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夢

天色陰沉,晦暗的像這世道,又像是老天在悲痛,沉重的卻掉不出一滴眼淚。

“行刑!”

我仰頭望天,不忍再看。身邊圍觀的民眾似像傀儡一般,他們跳著,唱著,嘴里發(fā)出的聲音達(dá)到了一種詭異的一致,似是來自地府蠱惑人心令人不寒而栗的唱和,又似是一曲悲鳴。

前方法場上的慘遭屠戮的,是我的三個師兄師姐。

我沒有勇氣再看他們最后一眼,而那陰暗的讓人喘不過氣的天色,連著血肉橫飛和破碎的衣片,卻那樣就此烙印在我的記憶中。

天儀門世代居天儀峰,本是與世無爭。門中弟子習(xí)武練劍,雖門中素來規(guī)矩是不問世事,但若有人想執(zhí)劍天涯走遍天下圓得心中英雄夢,前輩們也不阻攔。離開深山的弟子們,有闖出名堂建功立業(yè)的,也有融入繁華自此在外生兒育女操持家業(yè)的,自然也有,慘死的。天儀峰有保護(hù)屏障,乃是祖師畢生之力所創(chuàng),此屏障只可出不可進(jìn),離開天儀峰的弟子,終生再不能進(jìn)天儀半步。

如此,天儀門在天儀峰上,靜默已是數(shù)百年。

我是小師妹。法號妙十七。打從我一記事,就在這深山老林中長大。也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偶爾會纏著師兄問外面的世界。師兄們有時煩了,會以門中清律弟子不得過問凡塵過往來搪塞我。師父說我練劍貴在出手快,但是性子也忒心浮氣躁了些。他只盼我心性能漸漸磨的平和,畢竟習(xí)武之人,僅出手快是沒用的,腦子也要快,心要平。

那日師叔門下的妙三師兄下山打水,說來一起怪事。他說河邊似是發(fā)生一場惡戰(zhàn),血水浸染了河流,而尸體自然也是橫七豎八,遍體鱗傷,看的教人心悸。

師父忙派人去瞧,細(xì)細(xì)檢查后發(fā)現(xiàn)無一活口,他只好命人好生安葬了他們,只愿上天有好生之德,來生他們再不遭這枉死之罪。

師父長嘆一聲,道門中幾百年的清凈怕是要打破了。我偷問妙七師姐,她只告訴我百年前門中前輩曾有預(yù)言,道天儀門將有一場滅頂之災(zāi),劫難何時到來倒是不知道,想必前輩在卜天算地這一行還是道行不夠。我跟師姐說,河邊發(fā)現(xiàn)尸體,師父就能跟滅頂之災(zāi)聯(lián)想到一塊兒去,他也太上綱上線了。師姐斂了笑意,警告我莫要私下里非議師父。

怪事一樁樁發(fā)生。

那日接觸過尸體的幾個師兄一個個病倒,開始是茶飯不思,再后來便好似沒了活人氣息,眼睛直勾勾的了無生機(jī),面色枯槁,走起路來仿佛是行尸走肉一般,他們不言不語,偶爾會自言自語些旁人聽不懂的話,只是,那些話連起來像是地府里勾魂索命的咒語。

再后來的一個深夜,他們一起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铩?/p>

那之后不久的一夜,有人偷襲了天儀峰。那夜天儀峰火光沖天,有人趁夜放火,又趁亂偷襲。師父一劍劈開一個蒙面的黑衣人,黑衣人面紗滑落,身子也施施然倒了下去。

那一瞬,整個天儀峰都安靜了。

那是不久前失蹤的一個師兄。

師父只覺接二連三的怪事怕是都和那日河邊的尸體有關(guān),他命人拿來火把,燒了師兄的遺體。

當(dāng)年那位算出門里將有滅頂之災(zāi)的前輩,窮極一生臨終時留下遺言,據(jù)說唯一化解的法子是遣散門徒,方可留得一脈薪火。后面還有幾句,我并未聽清師父說的是什么,只聽到幾個字,匆忙逃命中,也沒來的及想到底是什么。

那是我十七年來第一次下山。

而山下的世界,卻不是我想象好奇了許久的那般境地。天儀峰四時也有鳥語花香,景色美是美,只是也忒靜寂蕭條了些。一直以來我以為山外的世界繁花似錦熱鬧非凡。我喜歡熱鬧的樣子,就像平素在山上,每逢年節(jié)時,門中大小總是聚在一起吃吃喝喝打打鬧鬧,等到師父們離開,師兄弟們打成一團(tuán),我喜歡那樣的天儀峰。

我本也以為,山下也是這個樣子。有酒館,有集市。有美人,有少年。

可是,不是。

山下一片肅殺。好些人的樣子看起來都像那幾個失蹤了的師兄。目光渙散毫無活力。看起來,好似靈魂生生被人抽空了般。

我站在妙七師姐身邊,問她難道這山下素來就是如此?那還沒有我們山上有趣。妙七師姐神色凝重,轉(zhuǎn)頭和最機(jī)靈的妙九師兄耳語了幾句,然后轉(zhuǎn)頭跟我說,“小十七,看來劫難在世上早就開始了,只不過我們避世不出,這才不知。你跟著師兄師姐,莫要丟了”。我趕緊點(diǎn)頭,心里也著實怕的緊。

話剛落,突然有人不要命的朝我們撲來。那人手里有刀,妙三師兄反應(yīng)得快,一把拉開離那人最近的妙七師姐。我只見得一道血光,那人便倒了下去。

妙七師姐驚魂未定,所有人都云里霧里。不知那人究竟所為何來。妙九師兄搖了搖頭,道,“怕是和我們有關(guān)。山下的尸體,山上的火,還有剛才的偷襲,怕都是和我們有關(guān)”。

大家的心情,更是沉重的無以復(fù)加。

突然看到街邊有告示,通緝令上那人所穿服飾恰是天儀弟子著裝。

不知是哪個下山的天儀弟子犯下的事兒。

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找個店先去換了衣服。

“快跑!”

我從夢里驚醒。妙七師姐的凄厲喊聲猶在耳邊。

我又做夢了。我又夢到了那一天。

我們想知道這一切發(fā)生的原因,想知道通緝令上的人究竟是誰。可人生地不熟的,我們又能去問誰呢?唯有酒館是最能聽到八卦的地方。

大概是我們在酒館里太正襟危坐,引來旁人的注意。有人對我們指指點(diǎn)點(diǎn)竊竊私語,我有點(diǎn)害怕,“他們,難道是認(rèn)出我們了么?”

妙三師兄安慰我,“沒有的事。就算我們有些異常,他們也不見得會聯(lián)想到天儀門。”

那桌竊竊私語的人中有一人走了出去。

我怕極了,“師兄,那個人會不會去報官?”

妙七師姐笑了笑,說,“小十七,別太怕,世人沒有你想的那么壞的。我們不去惹他們,他們自然也不會惹我們。”

“可師姐,你們忘了,那天我們?nèi)フ医z綢店老板買衣服時發(fā)生的事了么?”

師姐沒有說話。

沉默了好久,妙九師兄起身,“走吧”。

而就在這時,那桌竊竊私語的人站了起來,門外突有嘈雜,方見得剛才離開那人身后一群官兵。

那一時刀光劍影,終寡不敵眾。

妙七師姐奮力殺出一條血路,讓我從窗邊跳了下去。那一句“快跑”,成了我夜夜的夢魘。

我逃了很久,逃回了深山。

我想不明白的是,天儀門避世不出,緣何得罪了天下人。追殺至此,竟不給天儀子弟一條生路。而師兄又緣何,篤定過路人會對我們視而不見,放了我們。

我不知道。

下山那日絲綢店的那一幕又在眼前。

老板說,“看客官們的打扮,難道是天儀門下?素聞天儀門深居簡出,門下弟子已有二十年未下過山,今日怎生有空下的山來?”

妙九師兄道,“我等此次下山,乃是得了師命,有要務(wù)在身。”

老板笑,“既是如此,又何必更換服飾?”

見我們未答,老板正色,四下環(huán)顧無人,悄聲道“客官們可曾看到了那紙通緝令?”,妙九師兄道,“不瞞老板,此事我等也甚是不解。”

“二十年前有位天儀弟子下山,后來成了圣上的國師。一時恩寵無兩。后來不知怎地觸犯圣怒,圣上下令將國師處死。國師逃了。這才有了那通緝令。客官們買衣服想必也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你們可在后院更衣,我讓賤內(nèi)給你們備點(diǎn)干糧。”

初下山便見得如此好心人,我們感激的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卻突聽有刀聲傳來,瞬間后院一片刀劍聲聲。

兩敗俱傷后,師兄弟九人,最后只余得我、妙三、妙七、妙九四人。

師父曾教導(dǎo)我們說,寧天下人負(fù)我,不可負(fù)天下人。

上天有好生之德,天儀弟子,不可濫殺無辜,寧可放過一百,不可錯殺一個。

我們聽了,也這么做了,可那日酒館中,卻是天下人負(fù)了我們。

天儀不問世事,可這世道,卻不放過我們。

如今師兄師姐下落不明,師父,聽您的,真的對么。

我又來到了山下,打聽師兄師姐的下落。

才知今日他們將被押解法場,懸吊示眾。

天色陰沉,晦暗的像這世道,又像是老天在悲痛,沉重的卻掉不出一滴眼淚。

“行刑!”

我仰頭無力的望天,不忍再看。天色陰沉,血肉橫飛,伴著,破碎的衣片,在風(fēng)中慢慢飄落。身邊圍觀的民眾似像傀儡一般,他們跳著,唱著,嘴里發(fā)出的聲音達(dá)到了一種詭異的一致,似是來自地府蠱惑人心令人不寒而栗的唱和,又似是一曲悲鳴。

前方法場上慘遭屠戮的,是我的三個師兄師姐。

我沒有勇氣再看他們最后一眼,而那陰暗的讓人喘不過氣的天色,卻那樣就此烙印在我的記憶中。

不知過了多久,法場上人漸漸散去。零零落落,有幾個人散在我身旁。

似乎我的神色太過哀傷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有人看了看我,眼中似有恍然大悟的明了。他轉(zhuǎn)身。

那轉(zhuǎn)身的動作深深刺痛了我。他走了兩步,再也不可能走下去了。

我出手殺了他,連著站在我身邊十米之內(nèi)的所有人。

我逃了。

我逃進(jìn)了街邊一個扇子店。

扇子店老板很是仙風(fēng)道骨。他看了我兩眼,低聲對我道,“你快走吧,我知道你是誰。天儀弟子,此地不宜久留。快回天儀峰去。”

我大驚,劍光一揮。卻沒料到,眼前白光一閃,竟是我跌倒在地。

老者看我的眼神有痛心也有理解,“天儀弟子不濫殺無辜,你還記得吧。”

我點(diǎn)點(diǎn)頭。

他說,“你走吧。我三十年前下山,隱于此地。法號澄九。想必應(yīng)是你的師父輩。”

我跪在他面前,低聲道,“弟子妙十七,師從澄五師父。”

他笑了笑,又嘆了口氣,“沒想到前輩預(yù)言的天儀劫難,竟在我輩身上出現(xiàn)。二十年前,我一位師弟下山,深受圣上重用。”他沉默了一會兒,似陷入回憶之中,良久才繼續(xù)說下去,“五年前,朝中來了三兄弟。這三兄弟大有通神之術(shù),可千里之外操縱人的靈魂,使之成為他們的傀儡。”

我呆住,“所以,街上那些目光渙散的人,都是被他們操縱了是么?還有那幾個師兄……”我聲音漸漸低下去,將天儀峰上的怪事一點(diǎn)點(diǎn)講給他聽。

他的眼神漸漸明了,卻又越發(fā)悲痛。“是了。這妖術(shù)只通過尸體傳播。只有接觸了被妖術(shù)操縱人的尸體,才能被妖術(shù)操縱。”他看了看我,又繼續(xù)下去,“師弟道這三兄弟是妖道,和他們起了沖突,妖道的劍術(shù)不及師弟,其中一人死在他劍下。他們發(fā)誓要為那死去的人報仇,殺死師弟,滅門天儀。”

“所以,師叔后來逃了,是么?”

“不錯,他逃到我店里,自刎在我面前。臨終前他說萬想不到百年前預(yù)言中的滅頂之災(zāi)是因他而起。若能重來一回,他不會被功名和野心引誘,選擇下山,引來這滔天大禍。他要我等在這里,等待天儀弟子的出現(xiàn),將這一切原原本本都告訴他。”

“他離開了天儀,所以,你們終生不能再回去,也不能通風(fēng)報信。妖道為報仇,尋得天儀山,可他們卻不能踏入禁地。所以故意放下尸體,引誘我們將其安葬。因為他們知道天儀子弟素來宅心仁厚,不可能任他們曝尸荒野。我們果真這么做了,因而,也落進(jìn)了他們的圈套,將操縱的妖術(shù)帶進(jìn)了天儀峰。”

老前輩無奈的閉上眼,“是了。那位卜得此難的老前輩窮極一生找出了破解之術(shù),便是遣散子弟,離開天儀峰。后來幾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天儀有破不掉的屏障,外人怎么能攻的進(jìn)來,卻沒想到,災(zāi)難,卻是因為被操控了的弟子。”

“吱呀”一生門響。有一家三口進(jìn)來挑選扇子,那小男孩兒生的很是粉雕玉琢,教人看的很是憐愛。

我忙從地上站起來,只聽得身后哐當(dāng)一聲響,有什么東西從我身上掉了下來。我還沒來得及細(xì)看,就見小男孩兒撿了起來。

是個玉墜。

他遞給我,“姐姐,這玉墜是你的嘛,好漂亮呀”。

我的心沉了下去,正要伸手去接。

又聽小男孩兒道,“誒,這上面還有字呢。天...天...儀,姐姐,這是你的名字么?”

旁邊他的父親瞬間變了臉色,滿是驚懼,“天儀門,你們是天...?”

我沒有讓他把這句話說完。

他,他的兒子,他的妻子,將帶著這個秘密永遠(yuǎn)睡去。

老前輩不能相信的看著我。

他顫顫巍巍的指著我,“這么小的孩子,你都能下得去手...”

我跪在他的面前,“對不起,師叔,我知道,我已違反了天儀門規(guī)。但是...”我說不下去了,眼前閃過絲綢店老板看似善意的笑容,酒館眾人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還有,師姐師兄的面孔。

我直起身子,目光堅定的看著他,“他們知道了我的身份,就必須死。不然,就是我死。”

老前輩怔怔的望著我,“你逃吧,不要再回來。逃得越遠(yuǎn)越好。”

我俯身向他磕了最后一個頭,推門而去的剎那,我聽到了他的喃喃自語。

“原來...原來是你。”

我逃回了深山。

只是,再無法進(jìn)天儀峰半步。

我的師父,師叔,師兄,師姐,都離我而去。

只剩我一人。

我跪在地上,卻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我終于想起,下山那日,我沒能聽得清沒能聽得懂的師父那后半句話是什么。

“預(yù)言說,天儀有滅頂之災(zāi),劫難之后,將只剩一人存世,這是天儀最后的命脈。只因這人心夠狠。不知,這是天儀的幸還是不幸啊。”

我才知,原來,預(yù)言中的那人,是我。

后記

這是我的一個夢境。

那日和室友聊起平行世界,她說她相信,只因為曾夢見過未來。而后她幽幽的說,“也許我們夢到了前世卻不自知。”

聯(lián)想到自己的夢大多都是古代夢,和現(xiàn)實絲毫無關(guān)聯(lián)。

覺得怕怕的。

記下去年的夢境。

醬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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