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暮雪
01
溫度6°C,深夜11點,吃著路邊燒烤滿意而歸。
進屋,換了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把窗戶關上。
站在窗邊聽到樓下還有聲響,探頭望下去,樓下的年輕男孩在給他女朋友洗頭。
邊洗邊低聲碎碎念:“叫你晚上莫洗頭,莫洗頭,就是不聽!晚上洗頭不好!”“別動,別動,我給你沖水!”“快點,快點,你只穿了一件!”“快進去,快進去,我來收拾!”
我竟站在窗邊看完了全過程。
02
背著重重的電腦包,路邊等紅綠燈。
身旁是對老兩口,冷冷的陰天,兩人各自露出的手緊緊相牽。我不禁把手更深地插進衣服的口袋,聽著他們輕聲細語地談話。
“明天我去西市場那家黑豬店買十斤三線肉,腌漬起來,那家肉還不錯?!?/p>
“買不了那么多,少吃腌漬的。肉好的話,散散步走過去買剛剛好。”
“也是哦。對了,上午小區門口碰到老梁兩口子,說這周末大劇院有話劇表演呢?!?/p>
“噢,那你想去嗎?回去我把熱水袋給你找出來,這個天大劇院那個小禮堂怪陰冷的?!?/p>
“我還是跟你一起去釣魚算了。路過虎溪,這會兒的銀杏樹葉黃得正好看哩!”
“天冷,釣魚也折磨人??梢匀セ⑾涔?,叫上隔壁的張二哥。”
幾十秒的紅燈跳轉為綠燈,我卻很想跟著他們小小地走上一段路。
03
中午十二點,一個人在家簡單地吃了個午飯,休息會兒,準備午睡一會兒。
隔壁傳來音響的聲音。又是熟悉地對唱,又是熟悉地跑調,又是熟悉地樂此不疲。
我習慣地饒有興致地聽著,習慣地呵呵直笑。
第一次聽這老兩口唱歌是剛搬進來的那段時間。有一個晚上,我和小魚吃過飯,躺在沙發上看電影,歌聲毫無征兆地傳來。我們愣了一下,側耳傾聽,繼而哈哈大笑。
“高潮部分都能跑調得那么厲害,真強……”
“關鍵人家敢唱啊,還把音響開得那么大聲,多有生活樂趣啊……”
“他們肯定有全套的唱K設備吧?哈哈哈!”
“走,敲門考察考察,我們也去整一套!”
“神經啊……”
一直沒見過隔壁的兩口子,直到有一天中午家里POS機的SIM卡失效了,著急用,把自己的卡卸下來發現卡小了,估計就只有老一點的手機才會是這樣的大卡。
怯怯地敲開了隔壁的門,開門的是個五十多歲左右的阿姨,瘦瘦的身材,長長的不濃密的花白頭發,似乎連臉也拉長了,拉瘦了,浮不起一絲笑意。
說了大半天,阿姨還是一臉狐疑地看著我,支支吾吾,不說借,也不說不借。
這時,一個微胖謝頂的五十多歲左右的叔叔,手里拿著一個鍋鏟走了出來,笑呵呵地湊過來詢問怎么回事。
一說是隔壁的,他大笑起來,“哦哦哦,就是那家養了只狗的哈?你們家那狗好厲害,我敲我們家門它都狂叫不止……”
我尷尬地陪著笑,“是啊,小泰迪好動,經常想出去玩,聽不得外面有點聲音?!?/p>
“哈哈哈!小狗狗聲音都那么大啊!”他邊說邊把鍋鏟隨手往玄關的柜子上一放,就伸手摸出手機,準備卸手機后蓋,取SIM卡?!耙謾C卡啊?我取了給你?!?/p>
“哎,都是油,到處亂放……”阿姨,趕緊抓起柜子上的鍋鏟,迅速找來抹布,仔細擦拭起來,還不時瞟了瞟我?!爸皇怯每?,確定不會扣話費???”
“不會,不會,要不現在先查查話費……”
“沒事沒事!隔壁鄰居的,要扣話費也沒什么!”叔叔特豪爽地把卡遞給我,又給我遞了個眼神。
我瞬間懂了,連說了好幾聲“謝謝!”就走了。
如果不是那么著急,我很愿意仔細看看他們全套的唱K設備長什么樣兒。
04
晚期癌癥能活多久?在沒有任何藥物治療的情況下。
我回答不出來。
外公腦血栓導致偏癱,人生的最后兩年還增加了糖尿病的折磨。八十一歲離開我們時已經是臥病在床的第九個年頭了。也就是說外婆已經細心照料了八年多了。
誰都沒敢告訴外婆,她自己已經是卵巢癌晚期,所以在那次不慎摔倒大出血后,每隔段時間都要經歷一次大出血。
當出血頻率從三個月縮短到一個月,再縮短到二十幾天,醫院里她一遍一遍地說:“要是什么治不好的病就不要浪費錢了,賺錢不容易……”
回到家,她開始跟外公叨叨絮絮:“你這個老不死的,虧得兒女這么孝順,一次次把你從閻羅王那里要回來!我說你要是命比我長,可要苦死你,還要拖累兒女……”
口齒不清的外公,一臉憤怒的表情,咿咿呀呀說著旁人聽不懂的話。
外婆嘿嘿地笑著,昏黃干澀的眼眶濕潤了。“瞎嚷嚷什么,我這不好好的嘛,命肯定比你長!”
外公那微胖白皙的臉上才有了平日的祥和。
果然外公先走,半年后,外婆也隨他去了。神志不清前還釋然地笑著說:“那老東西是一時一刻都離不開我!我常常夢到我們還像年輕時一樣在田里干著活兒對罵著……”
在醫院開證明時,醫生沉默了好久說,這是我見過最堅強的老人了,第一次來檢查時,我們覺得這樣的晚期患者,最多就是三個月的時間,還是在好好休養的情況下,結果她堅持了一年多,全是靠意志力在呼吸啊……
這醫學上解釋不了的奇跡,我想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