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 ? ? 再見李老六已時隔一年，他幾乎沒變，身上還是那件破舊發(fā)白又滿是臟漬的牛仔服，腳下踩著兩只不同款式的拖鞋，看見老爸笑嘻嘻的迎上來！
? ? ? ? 上次見他還是一年前，那天無聊陪老爸去鄉(xiāng)下送貨，那時他正蹲在商店門口看人下棋。老爸的車一到，他趕忙跟著跑進商店院里。
? ? ? “看，那是我粉絲！李老六！”老爸看著他沖我說道。
? ? ? ? 我趕忙回頭仔細打量這個老爸曾贊不絕口的超級粉絲！他不高，看起來四十左右，黝黑黝黑的，有點跛腳，一笑還露出一口玉米粒似的牙！
? ? ? ? 下車后，我正要動手卸貨，誰知他卻搶先擠在了我身前，瞪著眼，一邊沖我擺手，嘴中一邊發(fā)出嗚嗚的聲音，“邊，邊……去！”
? ? ? ? ? 我一頭霧水，老爸則笑著示意我不用動手了，又轉過頭拍了拍他肩膀說:“我兒子，放假了，過來幫忙兒！”
? ? ? ? 他點點頭，跟在老爸身后將貨送入屋內(nèi)，再見我時，竟親切了許多，還傻兮兮的沖我笑，看得我莫名其妙。
? ? ? ? ? 回去的路上我問老爸為什么不讓我?guī)兔Γf老六倔的狠，每次來這兒他都會幫忙，別人動手，他不樂意！
? ? ? “哈哈，這么說你的粉絲是個傻子啊！”話音剛落，老爸抬手就打了我頭兩下，：“誰傻！我看你傻！要知道李老六可不傻，他比誰都明白！”
? ? ? “不傻為啥會成你粉絲？你給他啥好處了！”我揉著頭不滿的問道。
? ? ? “有一次我來這兒送貨，看見他在撿地上的煙頭，看得我心里不是滋味，就將兜里的半包煙給他了，誰知后來他每天就按時在這等著幫忙……”
? ? ? ? 聽了老爸的話，我也不知被觸動了哪根弦，心中竟隱約泛起一陣酸澀。沉默了一會后，我竟有些生氣的問老爸為什么剛剛不給他支煙或什么？竟讓他白干！
? ? ? ? “我給過，他不要，總是拍拍自己兜兒擺手，意思是還有！上次我手頭有個香瓜遞給他他都不吃，還是我掰成兩半我一半他一半他才接著！”老爸專注的盯著前方的路，聲音滿是無奈。
? ? ? ? ? 老爸的話讓我對李老六來了興致，我本以為他是個喜歡占便宜的傻子，沒想到他竟還有些俠氣！
? ? ? ? ? 后來幾日我便積極的擔當起老爸的助手，只為能見李老六一面。
? ? ? ? 經(jīng)過多日觀察我發(fā)現(xiàn)李老六愛憎分明，看見不平的事或不順眼的人他總要含糊不清的罵上幾句，而看見喜歡的人就笑嘻嘻的跟在身后……
? ? ? ? 一次我們送貨的地點在村里一家飯店的旁邊，那里在辦酒席，正巧他跑來蹭吃蹭喝，看見老爸的車，便馬上沖過來幫忙，村里人看到便沖他喊：“老六，你還會干活哪！我以為你就知道吃呢！”
? ? ? ? “你……你麻……痹……”他回過頭沖著哄笑的眾人罵道。
? ? ? ? ? 聽到他斷斷續(xù)續(xù)的回罵聲，眾人笑得更歡了！
? ? ? ? ? 那句罵人的話是李老六的口頭禪，他好像就會罵這一句，高興也罵不高興也罵，就連老爸都被他罵過！上次老爸和他開玩笑讓他給支煙，說兜里沒煙了！
? ? ? ? 他指著老爸因煙盒而鼓起的兜兒就罵了這句！
(二）
? ? ? ? 這次見他，他正站在村口嗚嗚呀呀的給來往的車指路。只見他脖子上掛著一個大牌子，上面寫道：村東頭修路，水泥未干請繞行！他的身邊還放著一個大喇叭，正在循環(huán)播放這幾句！
? ? ? ? 看見我們，他站在車窗旁指了指牌子，又磕磕巴巴的和老爸說不能幫忙了，村長讓他來指路！
? ? ? ? 看他汗流浹背的樣子我氣憤不已，實在是太欺負人了，三伏天，熱浪如火，光是坐著都揮汗如雨，何況他站在這烈日下……
? ? ? ? 返回時，我特地從商店買了幾瓶凍成冰的礦泉水，打算給他涼快涼快，誰知卻看到幾個年輕人正圍著他罵罵咧咧的，時不時還動幾下手，老六無力的反擊著，嘴里不斷的罵著那句你麻痹！剛剛循環(huán)播放的喇叭已被摔碎發(fā)出刺耳的尖音。仿佛要把灼熱的夏給劈開！
? ? ? ? 老爸趕忙停車并沖著他們按了幾下喇叭，車一停我抱著礦泉水就沖了出去，沖著其中一個正在拽李老六掛在脖子上的牌子的小子扔了一瓶水！直直的打在了他的頭上……
? ? ? ? ? 被我打中的小子捂住頭惡狠狠的看著我，又看了眼我身后的老爸，說：“快滾，不要管閑事。”
? ? ? ? ? 我氣急想要動手，被老爸攔住了，他拿出手機沖著他們厲聲喊到：“我已經(jīng)報警了，咱們?nèi)ゾ纸鉀Q吧……”
? ? ? ? 聽見老爸的話，那個捂著頭的小子還梗著脖子，裝硬氣，不過很快就被他的同伴拉上摩托車絕塵而去，只留下一句你等著！
? ? ? ? 后來老爸問了老六我才知道，那幾個是這一片的混混，成日游手好閑，今天不知去哪玩，要走村東頭的路，老六不讓，可他們非走不可，說別處繞遠，老六不依，一直攔著，他們狗急跳墻就動起手來！
? ? ? ? ? 我看著他脖子上的勒狠和青紫的手臂說：“這都受傷了，回去吧，和村長說不干了！”
? ? ? ? “沒，沒事！”他笑著擺擺手，繼續(xù)說：“他們都……都出錢了，我沒。”
? ? ? ? “還是回去歇歇吧，別干了！”老爸也開口勸道。
? ? ? “不用……”他再次笑著搖搖頭，用食指和中指做出夾煙狀放到嘴邊，又指了指老爸的兜，老爸把煙盒掏出來遞給他，他又擺擺手說：“一，一……支！”
? ? ? ? ? 看著他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像是血被那根煙點燃了，燒的滋滋的，焦糊味順著血管流回心臟，熏得心里悶悶的堵得慌。
? ? ? ? 我趕忙上了車不再看他，沉默中我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直至車駛離了那個村，我才透過氣。
? ? ? ? 一路上我和老爸如約而同的沒有說話，也非常默契的不再提這件事。
? ? ? ? 那天后我便再沒陪老爸去過鄉(xiāng)下……我不想再見到李老六那張笑起來傻兮兮的臉。
（三）
? ? ? ? 開學后，我?guī)缀跻褜⒗罾狭侥X后，誰知兩天前卻接到了老爸的電話，說老六生病住院了。
? ? ? ? ? 掛掉電話后我想象著老六孤單的躺在病房里的模樣，心酸不已，他沒有親人，除了老爸外，想來也再沒人會去看他了吧。
? ? ? ? ? 我越想越難過，腦中竟涌出一個奇怪的景象，老六所在的那個村子變成了一個硝煙四起的江湖，而他是一個不喜言語，流浪在此的俠客，一個因獨守江湖規(guī)矩而生活的異常艱難的俠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