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座城市都有一個獨特的氣味，這個氣味，跟你來到這座城市遇見什么人、發生什么事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在木曦喆的想象中，天津應該彌漫著一股狗不理包子的肉香。然而事實上，她對天津的第一印象，卻是充斥著酸甜、散發著森森涼意的冷面味道。

楊伊楠的故事在冷面店被服務員打斷后，兩個人都失去了聊意。

盡管木曦喆很想知道后面發生的事情，但是出于禮貌，出于各種成人世界里約定俗成的規則，她選擇了沉默。

楊伊楠就更加沉默了。

兩個人彼此沉默著，走在瀝青都快要曬化的街道上，各自心思。

天津的街道多半不是橫平豎直，或許跟它曾經做過多國租界有關。看著一路走來全以省份命名的街道，木曦喆忍不住想，是要經歷怎樣被人侵占歷史，如今才會這般拼命地表示我的每分每毫都是祖國的？

木曦喆不理解過分沖動的愛國情懷，就像她不理解人為什么要那么用力去愛別人一樣。

她跟姜琪、跟曾羿瑩交好，是因為她們從小就好。而長大后她發現，想要再找到一個如姜琪、如曾羿瑩般肯跟她發癲夜刷紫禁城，而什么理由都不需要的人，真的還挺難的。

對此，曾羿瑩表示，木曦喆有社交障礙，因為她是個沒有心的人。

木曦喆非常委屈，我怎么可能沒有心。明明你當年談戀愛的時候，我難過的要死，差點以為自己是蕾絲邊，你怎么能說我沒有心？只不過我希望與人結緣的模式是，我走到這里，你剛好也在，我們什么多余都不要，一起并肩走一段。

曾羿瑩當年聽完這段論述，只是拍拍她的腦袋，嘆惋地說：孩子，該長大了。

木曦喆笑笑，曾羿瑩也笑笑，這事就過去了。

不知道為什么，聽完楊伊楠和姐姐的故事后，木曦喆突然又想起了這樁事。

她看了看兩步之外，沉默行走的楊伊楠。心想，心太多也不好，反正也只能裝下一個人。

去交警大隊交了罰款，把車提出來。楊伊楠提議帶木曦喆轉轉天津城，于是，他開車，木曦喆坐副駕駛，兩個人在大熱的夏天刷起了街。

那條是天津著名的小吃街，現在車進不去，晚上可以帶你來吃。

好的！

前面就是名人茶館，運氣好的話，你還能那里看到活的郭德綱。

不-喜-歡-相-聲。

瓷房子，全是打碎的名貴瓷器拼粘起來的建筑。看到那兩條彩色的龍沒？他們身上都是嵌進去的水晶，有些地方已經被游客摳沒了。

要不，我們也去摳兩顆！

……

傍晚，車外的溫度慢慢降下來，楊伊楠把車停在海河畔，正對著燈火通明的天津之眼。

兩個人趴在河畔的護欄上，看著水面明明滅滅的倒影，一人一罐啤酒，有一搭沒一搭的講話。

噯，我有個問題，不知道該問不該問？

楊伊楠斜眼看看木曦喆，你已經問了，問吧。

木曦喆深深呼吸了一口海河水面上溫熱的空氣，抿了抿嘴，方才開口。

你姐姐，你們，現在好嗎？

怎么算好呢？楊伊楠反問。

木曦喆撓撓頭，無縫溝通吧，什么都能說，沒有隔閡，彼此開解。

你不覺得最好的關系應該是，即使什么都不說，彼此也覺得相處的很舒服嗎？

但你們現在不是啊。

楊伊楠呷了一口酒，你知道有種感情是，越親近越疏遠嗎？

什么？

就是一個跟你很親近的人，你自然而然會以為他能了解你的一切，當他沒有做到對你了如指掌時，你的第一反應不是為他查漏補缺，而是失望。

木曦喆撇撇嘴。

就像愛情中，你每天給我一個擁抱，我就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當有一天你忘記了或者隨便什么原因沒有給，我怎么能不覺得難過。

這擺明了是你有問題。而且你拿愛情類比親情，是不有點不合適？木曦喆強忍住把“你是不是真的有戀姐癖”這個問題憋了回去。

楊伊楠把空易拉罐作投籃狀丟了出去，罐子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線，落在不遠處的垃圾桶中。

有些問題是沒法解決的。

你只是不想解決而已。木曦喆繼續撇嘴。你聽過這么一句話嗎，世界上有三種交流障礙，一種是只能活在自己世界的瘋子；一種是開啟單個頻道，只允許同屬性族群進入的控制狂；還有一種則是恐懼孤獨，拼命透支自己扮演社交達人的可憐蟲。

你這一句話真長，楊伊楠吐槽。你想說我姐姐是可憐蟲？

我想說，每個人都有別人看不到的軟肋，為了保護自己，我們不得不帶上面具或者穿上盔甲。但是在親近的人面前，這一切都不存在，更不應該成為彼此介懷的種子。

然后呢？

然后……木曦喆用易拉罐敲著護欄，然后你真的不應該相信這些屁話，都TM是扯淡！解決不了的事就不要解決了，親近的人之間本來就應該彼此信任，過去的事過去就好了，有什么過不，去，呢……

木曦喆的話被楊伊楠一個動作打卡殼了，楊伊楠將手放在了她的頭上，他說，我總算知道姜琪為什么要你來找我，你的問題確實太大了。

啥？

我雖然不知道你這次長途旅行到底是為了什么，但是我想告訴你，旅行肯定是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的，生活不是電影，沒有那么多奇人異士主動降臨到你面前為你指點迷津，所以與其逃避，不如留下來面對。

啥？木曦喆繼續裝傻。

楊伊楠笑笑。其實我跟我姐姐的問題早就解決了，當我第一次看到她深夜獨自掉淚的時候，我就知道她也并非是一直都發光發熱的小太陽，她也會累，也有想休息的時候。

而當我看到那個，讓她不顧一切挺身而出的小姑娘的照片時，我就知道她那一刻一定是把小姑娘當作了我，她想在她身上彌補一點當年未能幫我做到的事。

我還偷看過她的日記，知道她在逼我做斷指手術后，我對她強烈排斥后萌生的后悔和懊惱。

其實她不過就比我早出生幾分鐘而已，就因為一個姐姐的稱謂，要為我做一生的榜樣。她都這么努力了，我有什么理由隨便過活呢？

我的天！木曦喆睜大了眼睛。上午你說要跟我談談人生，原來在這等著我呢。

楊伊楠哈哈一笑，什么大道理直接說能有人聽呢，還不得揉在故事里。快，聽故事要給茶錢，大天津的規矩，不打發點？

還打發點，我不打你就夠給面子了！木曦喆揚手就要把易拉罐往楊伊楠腦袋上砸，被楊伊楠一把抓住。

不早了，我送你回酒店休息，明天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