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刺頑酋再入牢籠? 汴州城李勉脫險
且說顏季明李勉與鄭玉娘三人逃出了長安,如脫牢籠,一路歡聲笑語,短短幾日,就趕回了常山。季明把長安的經歷與父親細說一番,顏杲卿雖然為寶物落入王鉷之手而懊喪,但兒子平安歸來,案情已經大白,他也可以向安祿山交差了,所以很快就舒朗起來。尤其聽到玉娘兩番救兒子的經過,更是眉飛色舞,朗笑不止。除了日日盛宴款待玉娘,甚至托夫人向玉娘小姐轉達欲收她為義女的想法,玉娘只因大仇未報,唯恐日后牽累顏家,故而婉言推辭。
幾日之后,玉娘要返回范陽,顏杲卿父子料定玉娘此去,定會向安祿山尋仇,必然兇多吉少,但卻無計挽留。季明念及她幾番相救之情,執意要送她一程,卻被玉娘堅決回絕了。
轉眼半年過去了,顏季明始終悶悶不樂。顏杲卿知道兒子惦念著鄭玉娘,怕他因此悶出個三長兩短,就派身邊的衛士帶著季明日日外出騎馬打獵,追鷹逐兔,但也鮮見季明露出笑容。
終于有一日,季明向父親提出北上范陽游玩散心,杲卿知道無法阻止,就叮囑季明道:“好男兒當以國家為重,社稷為重,宗廟為重。知恩必報,無可厚非,為情而死,自是因小失大,此乃走卒役夫之為,而非壯士豪杰之舉。望吾兒不負國家宗廟?!?/p>
季明忙叩頭謝過父親,作別而去。
顏季明北上范陽,究竟能否相逢鄭玉娘,暫且不敘。且說此時的長安,已經陷入血雨腥風之中:王鉷害死了楊慎矜,送給李林甫一件大禮,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楊國忠越來越嫌他礙眼,就羅織罪名,將王鉷害死。正可謂:多行不義必自斃,王鉷自取其禍,也怨不得旁人。不過,那楊國忠也非善類,最終也沒能逃脫身首異地的結局,這當然是后話。同年,楊國忠看顏真卿不順,將他貶到數千里外的平原郡(今山東德州)任太守。
顏真卿接到外任調令,傍晚回府,立即命家人收整行裝,準備趕赴平原。就在這時,有家仆進來通報:一位高僧求見。
真卿迎出,見來者竟是城南古寺的老僧!二人見過禮數,真卿見老僧面有愧色,忙問:“大師有何指教?”
老僧囁嚅道:“老衲……老衲雖然身在塵外,但……始終牽掛著侄女……”
真卿:“大師的侄女是何人?”
老僧:“就是……玉娘!”
真卿大驚,當初老僧說出玉娘下落,匆忙之中竟未問清根節,豈料玉娘是他的侄女!見真情如此驚訝,老生緩緩道:“老衲俗名鄭禮,原來也是安祿山手下判官,兄弟鄭亭被害之后,安祿山又來加害老衲,老衲連夜逃出范陽,趕至長安,原指望向朝廷揭露安祿山罪狀,可當今天子偏信賊子,將老衲下入大牢。老衲被人搭救,出了牢獄,已經心灰意冷,就此遁入空門,從此不再過問塵世。后來,老衲在長安街頭偶遇逃出虎口的侄女鄭玉娘,得知她也要來告御狀,苦勸她打消此念,玉娘不聽,果然處處碰壁。她一怒之下,買了一把利刃,就要返回范陽,親手向安祿山尋仇。老衲將她苦苦阻留在京師,原指望云開霧散,天日重現之時,為她覓個人家,使兄弟鄭亭來日也有后人續添香火……不料她身在長安,心在復仇,暗中交結江湖豪杰,密謀襲劫安祿山。前些日子,她借救人之機,離開長安,老衲料定玉娘此去,定會北上范陽尋仇,最終必然尸首難全。老衲得知大人赴河北任職,故而莽撞來訪,只求大人得了玉娘兇訊,能遣人幫她收尸,免得她成了荒野孤魂!”
老僧說完,雙手合掌,向真卿深施一禮。真卿淚流滿面地說:“大師放心,顏某定要細心照顧玉娘!”
第二日,顏真卿攜家眷啟程離開長安,向河北進發。不幾日,就趕到了汴梁。?
?顏真卿站在城門外,望著城門上鐫刻的“汴州”二字,不由得勒住馬匹,拈須觀賞。夫人韋氏從馬車中探出頭來,道:“汴州到了。”???
?五歲的顏頗從車窗擠出腦袋:“怎么不見黃河?”
?真卿笑道:“過了汴州,就能看見黃河了。”
?韋氏把顏頗拉到車內,攬在懷里。真卿道:“夫人,你看這‘ 汴州 ’二字,是何人的書體?”
?韋氏舉目觀賞片刻:“這字端莊秀雅,妾之愚見,該是出自褚遂良之手?!?/p>
? 真卿大笑:“夫人好眼力!不過,這不是褚遂良本人手書,乃是褚遂良的弟子薛稷所撰。薛稷師法褚遂良,不僅得其形,而且得其神,人稱‘ 買褚?得薛,不失其節 ’,也見世人對薛體的推重。”
?韋氏笑道:“薛體比顏體未見好到哪里!”
??真卿十分得意:“各有所長,各有所長?!?/p>
?這時,一人騎著快馬,俯身疾馳,匆匆而過。
? 真卿正詫異間,那人猛收韁繩,掉轉馬頭折返回來。真卿看清來人,立即叫道:“李勉,是你?”
? 李勉連忙下馬,也叫道:“顏兄,終于找到你了!”
? 真卿詫異地:“找我?”
? 李勉:“此處不是談話的地方,顏兄快隨李勉入城,找處僻靜驛館,李勉有要事秉告?!?/p>
? 真卿見他面色焦灼,急揮手催促車夫開拔。
? 到了汴州城內,李勉幫真卿一家找了一個僻靜驛館,二人立即進了客房。
? 李勉尚未坐定,就急道:“在下本欲趕赴長安面見顏兄,中途得知顏兄將守平原,便一路細細查訪,不想今日在汴州相遇。顏兄快想辦法解救季明!”
? 真卿驚問道:“季明又怎么了?”
? 李勉:“那鄭玉娘幫助我與季明逃出長安,在常山盤桓數日,玉娘執意返鄉,一去半載,竟無音信。季明念她幾番相助之恩,時常將她掛念。半年之前,再三懇請,常山老太守只得準他北上。季明北游范陽,竟與鄭玉娘暗中結納燕趙豪杰,密謀行刺安祿山。那安祿山得到風聲,設下詭計,引誘眾豪杰落入陷阱,季明與玉娘沖出重圍,躲過大難,潛回常山,但季明害怕露了行蹤,牽累老父,始終不敢進太守府門。幾天前,玉娘喬妝來見在下,要在下設法助季明到別處避難。李某尚未籌劃妥當,安祿山的探子已經查到了季明的行蹤,搶先將季明擒獲,常山老太守有心救愛子,將擒住季明的武士羈留在常山,怎奈安祿山一日三令,要將公子送范陽。眼看公子性命不保。老太守心急如火,李勉無計可施,只能千里求救顏大人了!季明他不只是顏氏之后,他更是大唐英物呀!”
? 真卿驚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正在這時,客房的簾幕后面突然閃出一條清秀頎長的身影,不由分說撲通跪在真卿面前,叫道:“求顏大人設法救三公子一命!”
李勉匆忙起身,護住真卿,驚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抬起頭來,李勉驚叫道:“原來是你!”
真卿細看她的面龐,認出是一身男裝的鄭玉娘。忙問道:“玉娘小姐,你怎么在此?”
李勉驚魂未定,也問道:“小姐怎么會在這里?”
玉娘道:“那一日玉娘不在客棧,返回時竟不見了三公子的蹤影,四處打探,才知道公子落入虎口。玉娘暗想,三公子的行蹤玉娘只告訴了李大人,懷疑是李大人出賣了公子,所以幾次混進大人處所,欲將大人殺掉,為公子報仇。只是念及大人曾經義釋公子,一直不忍下手。后來見大人匆匆離開常山,便尾隨而來。今日見李大人與顏大人來到驛館,便提前潛進簾后,欲竊聽大人的言談,驗證大人的為人。方才聽得李大人一席話,知大人乃坦蕩君子,自感慚愧,特向大人賠罪。”
?李勉驚得瞠目結舌,半晌才道:“今日不遇顏大人,李某命休矣!”
? 真卿:“玉娘,快快請起?!?/p>
? 玉娘起身:“大人能否救公子?”
真卿凝眉思索良久,苦痛地道:“鄭姑娘,季明的事情,姑娘就不要多管了!”
鄭玉娘瞪大了眼睛:“大人,為何?”
真卿低聲道:“姑娘……姑娘,顏某答應過姑娘的伯父,要照顧好姑娘!”
鄭玉娘沉沉嘆了一聲:“大人的美意,小女沒齒不忘!但三公子為幫玉娘報仇,遭此大難,玉娘愿拼一死,也要換回公子生路!”
真卿見她言語堅決,猶豫了片刻,問:“既如此,顏某也就不再逼迫姑娘了!你們可探清楚,季明關押在何處?”
?玉娘:“常山的一處營房?!?/p>
? 真卿:“有多少人看守?”
李勉:“人雖不多,但都是安祿山豢養的武士,他們看管甚嚴,老太守見愛子一面,也并不容易?!?/p>
真卿又問:“安祿山是否知道季明的身份?”
玉娘:“公子始終未漏過身份!”
顏真卿緩緩起身,憑窗遠眺,久久不語。
突然,窗外傳來了雜沓的馬蹄聲,李勉與鄭玉娘連忙起身向外觀望,只見一名皇宮內侍帶著兩名隨從也進了這家客棧。那內侍腰間斜掛一把御封金刀,耀武揚威地向店家吆喝道:“店家,要兩間上房!”
店家慌忙迎接。房中眾人又聽那內侍問道:“這院中的車馬,是什么官員的?”
店家道:“是往平原赴任的一位姓顏的太守?!?/p>
內侍:“姓顏的太守?噢,定是那位寫字的行家顏真卿了。店家,通報一聲,說在下邀他相見!”
顏真卿眉頭一舒,折回座位上,笑道:“從汴州到常山,一晝夜能否奔個來回?”
李勉不解地答道:“騎上快馬,一日足可?!?/p>
真卿像是自語地又說道:“看來,還必須勞姑娘的大駕了!”
玉娘:“大人請吩咐,玉娘萬死不辭!”
真卿:“那內侍的金刀好威風啊!佩在姑娘的身上,倒也合適!”
鄭玉娘詫異地望著真卿,不知何意。
真卿又笑著向玉娘:“姑娘,你和那內侍的身材相貌頗為相近啊!”
李勉會意地附和道:“有理!有理!”
真卿道:“顏某要與那內侍一醉方休。季明的生死,就托付給二位了。無論能否成功,明日午后,你們一定返回汴州,給顏某一個音信!”
說著,竟自出了房門。玉娘憤然道:“顏大人,您怎可如此……”
李勉笑止道:“姑娘,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