之后,又弱弱地說:“早說一家子不就完了。”

辛樂道不和那衙差爭辯。跑到妻子面前,把她拉入懷里道:“幻兒,我是樂道。芳兒不會有事的。”

辛霂氏呆滯的眼神又涌出了眼淚,拍著丈夫的衣襟道:“芳兒在水里了?怎么辦,她怕冷。”

舞倉則站在河邊喚道:“采芳!妹妹!采芳!”

另一名衙差無奈地嘆道:“孩子,別喊了。落水者都救上來了,你的妹妹應該沒掉進水里,到別處尋吧。”

辛樂道一邊拍著妻子,一邊拉著兒子。心情復雜,他看向河面的殘燈,在想:“芳兒,你到底在哪里?”

(4)

人流散去,彩燈孤立。河邊除了衙差,就剩辛家仨人不愿意離開

月盤清冷地貼在河面上,散發著寒氣,一陣風吹過,攪亂了月盤的寒意,也使河面陣陣漣漪。

辛霂氏徒然掙扎地站起來,自言自語道:“芳兒,在叫我。你聽,她在叫我。”

舞倉喊累了,拉著母親的手說:“阿娘,別灰心。我們去遠處找找,說不定妹妹跑遠了呢?”

辛霂氏蒙上灰暗的眸子里,閃出了光。喃喃道:“倉兒說得對。芳兒可能不在這兒。樂道,我們沿河再找找,說不定芳兒也在找我們呢?”

她不等辛樂道回答,就直徑往河下游奔去。

“芳兒,夜深了,別捉迷藏了。阿娘認輸,你快出來吧!芳兒,再不出來,阿爹阿娘就要回家咯!”

辛樂道也跟著喚道:“芳兒,快出來吧。乖,阿爹給你買糖吃,你不是最愛吃冰糖葫蘆嗎?阿爹答應你,再買十串,不騙人!”

花燈孤零零地點亮夜晚,舞倉不用騎在阿爹的脖子上,就能看遍整條燈街,可是妹妹不在,他開心不起來。

“小姐,快回去吧。夜深了,老爺夫人要怪罪小的了。求求您,快回去吧。”一群小廝和丫鬟追著一個花環小女娃,而小女娃興致頗高,毫無去意。

她歡樂地在街上起舞,大笑道:“花燈,花燈,就是遍地開花,好玩,真好玩!”

一個小丫鬟喪著臉,哭道:“小姐,小姐,再不回去,嬤嬤要打斷我的腿。”

花環小女娃不停地轉圈,笑如桃花,似風中的夜鶯在歌唱。聲音清脆,如風中的鈴聲,在悠揚地飄蕩。與靜立的花燈相比,她是動態的花,生機活潑,童趣可愛。

轉圈轉累了,她回過臉,正對著舞倉。

舞倉揉了揉眼睛,覺得她是采芳。他來不及細想,拉著辛樂道往花環小女娃方向跑,嘴里說道:“阿爹,是妹妹,是妹妹!”

辛樂道跟著舞倉一起跑,看著他指的方向由遠及近,輪廓與采芳頗有相似。走近時,辛樂道脫口而出:“芳兒,芳兒!”

一群小廝以為辛樂道是擄走小孩的賊人,立馬拉開他,大喝道:“賊人,別碰我家小姐!”然后開始推搡著他。

辛樂道隔著一群小廝,對花環小女娃喊道:“芳兒,是阿爹啊!別怕,阿爹來救你了!”

花環小女娃看著辛樂道的眼神既陌生又驚奇。

在推搡間,舞倉鉆過阻攔者,抓住花環小女娃的手道:“妹妹,哥哥帶你回家。”

掙脫了舞倉的手道:“我有哥哥,我的哥哥叫頤晨。”

此時,辛霂氏也趕上來。抓住花環小女娃的手翻看。她對丈夫辛樂道喊:“樂道,她不是芳兒。芳兒手腕有痣,而這位小女娃沒有,是我們認錯了。”

舞倉不死心,問道:“可是,可是她明明是妹妹呀?”

辛霂氏的眼里的光芒不見了。“九成相似。可她不是芳兒。”

聽到妻子的解釋,辛樂道原本的歡喜冷成了落寞。他雙手作揖,對那群小廝抱歉道:“辛某誤認,實數冒犯,請各位海涵。失禮,失禮了!”

花環小女娃的小廝們見他誠心致歉,且小姐未有閃失,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辛樂道欲攜辛霂氏和舞倉離去。花環小女娃的銀鈴聲在身后響起。“小哥哥,我真得和你妹妹相像嗎?”

舞倉回頭打量著她,鄭重地點頭道:“像,像極了。”

花環小女娃的笑臉凝固了。她輕聲細語道:“可否喚我一聲妹妹?”

舞倉著實詫異,神情正好隱在花環小女娃的影子里。

花環小女娃繼續說:“我雖有哥哥,但他不及你對妹妹萬分。聽你喚妹妹,我很感動。可否喚我一聲妹妹?”

舞倉清了清嗓子道:“妹妹姓甚名誰?”

花環小女娃低聲道:“我叫頤晚,田頤晚。”

舞倉順從道:“田頤晚妹妹。”

花環小女娃撲哧一笑道:“罷了,罷了,望你早日找到親妹妹。”

舞倉謝過。身后辛樂道喚道:“走啦!舞倉!”

花環小女娃回頭輕聲道:“別了,舞倉哥哥。”

然后,大聲地對著小廝喊道:“玩累了,回家!”

一眾小廝仆人松了一口氣。

(5)

“辛-舞-倉”。田頤晚一路上默念著這個名字。念著念著餓了,她拿下花環,摘了一朵花塞進嘴里,嚼著。

“小姐!你!”小丫鬟驚魂未定地看著她。

田頤晚又往嘴里塞了一朵花,憨笑道:“嘻嘻,餓了!”

自然,回去又少不了一頓父母嗔怪,哥哥冷笑。

罷了,誰叫她今天高興呢。認了一個哥哥,雖然不知道何時能再見,但是足矣。

翌日一早,田頤晚就跑去問管家田伯。“田伯,街上有哪戶人家姓辛?”

田伯指揮著小廝搬運箱子道:“小心點,被磕碰了!”

田伯并沒有聽見她的問話,頤晚順著紅柱子往上爬,抱著柱子站在管家邊上。對著他的耳朵喊道:“田伯,街上有哪戶人家姓辛?”

田伯聞聲看向田頤晚,道:“呦!小姐!別摔了!我抱你下來吧!“

田頤晚摟著田伯的脖子,田伯的胡子掃過她的額頭,撓癢癢。她摸了摸額頭,撒嬌道:“有沒有嗎?”

田伯把她放下,捻著胡須想著。“好像有這么一戶,不過是小戶。”田伯遲疑了一下,問道:“小姐,打架了?你不會連小戶也不放過吧?老爺要是知道,又要你禁足了。”

田頤晚事不關己似地仰頭看天道:“昨兒回來不就罰禁足了。唉,每次罰禁足,續上上回闖的禍,我應該要禁足到下個月十五吧?”

田伯嚇唬她道:“那小姐還不快回去受罰。要是被老爺看到,又要多延幾天。”

田頤晚擺了一個鬼臉道:“田伯,休要誆我。”

這時,替頤晚把風的小丫鬟行禮道:“老爺,早!”

田頤晚躲在田伯身后,貓著身子溜回房間了。

等她的禁足完,已過了一個月。

解禁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打發小廝去辛家,問問辛家小妹找到否。

小廝回來稟報,說辛家落鎖。詢問鄰里,皆說辛家夫婦攜幼子尋幼女,不知何時歸。

田頤晚呆呆地坐在鏡子前,看著鏡中的面容。九成相像,到底有多像?她照著鏡子,畫了一副畫像給一小廝。道:“照著這畫像去找,記住秘密的,別讓人懷疑。”

那小廝看了看畫像,又看了看田頤晚。趕忙跪下,討饒道:“小姐,小的做錯事,您盡管罰。別拿畫像來逗趣我。”

田頤晚側身嚼著甘蔗皮,吐在地上,咕噥道:“誰逗趣你了?”

小廝的頭埋得更低了。“小姐,這畫像不就是您嗎?您好好地坐在這兒,讓小的上哪兒去找?”

頤晚又咬了一口甘蔗,道:“看仔細了,手腕上有痣。”

小廝抬起眼,偷瞄著畫像道:“您確定不是墨點子嗎?”

頤晚看了看,拿過畫像,在墨點子上重重地劃了幾圈。“這下像痣了吧?”

小廝抿著嘴唇,應道:“像,像。”輕聲嘟囔道:“誰家小女娃痣長這樣?”

頤晚應聲道:“辛-采-芳。”

那小廝忙又磕頭道:“小人該死,小人眼拙。”

頤晚歸攏了一下地上的甘蔗皮,道:“沒事,下去吧。”

(6)

尋了幾個月,那小廝都沒有找到畫中女娃。漸漸地,田頤晚覺得,可能舞倉哥哥已經找到了采芳了,而她不自知。想著想著,心里未免掛念起舞倉哥哥來。

若舞倉哥哥覓到妹妹也該回來了,可辛家的鎖為何還落著?難不成忘了還有她這個妹妹?印象里,辛舞倉比她高一個頭,眼眸澄澈如微波,聲音稚氣不失禮讓。看著她時,眼睛怔怔的,溫柔而謙和。如果那夜不是月色朦朧,就是她的眼里團了一層霧氣,擋在眼前,好似一個夢。

想著想著,舞倉哥哥的影子淡了。頤晚拿起毛筆,在紙上畫起來,想要把淡去的影子給補回來。畫了幾幅都不滿意,捏成團,扔在地上,接著畫。

小丫鬟端著甜湯進來,看著遍地紙團。拾起一個團鋪開,是俊美少年。小丫鬟不禁說道:“這少年長得太過白凈,我記得他好像是古銅色的鵝蛋臉。這臉長了。”

頤晚不假思索道:“什么古銅色?分明是白膚。你在我后面,哪有我看得真切?還有臉哪長了?他又不是窩瓜,分明是葫蘆,好看的葫蘆。”

小丫鬟微微一笑,連連稱是:“對,對,對。是白膚,是白膚。臉不長,還有點俊俏。”

頤晚舉首,正看到小丫鬟的笑臉相迎。她吐吐舌頭搪塞道:“其實我也記不清了。可能,他是一個窩瓜。”

小丫鬟不作答。另開話題道,“小姐,今兒惠風和暢,天朗氣清。我瞧著,您在屋里悶得慌,不如……”

頤晚眼前一亮,搶白道:“不如換裝,出門溜噠。”

小丫鬟又問:“若老爺那邊問起,怎么稟報呢?”

頤晚瞧著小丫鬟的衣裳道:“丫頭,你有多久沒換新衣裳了?”

小丫鬟看了看自己,道:“小姐,我這衣裳可是上季度管事嬤嬤分發的,還是新的,不用您破費。”

頤晚擺擺手道:“什么叫破費?你是我的貼身丫鬟,就是我田頤晚的臉面。我說舊了,就舊了。我幫你的舊衣裳捐出去得了,也算是大功一件。還有,一件不夠,多拿幾件。你的我要了,家里其他人的‘舊’衣裳我也要。”

小丫鬟嚇得直哆嗦,“小姐,別,老爺會怪罪的。小的們可收受不起。”

頤晚拿起毛筆的筆桿一頭,撓癢癢。“出門有名,怪什么?就準他頂著家法來壓我,我就不能頂著‘劫富濟貧’的名義做好事?”

小丫鬟狐疑道:“小姐,您劫的可是自家的‘富’啊!”

頤晚摸了摸鼻子道:“對,即使自家的‘富’也不能放過。我這叫做大義滅親,行俠仗義。”

小丫鬟硬是把“敗家”兩字給活生生地吞下去。

此時,正值午歇,嬤嬤丫鬟都在上房當差,小廝們也在各蔭處打盹兒。

頤晚拉著小丫鬟搜羅了一圈丫鬟房間,又偷偷地把嬤嬤和小廝的“舊”衣裳順帶給擼了一個遍。

然后,抱著一筐子衣裳,喬裝打扮,大搖大擺地走出田府。

門前的小廝杵著掃把在打瞌睡,頤晚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在他鼻頭清掃一下。小廝眼沒開,轉動了一圈鼻子,又睡著了。小丫鬟捂著嘴巴,差點笑出聲。

(7)

她倆走出田府幾條街后,頤晚就帶著那筐子衣裳,坐進了云來酒家里。對著小二道:“這筐子給你了,抵菜錢。”

小二摸著后腦勺,打量著倆妮子,為難道:“小哥,這恐怕不好吧。”此時,頤晚已是一個公子哥模樣,而小丫鬟自然是隨從小廝。

頤晚急了,“那行,你做不了主,我不為難你,把你家掌柜的叫來。”

小二忙用抹布擦著桌子,賠禮道:“不為難,不為難。我這就去找掌柜的。您先喝口茶潤潤!”

頤晚端起桌上那杯茶,猛飲了一口,茶水順著脖頸流下,旁人看著都覺得口渴。

小丫鬟在一邊著急地勸道:“小姐,儀態,注意儀態。”

頤晚斜著眼厲聲道:“叫我什么?”

小丫鬟忙低著頭,唯唯諾諾道:“小……少爺。”

頤晚點了點頭:“對嘛,我現在是少爺。少爺的儀態就是……豪氣。別那么娘們兒唧唧的,丟我家老爺子的臉面。”

小丫鬟低頭搓手,小聲咕噥著:“你這樣才是丟老爺的臉。”

接著,店內的客人越來越多。小二也把菜紛紛端上來。

頤晚最饞云來酒家的醉花雞。上回,老爺子帶頤晨出去辦事,頤晨回家就嚷嚷著云來酒家的飯菜香,尤其是招牌醉花雞。雖說,她此次拿著一筐子下人衣裳來抵菜錢,衣裳雖不是上成貨色,但重在數量。她可以不要別的硬菜,也要一嘗醉花雞的滋味。

嘗過之后,她就可以在頤晨面前趾高氣揚道:“云來酒家的醉花雞,不過爾爾。”然后,她能想象得到那小子憋著臉通紅,說不出話來,之后跑到老頭子那里告狀。老頭子就會罰她禁足,家里人都以為她在房里哭天抹淚的,而她又可以偷偷地溜出去玩。把頤晚沒吃過的好菜嘗一個遍。自然,賒賬都記在田頤晨的頭上,豈不樂哉。

想得正美處,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阿爹,這道菜能否帶回去給阿娘嘗嘗?”

對方答道:“好,倉兒有心了。”

“倉兒?”頤晚反復地念叨著,突然轉身道:“舞倉哥哥!”

一個久違的面容出現在頤晚面前,那個男孩瘦了,長高了,臉龐的稚氣褪了幾分,英氣又添了幾分。皮膚黑了,但輪廓開始硬朗起來。可眼神還是怔怔的,就是她要找的舞倉哥哥。

辛舞倉看著這眼前的小少爺,有些不識。“這位小少爺是?”

頤晚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道:“我呀,我,田頤晚。花燈夜的花環小女娃。”

舞倉看了看,又搖搖頭,“小少爺莫開玩笑,你分明是少年。”

頤晚拍了一下腦袋,把發帶扯了,拿起一盤菜頂在頭上。急切道:“這下可認得?”

現在,辛樂道、舞倉、小丫鬟都被她的舉動給驚呆了。

舞倉咽了一下口水,恢復常態道:“是頤晚妹妹,有禮了。”

辛樂道把她頭上的菜盤子拿下來,用袖子擦了擦她額頭上的油漬道:“是你啊,小女娃。我們和你真有緣,這里都能碰到。對了,你家人呢?”

頤晚不接茬,反問道:“芳兒找到了沒?”

辛樂道和舞倉同時搖了搖頭。

頤晚道:“找不到是好事。”

倆人咋舌。

小丫鬟尷尬地推了推頤晚,小聲道:“小姐,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頤晚趕忙補充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沒有找到,說明芳兒妹妹過得很好,只是還沒到時候讓你們遇見。就像我和舞倉哥哥,我們時候到了,自然能遇到。你們放心,芳兒一定會出現。說不定在哪里樂極生悲呢!”

倆人接著咂舌。

這次,不用小丫鬟提醒。她尷尬地笑道:“那天,教書先生說什么來著,樂,樂不思蜀。對,樂不思蜀。”

(8)

田頤晚喝了一口茶,道:“哎呀,自尋煩惱。”

辛樂道聽完,也附和道:“小女娃說得有理,可信。”轉而夾了一口菜,放進舞倉的碗里說:“倉兒,莫急。芳兒定能找到。”

舞倉沉重地點著頭,不答。

頤晚看氣氛有些冷,則舉起茶杯道:“舞倉哥哥,過幾日便是仲秋節,你可陪我賞花燈?”

舞倉漸漸地從剛才的情緒里拔出來。作揖道:“妹妹盛情,舞倉感念。只是……”他看著父親,語噎。

辛樂道接過話茬道:“只是仲秋乃團圓節,小女娃和我們賞燈,家中父母豈不掛念?”

頤晚嘆氣道:“我家不喜熱鬧。每年今日,母親在佛堂念經祈福。父親則和同僚出去吃桂花酒。哥哥頤晨不喜女兒家家的兒女情長,多半是在自己房中看書。我實在悶得慌,只能自己玩。上次花燈節,我在街上追花燈,身后一群小廝跟著,著實無趣。我想請辛伯伯,舞倉哥哥,還有霂嬸嬸,一同賞花燈。可好?”

辛樂道笑了。“好。不過,你要和父母留個信,小廝也要跟著。我和你嬸嬸、哥哥必來赴約,可否?”

頤晚聽到辛樂道的話,手舞足蹈:“終于有人陪我看花燈咯!太開心了!”

和辛家父子作別時,辛樂道把頤晚一筐子衣裳贖回,道:“小女娃,衣裳乃體面。你把衣裳抵菜錢,即是失了體面。不可。若讓歹人見著,定會有纏著你。快把衣裳拿回去。”

從來,沒有人語重心長地和她說過那么多話,重要的是以她為著想,她很感動。在家,老爺子多以家法為要,母親圖清凈不管事兒,哥哥不幫襯還冷笑,她就成了沒人管的野孩子。

辛伯伯不但聽她把話說完,而且教她有禮有德,很是受用。頤晚再次拜過。

進家門時,她就看到老爺子吹胡子瞪眼睛地看著她。管家田伯一個勁地說好話。

頤晚把那筐子衣裳放到田伯手里,向田老爺子叩首道:“父親,女兒知錯了。請您莫動怒!”

原本氣呼呼的老爺子看到自家混世魔王,突然收了鋒芒,頓時不知道如何發火。只能硬撐著道:“你說你錯了,錯在哪兒?”

頤晚把辛樂道教她的復說了一遍。

老爺子聽完,拍案道:“好!”

一眾仆役忙忙跪下,求請道:“老爺,請繞過小姐吧。小姐還小,不懂事。請別責罰小姐!”

老爺子“哈哈哈”地放聲大笑。“真沒想到,我家小女娃也有懂事一天。真想見見這位先生。”

頤晚看到父親開懷,便站起來道:“父親,他不是教書先生。是辛伯,舞倉哥哥的父親。上次花燈節,誤把我看成他家小女兒的伯伯。”

田老爺子聽完,笑瞇瞇道:“有趣,有趣。”

頤晚接著說:“父親,過幾日是仲秋節。女兒想和辛伯伯、舞倉哥哥一起上街賞花燈,可好?”

田老爺子撇了撇茶蓋,復看頤晚道:“花燈得賞,不過得宴請完客人再去。”

頤晚沒聽明白,還是田伯解釋了老爺的意思。“小姐,還不謝謝老爺。老爺讓你去請人到家里來。”

頤晚聽到解釋,豁然開朗。回頭要往外走。

田老爺子在后面喊道:“晚兒,回來。不能失禮數。容我片刻,寫好請帖,再送到辛府。”

第一次,頤晚從父親嘴里聽到禮數,而不惱的。

(9)

幾日后,辛家到田家赴宴。

辛樂道帶著珍藏的字帖贈與田老爺,辛霂氏送給田夫人一串超度過的佛珠,舞倉把一盒桃酥餅遞給頤晚,送給頤晨一本手抄本。田家收完禮,也引辛家全福到花園賞桂花。

初秋的桂花香溢滿園,空氣中帶著一絲甜。聞著有些許涼意,不知是風味,還是香味。可風吹著桂花開,桂花迎著風而來。人坐在亭子里,八面的桂花襲來,分不清是此桂,還是彼桂。唯有喝一杯桂花茶,才知苦得真實,喝得沁脾。

頤晚看著茶碗里的金黃茶湯,馥郁香濃,但品了品蹙眉道:“嘖嘖,澀,怎么不及桂花藕甜?”

小丫鬟從帕子里拿出一枚紅棗,送到頤晚的口中,道:“小姐,你看是甜的。”

頤晚嚼了嚼,果然變味了。

頤晨看到頤晚有法寶,也舔著臉道:“這紅棗生不生?我想吃熟的。”

頤晚故意氣他。又塞了一個入口道:“生,可生了。”

田夫人的貼身嬤嬤聽到倆小孩兒斗嘴,忙補話道:“嗨,什么棗生不生的。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在旁的大人會心一笑。

可頤晚不知所以,向嬤嬤理論道:“嬤嬤,生便是生,又不能自個兒蒸熟了。晨哥要是想吃熟的,下廚房煮便是。”

嬤嬤聽到頤晚的話,更是欲說還休。咬著頤晚的耳朵道:“姑娘,這話怎么可以對外人道?”

頤晚疑惑了。只好反問道:“嬤嬤,您說這棗生不生?”

嬤嬤又急又惱,跑到田夫人跟前哭訴道:“夫人,您說我一個姑婆子怎么知道?”

田夫人扶起嬤嬤,笑道:“都說童言無忌了,還和孩子理論。你這是讓客人見笑呀。”

嬤嬤忙忙退下,要去廚房看菜。

頤晚追著嬤嬤問:“嬤嬤,到底是生還是不生?”

大人們笑得前仰后合,舞倉和頤晨雖不解其意,但也能猜出是頤晚鬧笑話了,也只是在笑。

頤晚追逐時,路過一個蒙著薄紗的小丫鬟。風速太快,小丫鬟的面紗掉了,正巧落入池子里。

小丫鬟驚嚇萬分趕忙用左手擋住臉,用衣袖遮住臉,然后用右手握槳,在池子里攪動著。

大家都在看頤晚,唯有辛霂氏在看那小丫頭。

恍惚間,辛霂氏沒有抓住茶碗蓋,蓋子在碗沿邊打轉。大家的笑聲蓋過了蓋碗交錯聲,唯有她聽見。瞬時,她覆手蓋住,蓋子與碗嚴絲合縫,滴湯未撒。

在大家未察覺時,辛霂氏佯裝小解,退出花園。她徑直走到那個遮面的小丫鬟面前,欲看她的右手。身邊的大丫鬟忙對遮面的小丫鬟道:“惜言,還不拜見辛夫人。”

遮面的小丫鬟聽到大丫鬟的吩咐,忙低下頭不語。

辛霂氏彎下腰,想扶她起來。

大丫鬟忙攔著,回稟道:“辛夫人,惜言是柴房里的粗使丫頭,不比房內的伺候丫頭懂禮。您需要伺候,我來便是。”

辛霂氏沒有松手,柔聲不失堅決道:“我想看看她的手。”

遮面小丫鬟的右手翻轉,一道紅墨驚著了辛霂氏。紅色的痣如墨滴,紅墨暈開周圍淺淡。可散開的紅暈失了幾分,像一道下弦月,嵌在右手內側腕心。

辛霂氏喃喃道:“芳兒,你可回來了?”

大丫鬟不解,遮面的小丫鬟忙縮回手,往柴房跑。

辛霂氏顫抖地說道:“等一下!”

遮面的小丫鬟立住,等她吩咐。

辛霂氏伸過手,欲放下小丫鬟遮擋的袖子。

大丫鬟驚恐道:“夫人,切莫看這小丫頭的面容。她毀了臉,怕嚇著您。”

辛霂氏說:“沒事。”再次拉小丫鬟的袖子。

接著,一陣悲喜交加的哭聲傳來。“芳兒,你真得是我的芳兒?”

小丫鬟忙不迭地用手擋住臉,看清來者時,也怔了一下。嘴抖動著,發出沙啞的聲音,然后是兩個短音“阿-娘-”聲音很輕,卻真真切切地留在辛霂氏的心里。她再也止不住思念之情,抱著女兒痛哭。

(10)

大丫鬟聽到遮面小丫鬟發聲。語無倫次道:“惜,惜言,你,你你,你居然會說話?”

小丫鬟點點頭。辛霂氏把面紗給她遮上,回道:“她不但會說話,而且還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兒,采芳。”

亭子那里,辛樂道聽到妻子的哭聲,不由焦急地趕過來。田家老爺夫人也緊隨其后。問明緣由,才知惜言就是辛采芳。

舞倉聽到遮面女娃喚他:“阿兄。”他突然覺得難以置信,經歷了太多失望和錯過,他有些不相信這個女娃是自己的妹妹。

辛霂氏拉過舞倉,把他的手附在遮面女娃的手上。哽咽道:“她確實是你的妹妹,芳兒。”

舞倉松開女娃的手,用手比劃了她和自己的高度,說:“不,她不是妹妹。妹妹走散時,長在我這里。而她比妹妹矮我半截。”

辛樂道偷偷躲在邊上拭淚。聽到兒子的話,把他倆的手再次合上。說:“傻孩子,你長高了,可妹妹沒你長得快啊。”

辛樂道還是不相信,雙手交叉,問道:“你說你是我妹妹,何以證明?”

女娃指了指亭子上掛的花燈,又在指頭上蘸了幾滴水,在地上畫了幾個圓和一根棒子。然后,攤開辛霂氏的手心,點了點。一字一句地嘣道:“花-燈-”“冰-糖-葫-蘆-”“畫-媚-子”。

她的字句說得很費力,聲音也與采芳的略有不同,但是舞倉確定,這是他的妹妹,失而復得的妹妹。一家四口抱作一團,好似要把桂花茶的苦澀一吐為快。

田老爺見狀,把廚娘請來。

向辛樂道介紹。“辛兄,這是我家廚娘。惜言,不,采芳是她帶回來的,你盡管問她。”

廚娘以為惜言闖禍了,忙賠不是道:“惜言,是苦命的孩子,請您高抬貴手。有什么錯,盡管罰我。”

辛樂道請田老爺讓小廝給她看座,說道:“小嫂子,莫急。惜言,其實是我辛家女兒,閨名采芳。我只想打聽,你是如何救得小女的?”

“采芳?”廚娘不置可否,看向她喚了幾個月的“惜言”。

惜言點頭道:“我是采芳。”

廚娘驚道:“丫頭,你會說話?”

采芳點點頭。

于是,廚娘娓娓道來。

通過采芳的廚娘的話,大致還原出以下前因后果。

原來,采芳被人群誤推入水中,當時有十幾個女孩,她個兒小沒人注意到,且分量輕,一落水就飄到下游去了。醒來時,喉嚨沙啞,臉上被浮枝刮傷,手上抓著僅剩一顆的冰糖葫蘆棒子。恰巧此時,田家廚娘在家探親,過完節便要回東家做工。路上看到迷路的采芳,就把她帶回田家。見她時,不說話,平日里也以紗巾遮面,便取名“惜言”。

說完,廚娘問采芳:“小姐,你既然會說話,為何不在初遇時告知?”

采芳看了看辛霂氏,又看了看辛樂道。說:“阿爹阿娘曾教導,女孩在外,不和除他們及哥哥以外的人說話。”

田頤晨聽后笑道:“那我家小妹是有多欠教導呀?”

結果,看到的是田老爺子的警告眼神,及田夫人的擔憂神情。

這時,頤晚在不遠處的宴席上,向他們招手。“快吃飯吧。吃完,我們一起賞花燈!”

那夜又是一個花燈夜。沒有迷簽,沒有人流,在田府的房梁上,他們看到萬家燈火。花燈連成線,指向遠方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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