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終于醒來了,經過一番掙扎之后我努力的試了試,還好,確定可以正常下床走動。聽周圍人告訴我現在距離醉酒事件已經過了三天。嚴格意義上講,如果軍訓不算大學生活的話,當天的下午是我第一次以大學生的身份走出宿舍門。我記得那天的陽光非常充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走向室外的一刻我感覺自己已經成了院系首席紅人,因為不管到哪里背后都有人指指點點加議論紛紛。
后來,我終于還是找到了主持人小姑娘,并與她交換了QQ號。我發現她的網名叫“等待”,簽名是“等待一場凄美的感動”。我覺得我跟她相遇的那一天既不凄美,也不感動,于是給她留言:你猜到了開頭,卻沒猜到結尾。
很快我收到了她的回復:哈哈,豬!
我非常配合的將自己的簽名改成了“戈多”,但是見面之后她卻毫無反應,我猜想她并沒有理解我的意思。
人們常說初戀是美好的,更極端一點的人認為只有初戀才是真正純粹的愛情。后面的戀愛、結婚、甚至于白頭到老舉案齊眉長相廝守永不分離,某種意義上講都不能叫愛情,最多叫搭伙互相幫襯著過日子。婚姻其實就是合伙開公司,離婚就是公司破產。四年以后,我與她終于分道揚鑣,那時我方才明白初戀真正的意義:初戀之所以美好,是因為熱戀中的你喜歡的并不是眼前這個人,而是一直以來抽象在你腦海中那個完美的另一半的形象。只是恰好在某時某刻,你將那個朦朧的形象具象在了你面前站著、懷里抱著、或者床上躺著的那個女人的身體當中。
對于愛情,每個人都在自己人生的道路上永恒的等待著。
跟她正式在一起之后不久我就開始懷疑大學交往一個女朋友的意義到底有多大。因為之前養成了習慣,我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享受孤獨的人,兩個人在一起我總是會不自覺地陷入沉思。每每如此,她便開始抱怨,抱怨我總是對她的話語無動于衷充耳不聞,需要等待小姐連續問我三四遍我才能回過神來。
“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到底在想什么?”等待小姐終于忍無可忍,怒氣沖沖的問我。
而我卻回答不了她的問題,因為我確實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就是想發個呆,僅此而已。
對于一個活潑好動、陽光樂觀的小姑娘來說,她完全無法明白發呆到底有什么樂趣。她開始疑神疑鬼,總以為我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心里面還在想著別人。
但是大體上來看,她對我這個男朋友還是比較滿意的。大學時代的男女之情與走向社會還是有些不一樣。男朋友長得稍微過得去,再有個拿得出手的業余愛好,一般女生就會覺得非常幸福了。尤其對于她這種自我表現欲非常強的文藝標兵,我跟她在一起的大學四年,她組織學生會活動總是非常積極,不但自己非常積極,每次還要拉著我一塊積極。
“下個月晚會,來給我們唱首歌!”
我一聽到這種任務就發愁,我非常不喜歡自我表現,所有的業余愛好僅僅是為了夜深人靜時的孤芳自賞。每次文藝活動都會涌現出各種五音不全的歌手、專業冷場的相聲演員、手法拙劣的魔術大師,以及普通話都說不標準的配樂詩朗誦。我覺得除了勇氣可嘉之外,別的詞語實在是無法評價他們的自high秀。大一的校園歌手大賽我印象特別深刻,女朋友連拉帶打,連哄帶騙,我勉強參加了一期,結果沒進復賽就被淘汰。決賽奪冠的是一個唱《我的滑板鞋》的哥們。唱完“司喪司喪最司喪”一句以后臺下已經是high翻一片,鼓掌的、吹口哨的、起哄的、哈哈大笑的,所有的人都被徹頭徹尾的娛樂了一把,最后得分高的嚇人。
從內心深處講我覺得她還是蠻體貼我的。有一剎那我甚至覺得,如果說真的娶了等待小姐,與她一起生活,似乎也是個非常不錯的選擇。她很懂事,知道我們現在都不掙錢,家里也不是大富大貴之家。每次出去約會,她總是會在適當的時候會替我分擔一些費用。每每這個時候我就想,等待小姐日后的老公應該會覺得她是一個非常稱職的賢妻良母。
也許是潛意識里,我們都沒有把對方當做可以陪伴一生的愛人和伴侶。和我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們倆都非常默契的回避了諸如車子,房子,以及未來的人生規劃等等相關話題,以免互相都陷入尷尬,彼此甚至幾乎沒有談論過畢業以后的計劃和打算。有幾次她試圖挑起這個話題,都恰好是我有意無意陷入沉思的那一刻,我們就這樣一次次的逃避掉矛盾的焦點。
其實大家都覺得我倆蠻般配的。同學們都覺得我倆簡直是郎才女貌,一個藝術家,一個主持人,這種搭配簡直充滿了話題性。我卻不這么認為。我覺得“郎才女貌”這個形容詞最多只說對了一半,也就是“郎”跟“女”還算靠點譜,“才”跟“貌”簡直不沾邊。但即便如此,大家還是殷切的希望我們倆能修成正果,甚至永遠在一起。
每次學生會有活動,她總要拉著我跟她一起參加,她希望我能幫她分擔一些演出任務以及攤派指標,反正有這樣的男朋友不用白不用。我一邊驚訝于這個姑娘的表現欲,一邊覺得學生會組織活動需要按照KPI來考核,這學生會真是尷尬的可以。說實在的從小我就特別厭惡爸爸媽媽拉著我在親戚朋友面前表演節目,站在舞臺中央的我總是覺得自己像個小丑。饒是如此,我還不得不擺出一副謙虛的表情,硬著頭皮面對一堆長輩用手指著我評頭論足。在那一刻我感覺自己被扒光了衣服,尊嚴盡失。因此長大以后我也非常不喜歡參加各種各樣的演出活動。
拜等待小姐所賜,每次我的節目總是壓軸,有時是我自己自彈自唱,有時是我彈她唱,有時是我自己的一段獨奏solo或者指彈。她雖然愛好文藝,剛開始卻只會唱一些諸如《學貓叫》或者《佛系少女》這種歌,后來我給她放了一段年輕時竇唯跟王菲同臺的那首《Don’t break my heart》,她非常喜歡,后來就成了我倆的拿手節目。一曲唱完,臺下盡可能的起哄,“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而她會在恰當的時候用自己楚楚可憐的眼神看著我,我只得無奈的在她臉上輕吻一記。
“Yeah!”臺下一片雷鳴般的掌聲,我特別佩服這種無處揮灑的荷爾蒙的威力,屋頂都快被他們給掀翻了。
實際上我一直沒敢告訴她真話:唱完這首歌,竇唯跟王菲就分手了……
“藝術家,你到底把主持人妹子辦了沒?”
我特別討厭回答這種問題,男女在一起為什么就必須發生這種事?我總是很為難,無論怎么回答都會被他們望文生義,歪樓歪的的尷尬無比。被叫做“藝術家”我就已經很鶴立雞群了,不能總是這么不食人間煙火不近人情。
當然多年以后我的這個人生觀被現實生活顛覆的一地雞毛,我認為真心相愛的兩個人這種事是必須的,越和諧越好。
我覺得我倆從根本上來說還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從小,無論何時何地,我總對自己的現狀非常滿意。而她似乎是總對自己的生活不滿,時時刻刻都希望著能夠跳出自己的生活圈子,拿她的話說,叫“掌握自己的命運”。我覺得這種想法有點可笑,改變命運本來就是個偽命題,因為你根本無法證明,到底是你改變了命運,還是命運已經設計好了讓你改變命運。
我認為命運是無法改變的,所以我并不追求改變,而是努力適應。
在她的建議下,從大二開始,我在其他一些網站上找了幾個兼職,并在學校貼了不少紙條,“戈多吉他培訓”。我成功的忽悠到了學院里幾個想學吉他的文藝青年,教別人彈幾個基本的和弦,掙點零花錢,再將掙來的錢支撐我們倆在一起談戀愛吃喝玩樂的基本開銷。后來我用做兼職賺到的錢暑假帶她出去旅游了兩次,并為自己考了一本駕照。
為了配合兼職,以便更好地忽悠無知人民群眾,我開始有意的留頭發,培養自己的藝術家氣質。其實我非常反感留長頭發,因為打理起來很費事,一天不洗就油的發膩,夏天總感覺不太適應,特別熱。
“跟你走的越來越近,我就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懂你。”等待小姐這么評價我。
“我有時覺得你真的蠻難評價的,說你沒上進心吧,你跟一般窩在宿舍打游戲看片的宅男還有很大的區別,說你上進吧,我卻總也看不到你的人生有任何的規劃和目標。”
時間便在這樣的等待和迷茫當中一轉眼過了兩年。到了大三下半學期,她主動聯系我的時候越來越少,抱著一堆書去圖書館的次數明顯增多。她開始一遍一遍刷題,上各種各樣的課,希望自己能夠留在學校里繼續深造,而我依舊是漫無目的的在忙一些不務正業的事情。我的頭發也越來越長,遠遠望去像是年輕了四十歲的劉歡。我將它們用一根皮筋束在腦后,包括等待小姐在內,所有人都認為我無所事事,左右晃悠。
戈多依舊在等待,而等待小姐似乎已經不愿意在等待了。她開始頻繁的與同班的一個學霸男生接觸,按照她的說法,那個男生希望和她考取同一所學校,倆人在一起互相復習功課,可以提升效率。
我相信一廂情愿的認為等待小姐是明白我的,她明白我不是不努力,只是在等待。她的戈多有朝一日能找到那個值得自己奮斗的目標,并為此全力以赴。
我開始準時每天下午五點半在圖書館門口等待我的女朋友出來,然后一起吃飯。當他們倆抱著書,彼此相伴著走出圖書館的那一刻,我眼前總有一種錯覺,覺得她似乎是已經等到了她生命中的戈多。
但是我們彼此的關系還在盡力維持著,至少是表面上關系還挺和諧,她依然是我的女朋友。再忙事情再多時間再緊,我們在周末依然會至少安排一天單獨相處的時間。她會挽著我的手臂,一起逛街,看電影,一起做正常情侶都會做的事。我們還像之前一樣默契,默契的等待著命運中早已安排好的那一天的到來。
快樂的日子總是很短暫,雖然我堅信那一天一定會到來,在之前已經作了很多心理準備,設想了不少場景,但是真的到來的那一天還是有點措手不及。
大四第一學期,她如愿以償的拿到了她夢寐以求的錄取通知書。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她第一時間——至少我還是愿意相信這是第一時間——告訴了我。我覺得我們倆還是應該一起慶祝一下,于是在一個周末相約一起吃晚飯。
她選了離學校很遠的一家火鍋店,并點了她一直很愛吃的番茄火鍋。她覺得這個兆頭很好,紅紅火火的,很有詩意。吃飯過程中,她無意的告訴我,和他一起復習的那個男生也和她一樣,考取了同一所大學,同一所學院,同一個導師,明年他們倆就是同門師兄妹了。
雖說這個稱呼顯得有些無比曖昧,但是在那一刻我真的是挺為她感到高興的。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明白了我其實并不真心喜歡她,因為我很明確,那是真正的高興,沒有摻雜任何嫉妒的成分,而愛情是排他的,我和她從本質上依舊是兩種人,彼此的三觀完全不同。之前那一段經歷,我只是把“好朋友”當成了“女朋友”。
吃飯的過程持續了好久,一直從晚上六點持續到十點。我一直覺得她坐在我對面盡力的拖時間,沒話找話。我驚訝于她沒話找話的能力還是挺強的,最起碼沒有冷場,彼此都沒有感到尷尬。這也許是得益于她多年來在學生會的業余野路子主持人經驗,看來能力確實得靠不斷地鍛煉才能有效果。
結完賬走出飯店,我們倆發現天上不知什么時候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實話實說這個時間其實不算晚,而且雨并不大,就算沒有帶傘,也完全不足以為我們回宿舍帶來什么實質性的障礙。站在屋檐下的我看著她的臉,她的眼中分明有著最后的些許期待。
我不想讓她失望,于是帶著她走進了附近的一家旅館。
老實說走進旅館的那一刻我還是有些愧疚的,這家旅店實在是有些陳舊,帶她來這種地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我們也單獨出去旅游過,我總是會定兩個房間,并不是我生理上有什么問題,或者是有特殊的取向,每天晚上我倆各自回房的時候她總是會用看紳士一樣的眼神看著我,這種感覺讓我很迷戀。
躺在床上,她把頭枕在我的胸口,默默地用手在我胸膛畫著圈,我們倆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打破這死一般的寂靜和沉默,最后還是她先開口:
“要不我先去洗個澡?”
她裹著浴巾走出浴室,還有一些濕漉漉的頭發貼著圓潤飽滿的肩膀。她身材嬌小,說不上前凸后翹,但是卻有著一股學校女生特有的青澀和朦朧。她走過來,挨在我身邊躺下。
我覺得直到這一刻,她還是在期待我下一步的動作。我突然有一些感動。在這一刻我才真正感覺到了初戀的美好,我覺得很幸福,因為她從內心深處她還是希望我是她生命中的那個戈多,而不是別人。
我一直都沒有說話,她于是給了我第二次機會:“你需要洗澡嗎?”我搖搖頭,于是她把身體又往我這邊挪了挪,她的手開始主動在我身上游走,伸到了我的衣服里,然后她發現……
一直到現在,我的身體都沒有任何變化。
她忽的一下坐起來,臉上一臉委屈,然后變成了驚愕,然后變成了憤怒,我驚訝于她那并不算特別國色天香的臉蛋上居然能在一瞬間擺出這么多表情,然后分明看到她的眼中噙著淚水。
她張了張嘴,我猜她是想問我這到底的是怎么回事,但終究沒有問出來,又緩緩的躺下了。
“睡吧……”這是我以她男朋友的身份,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第二天,我們依舊像一對情侶一樣攜手走出旅店,天色早已放晴,雨后的早晨,街道上彌漫著清新的泥土芬芳。她還是和以往一樣,有說有笑,蹦蹦跳跳,就像是我們一起度過的這四年當中的任意一個普通早晨一樣。
但是我心里很明白,我已經不是她的戈多了。
回到學校已經接近第二天的中午,宿舍哥們看見我,一起跟著起哄:“藝術家終于把主持人妹子辦了!哈哈哈!”
雖然內心深處很明白這種開心跟我沒關系,但是我還是盡力的擺出一個哈哈大笑的表情,配合他們的快樂。我跟著他們一起笑,他們光著膀子,跟我勾肩搭背,七嘴八舌的讓我分享一下昨晚那個銷魂的經歷。
“不要這么小氣,說說唄,你這一拖拖三四年,哥幾個都為你著急,你說你這不是浪費資源。老實說,你不辦,哥幾個都想替你辦了……”
我只記得從那一天開始,等待和戈多再也沒說過一句話。等待和戈多都知道,已經不用再說什么了。
沒過兩天,等待小姐和一起復習的學霸男生在學校里正式的牽起了手。那段時間我非常頭疼,并不是因為失戀而痛苦,而是我必須跟每一個人解釋我倆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又解釋不清楚。
唯一明白的只有一件事,也許她終于等到了她夢想中那種純潔無瑕的凄美和感動,而戈多卻依然在等待著。
這種等待,也許會一直陪伴著戈多,直到生命的盡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