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見過北方夏天的雨,他們在漆黑的夜晚下的歇斯底里,所以我只能聽。聽它用狂亂的腳步踢打我陳舊的窗和窗上的影子。我睜著眼睛躺在床上,把被子橫放在床頭,我感覺到它的顫抖。
有閃電一道接一道的劈過來,接著是劃破天際的怒吼,我內(nèi)心毫無波瀾,我只是突然想起千里之外的親人,皺巴巴的臉和皮肉松弛的手。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曾跟他們在一起看過幾場雨把白的泛黃的天暈染成墨汁的顏色,其實我沒見過墨汁,但我能想像出章魚吐出墨汁時,周圍的水域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那時的臉是剛剛消散的柔軟的云,握住的手有飽滿的骨骼,不會咯咯作響。
有一只蚊子在我耳邊嗡嗡叫喚,它是向我求救還是給我警告,莫不是這樣驚恐的夜也使它無所適從。我說,不要怕,雨停了會有好大一片太陽。它就吸走了我?guī)椎窝€把身體的毒素留在我體內(nèi),我以為它會感謝我。
我看著它停在我指尖,我感覺到我的血液正在流失,可我一動不動,它走的時候,我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接著就奇癢難忍,從血管迅速傳遞到心臟,真想把心掏出來。于是我伸手把它拍死了,它正停在床簾上看我痛苦掙扎。
一陣大風突然把窗子吹開,雨水帶著特殊的腥味刺激我的嗅覺,我依然一動不動,閃電終于把腳伸進了我的屋子,它一定把我的臉照的蒼白,所以它很快就消失了,接著沒有雷聲,雨聲也漸漸遠了。
又有一只蚊子飛到我耳邊,我看著手上還沒擦掉的血跡,我想它是來報仇的。于是我一伸手又把它拍死了,我總能準確的找到它們的位置,我想,前世我也是只蚊子,吸血為生。
這次我下床去洗手間把手洗干凈,我知道那是我自己的血,可我不得不使它門徹底脫離我的身體。回到床上的時候我把被子鋪開把自己包裹起來,我不想再去外面拍死一只蚊子。
我的手指依然奇癢難忍,有很多蟲子在里面爬,把我的皮肉撐開來想創(chuàng)造一番天地。我被這種執(zhí)著深深吸引,我想知道它們會不會在我身體里建一所房子,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我癡癡看著自己腫脹的手指頭,然后把它放進另一只手心里,握住它。很多時候我都重復(fù)這個動作,當兩只手相遇的時候有種莫名的安全感,它們都孤單的太久。
我想起上次去旅行遇到的男人,他曾用他寬厚的手掌拉我爬上一個登高臺,隔著手套我手心滲出冷汗。下山的時候他留下電話號碼,讓我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地方隨時聯(lián)系,然后我們就這樣走失在人海。我的手機在鬧市丟失,我知道再也找不回來。后來,遇到很多這樣毫無目的幫助自己的人,也一個接一個失去聯(lián)系,只是偶爾經(jīng)過他們的城市,有種似曾相識的溫暖。
我想起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去旅行。竟找不出一個具體的原因,有很多事情悄無聲息的就被改變,突然回想起來,有種空空蕩蕩的漂浮感。
我感到汗水正浸透我的棉質(zhì)睡衣,濕噠噠的棉花想淋雨的狗。我試圖讓身子接觸到空氣,打開被子我就聽到蚊子嗡嗡的叫聲,于是我又爬進被子里,外面的雨近了有遠了,我數(shù)著它們的腳步。
醒來的時候真的有好大一片太陽,它把金黃的光線投在我床上,我打開窗子想發(fā)現(xiàn)點什么,結(jié)果什么也沒有,天地一片清亮。也許昨夜的雨是場夢,夢里我殺死了兩只蚊子。但我身體黏糊糊,所以我去洗澡,發(fā)現(xiàn)手臂上有兩個紅色小凸起,摸起來癢癢的,有此起彼伏的笑聲,我就松開了手,有生命在我身體里建造起紅色的房子,正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