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網的時候突然從頁面彈出來某地豪華自助餐的廣告,光是圖片就是一場視覺的盛宴。新鮮的生蠔,扇貝,三文魚,帶著各種醬汁在鐵板上冒著煙的上乘烤肉,幾十種造型精致的甜品,口味繁多的哈根達斯……鮮艷的顏色直逼味蕾,在屏幕上彌漫開一股誘惑的氣息。
我想起上一次吃自助餐還是在半年前,朋友請客的日料店,環(huán)境優(yōu)雅食物上等,我吃了一小碗沙拉,幾片生魚片和天婦羅,就停下筷子聊天喝茶水。同去的朋友戲謔說帶著我根本吃不回本,我也擺擺手不再繼續(xù)。不是食物味道不佳,而是多年的習慣使我在如何豐盛的美食前也要堅持慢慢享受。
我看著眼前走過三三兩兩的年輕姑娘,毫不手軟地把盤子里的食物堆得高高的,不禁感慨我十八歲時也被青春撐出這樣一副好胃口,恨不得把所有的滋味都裝進肚皮里。可是時間啊,它真得可以改變太多事,和那時的我相比,我想這八年里我學到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克制。
十八歲時我總是吃得太飽,在那個肯德基漢堡還算很大的年代,不夸張地講,我一個人可以輕松吃掉三個。街邊攤地溝油炸出來的巨大雞排,我也能夠在老板娘吃驚的目光中干掉四串,然后半個鐘頭后回家吃媽做的地三鮮,還能把一碗米飯壓得踏踏實實。我的胃口是被欲望撐大的,吃飯時生怕吃虧,把自己養(yǎng)出一副狼吞虎咽的狠相,往往這一筷子的肉還含在嘴里,眼睛就瞄準了下一口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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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剛上大學,校園里每天早晨都會有一些擺早點攤的人,我會買一個肉松面包,一份肉夾饃,還有加了蛋和香腸的煎餅果子,然后再順路去綜合樓買一杯現榨的豆?jié){,去教室瀟灑地吃掉一個人的豪華早餐。擺攤的大姐有一天很有聊天的興致,問我“妹兒啊,你每天都給別人帶飯啊?!”我輕描淡寫地說,“不啊,我都自己吃的。”大姐立即一副吃驚的表情,馬上用招呼別的顧客來掩飾尷尬。
我覺得沒什么不好意思,因為我還有更可怕的時刻,比如上課到一半突然餓了,就索性找來去廁所的借口,跑到食堂點一份分量巨大的炒面。別的女生會點一些青菜和一點肉,我呢?我點臘腸,魚丸,蝦丸,甜不辣,蟹肉,大白菜,生菜,土豆片……等著師傅把炒面堆成塔型端出來,我就在十分鐘之內旁若無人地把盤子都舔干凈。
除此之外,我對自助餐也有著一種深深的迷戀,金漢斯,漢斯烤肉,高麗園……但凡那些三四十塊就能流連的地方,每一樣食物都令我百吃不厭。最壯烈的一次,中午去自助餐吃到肚皮幾乎爆裂,回來坐校車的路上,狂吐不止,結果晚上有人說吃火鍋,我又從寢室的床榻上一躍而起,在鴛鴦鍋的霧氣蒙蒙里干掉兩大盤羊肉片,兩坨粉絲,一份蔬菜拼盤,和兩杯酸梅湯。
在那樣的青春里,餓是不可以等待的一件事,我從不知道什么是克制,我搞不懂為什么有女生在很餓很餓的時候還可以優(yōu)雅地小口啜著咖啡,而我總是在超市買了零食就要在出口的地方迫不及待地撕開包裝袋,就像我搞不懂為什么別的女孩子身材苗條,而我卻是個一百三十斤的矮冬瓜。
除了吃到太飽,十八歲時的我愛一個人,也愛到滿得溢出來。我的生活,仿佛全部圍繞愛情而生長,我拼命地討好,拼命地關心,拼命地在乎男朋友的歡喜——我在冬天熬到下半夜兩點,只為給心愛的他織一條圍巾;我也常常溜掉重要的專業(yè)課,只因為他一句“你陪我吃個飯吧”;我燙的頭發(fā),是他喜歡的那一款,壓進箱底的衣服,是他不愛的顏色。
一個人的精力很有限,愛別人太多,留給自己的關心就漸漸少起來。男朋友生了病,我煲粥熬湯起早送飯,把藥房里治感冒的藥一樣一樣地買回來,而自己發(fā)高燒的時候,只要男朋友需要陪伴,我就用袖口擦擦鼻涕穿著單衣和褲襪自認為很美地迎著寒風去赴約;當我下定決心去考一份證書,男朋友用一副“跟我有什么關系”的表情看著我,而當他為了去五百強公司面試做準備,我通宵熬夜把網上的面試經驗全部為他寫下來;甚至在我們分手的時候,我還為他留下一個厚厚的本子,上面手寫著這段感情從曖昧到結束時我們之間發(fā)過的全部短息。
他并不知道,在那些爭吵不休的時刻,我就像是一只被人遺棄的流浪狗,在那些單薄的文字和著那若隱若現的感情間,仔細嗅著他對我曾經的喜愛。在那樣的青春里,愛上一個人就要拼命對他好,不留一絲余力。我從不知道什么是克制,就像我不懂愛情,還不能夠了解,愛情不是一場公平的心意交換,不是每一場不遺余力的付出都能換來一份全心全意,就像我不明白,為什么我愛的人,最終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
十八歲時我的性格急躁,脾氣暴烈,說話一副大嗓門,做事完全不會深思熟慮。為此我做事武斷,缺乏對事物客觀的判斷,經常按耐不住脾氣和別人爭吵,也不經大腦地說了很多令人傷心的話,事后才發(fā)覺自己的殘忍和粗暴。那時出去吃飯時遇見態(tài)度不好的服務生,就一定要擺出臉色回敬給她看,從沒想過那張年輕面孔背后的辛苦,或許她正在經歷失戀也或者正在為給老家匯錢而一籌莫展;我也經常直截了當地對媽說,“這道菜一點不好吃”,絲毫不領會她工作一天還要回家洗衣做飯的辛勞;我因為朋友和我說出男朋友劈腿的真相“也許他沒有那么喜歡你”,而覺得她一定是在狠狠嫉妒我;我一意孤行決心去做的事,如果有人提出反對的意見,我的脾氣就會立馬炸開來。
在那樣囂張的青春里,我還來不及去讀懂什么是克制,我不明白為什么同樣是女人,一些人談吐輕緩舉止優(yōu)雅,另一些卻聒噪粗俗,我還來不及明白,將她們如此清晰地區(qū)別開來的脾氣,叫做修養(yǎng)。
十八歲時的我,那么年輕那么張狂,吃了太多愛了太滿,發(fā)了很多脾氣,在青春里裝滿那么多的欲望,期待它們下一秒就會全部實現。那樣的日子里,我吃飯時總是帶著貪婪的胃口,恨不得把菜單上的每一樣東西都吃一遍;逛街時喜歡一件衣服,就算刷空銀行卡也要得到;想去一個地方,會因為訂不到臨時的機票而惱怒不堪;計劃去一個餐廳吃飯,如果趕上停業(yè)整修就會恨到咬牙切齒;討厭一個人,就連他的全部都討厭,盲目地忽視他別處的優(yōu)點;愛一個人,就拼命地對他好,仿佛這樣他就會用同樣的心情愛上我……
后來很多年過去,我吃了虧,受了傷,得到很多委屈和教訓,才漸漸地領悟,不是所有欲望,都要馬上實現,克制的能力,讓很多事情有了更好的結局。
太好吃的食物,不必一次吃得太多,因為總是會有機會,再去品嘗一下;喜歡的衣服太貴了,就不要把所有的錢都花掉,再等等說不定就會看到物廉價美的款式;訂不到飛往A地的機票,就發(fā)掘一個新的地方,也許會發(fā)現其實B地更適合旅行;心愛的餐廳停業(yè)整修,多在附近轉一轉,說不定會在旁邊的小餐館吃到更有滋味的食物;討厭的人雖然不能成為朋友,客觀地用心去看也許就會發(fā)現他很多深藏的優(yōu)點;深愛的人不一定要馬上得到,如果他沒能夠以同樣的心情愛上我,那或許是因為有更好的人在等著我……我慢慢感悟到,人生中有太多的事情不能馬上得到,也有太多的事情可能永遠也得不到。
成人之后,我經歷了很多事遇見了很多人,看到了不同生命的景象:有人因為對愛情過度付出,失去了自我;有人因為貪戀金錢,毀掉了前程和家庭;有人對食物癡迷太多,損失了身材和健康,有人性格偏執(zhí)張狂,給深愛的人帶來一次又一次的傷害……我常常想,在這個復雜又誘惑,人人都想獲得更多的世界里,克制能夠讓一個人得到什么?
人生中有很多很多的欲望,是無法馬上實現的,也有很多很多的人和事,是注定要做錯和錯過的,與其貪心追求更多,不如練就克制的能力去放下多余的欲望。
克制住過多的食欲,就得到了健康;克制住過多的脾氣,就得到了修養(yǎng);克制住曖昧,就得到了真愛;克制住急躁,就得到了思考;克制住愛情中一廂情愿的付出,就得到了尊嚴;克制住對物質無止境的欲望,就得到了精神上的寧靜和快樂……
克制的力量,讓人慢下來,靜下來,優(yōu)雅起來。你所有克制著去愛去感受去經歷的事物,都會成全你,那些無法得到與實現的,如果它最終沒有屬于你,說不定那就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