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周一下午教研活動,集體備《秋天的懷念》一課,對于怎樣上這一課,大家各抒己見,見仁見智,但都認同此文情真意切,值得細細揣摩,當我談到對某一處的理解時,錚錚說“楊姐姐理解的好細致好深刻啊!”我笑了,其實不是因為我理解的深,而是這篇文章觸動了我,讓我在這個秋天也生出無限懷念——那是關乎我的爺爺的!
? ? ? ? 爺爺高而瘦,在村里有個外號叫“大個子”,在我看來,這個外號不僅僅是對他形體的形象概括,更是他一生做人的濃縮。
? ? ? ? 我對爺爺的了解不多,有些是小時候出于好奇問他得知的,很多都已模糊;有些是他去世后親戚偶爾想起他提及的,零零散散,歸納起來大概就是:他一生艱辛,少年喪父,由大伯撫養長大,六個孩子中大兒子和小兒子夭折,大女兒因產后風去世,六十多歲老伴過世,剩下他孤獨承受;他肯吃苦,愛干活,連娶親那天都是把牛草備足才換衣服拜堂;他熱心腸,誰家有個難處找他總是不遺余力;他顧家寵妻,為了照顧孩子,拒絕留在縣里當組織部長,一輩子不舍得讓妻子干活,這一點我倒是有印象,因為在我有限的記憶里,奶奶總是抽著煙跟村里的老太太打紙牌;他性格耿直豁達,如遇不平之事必要吐之后快,待人卻又極包容,不愛斤斤計較,我估計這與他曾經加入“青紅幫”的經歷有關;他……
? ? ? ? 爺爺到底是怎樣的人,我已經不打算去深入了解,因為單是他留在我記憶中的一些片段就足夠我一生追念……
? ? ? ? 小的時候,我和弟弟最崇拜的就是爺爺,最喜歡的就是纏著他給我們講故事,他總要先逗逗我們,要我們聽話,然后讓我們搬兩個小凳子,坐在他身邊,當然,很多時候都是聽著聽著就“不聽話”了——弟弟坐在他懷里,手還摟著他的脖子,我趴在他的膝上,眼睛睜的大大的。他講過的故事太多了,有很多都記不清了,但是“有“猿”千里來相會”和“兩個書生去趕考”的故事我卻十分清晰,我想,這應該是他對我們關于“感恩”和“為善”的啟蒙教育吧!
? ? ? ? 爺爺做的飯特別好吃,他做的菜中有幾種我自己也曾經嘗試過,不知怎的,就不是那個味。他愛把韭菜和辣椒腌在一起,等冬天的時候掏出一把來,剁碎,特別下飯;沒菜時他喜歡把白菜幫子剁碎腌一腌,裝在一個小玻璃瓶子里,那時我特別想嘗一口,他總是很“吝嗇”地用筷子挑一點給我,我說他小氣,他就笑,說吃多了就不好吃了。的確,后來我自己試試這樣做,真心不好吃,以至于我現在吃白菜都是只吃葉不要幫。爺爺還有一樣寶貝吃食是我從小就饞的:他的牙不好,咬不動花生,他就把花生炒熟剝殼,用搟面杖把熟花生仁搟碎拌上白糖,裝進一個塑料袋里,可以常吃。我那時總是在他搟花生時討好他,幫他拿這遞那,希望一會兒能蹭幾口。通常都是我撒嬌,爺爺邊說“我咬不動啊弄一點吃,你只能攬一小口哈”,邊捧著塑料袋送到我嘴邊,我怎肯放過這到嘴的美食,一定是把嘴巴張到最大,“啊嗚”一口,塑料袋里的花生碎出現一個“坑”,然后,我就調皮地捂著嘴跑一邊享受去了!我中考落榜回老家復讀的那一年,爺爺負責我的午餐,每天我騎車回家,車子剛停好,就看見爺爺從廚房里出來,左手一碗米飯,右手一碗豬肉燉粉條。不知為啥,吃了那么久的豬肉燉粉條,我一點兒都不膩,現在想著,最后悔最遺憾的是吃飯時為什么要看電視而不是跟爺爺聊聊天呢?
? ? ? ? 爺爺只有爸爸一個兒子,自然也就非常疼愛他的孫子孫女,城里工作的姑姑若是帶了什么好東西來看他,他總是舍不得吃,留著我和弟弟星期天回家分給我們。爺爺絲毫沒有農村人那種重男輕女的思想,在家里,我和弟弟一樣寶貝,分東西時,弟弟最積極,一定先跑到他跟前,爺爺就會喊我“玉蓮啊,過來”,總是等我去了才給弟弟分。爺爺雖然疼我們,但若是我們犯了錯,他也毫不手軟。記得有一次弟弟不知怎么惹著爺爺了,爺爺要揍他,弟弟一看不妙,爬起來就跑,爺爺掂著鞭子硬是圍著田埂攆了幾圈,終還是把弟弟抓住揍了一頓,用他的話說“給你吃給你穿是疼你,犯了錯不管就是害你”,這句話一直影響到我做母親。爺爺喜歡給我們做燈籠,他做的走馬燈最漂亮,元宵節我和弟弟在跟小伙伴們打燈籠時一定是滿臉驕傲的。他還喜歡給我們買一些小玩意兒,有一次他去城里姑姑家小住,看見了城里孩子玩的氣球和風箏,硬是以回家賣為理由給我們帶回家好多,后來他去世了,我還從他的床下找出許多帶回去給玢玥玩,我一再告訴女兒“這是你老太留給你的”。
? ? ? ? 爺爺一生都在勞作。 年輕時心疼妻子,所有活都是自己扛;孩子少,他又讓小姑姑和爸爸在外上學,不像人家家里勞力多,孩子都能搭把手。后來爸爸高考落榜,回到村里教書,他也是不舍得讓他干農活,地里的活都靠他和我媽。記憶中,一到秋收,爺爺就沒回過家,在南坡和大園子兩塊地里搭上棚,白天干活,晚上看著收好的莊稼。一到那時,我干的最多的活就是送飯,我最怕的也是送飯。早晨和中午倒還沒啥,最要命的就是晚上,天已昏黑,我提著水和飯走在去坡里的路上,一路膽戰心驚,怕狗、怕蛇、怕癩蛤蟆、怕鬼……最渴望的是能看到爺爺棚子里的燈,就著昏黃的光,依稀能看到爺爺蹲在地里摔花生秧,看著他微駝的背,心里就莫名地安定下來。爺爺聽我喊他,就會拍拍手上的灰,艱難地直起腰,接過水,先“咕嘟咕嘟”灌一氣兒,然后才吃飯,干的他通常是不吃,只是吃點面條或稀飯。吃完了,把我送到大路上,就又回去接著干。
? ? ? ? 爺爺有著一般人沒有的達觀,在我眼里,他是真正做到“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的人。農閑時,他愛看書看報,還寫過很多打油詩,記得最清楚的是他背“老人經”,什么老來莫管閑,兒孫自有兒孫福;什么人家氣來我不氣,氣壞身體自己醫……他是這樣背的,也是這樣做的:當年我的婚姻大事幾乎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反對,唯有他,不反對,還私下勸我媽接受我愛人;爺爺去世后,有次和我媽閑聊提到了我師范將畢業的那年寒假,我們村小校長因為跟我家關系不錯,又看著我長大,有意給他兒子做媒,就讓他兒子寒假到我家拜年,一住就不走了,我媽說,那時她也有這個意思,但是我爺爺是這樣警告她的“別的事我都不管你們,但是我不允許你們拿我的孩兒做人情”。當時聽到我媽這樣說,我的眼淚立刻就下來了,這是爺爺在盡自己的能力來守護他疼愛的孫女的幸福啊!
? ? ? ? 因為結婚,跟家里鬧了兩年氣。直到玢玥滿月我才被接回家,回去理所應當地給爺爺帶了吃的,他很高興,說還是他孫女知道他愛吃啥,跟他的牌友炫耀他孫女給他買了多少多少東西,還給他錢打牌。其實,那時日子過得緊巴,哪里有多少錢給他呀,現在手頭寬裕了,就想著,若是爺爺還健在,該多好!在娘家住的那兩天,爺爺總是抱著玢玥不撒手,他又瘦又高的個子,把小小的重外甥女托在臂彎,放在腿上,用粗糙的手指去撫摸寶寶的小臉,聽到玢玥笑,他也笑,不知為何,這個鏡頭像是刻在了我腦子里,怎么都忘不了。我帶著玢玥回婆家時,媽媽遞給我一個紅包,說“你爺爺說你雖然結婚沒從家里走,但是楊家女兒都有的傳家寶不能少了你,讓你保管好,無論怎樣,都不能賣哈!”我打開看,是一塊銀元,其實也不值錢,但是,我卻覺得沉甸甸的,我把銀元放進包里時,爺爺沒說話,但是臉上卻是舒坦的笑,好像終于完成了什么心愿。
? ? ? ? 爺爺是2004年正月病逝的,記得那時手機還沒有普及,家里人把電話打給我的單位,愛人跟我說爺爺病重時,我連鞋都穿不好了。我帶著只有一歲多的女兒回家奔喪,大雪天,班車只能把我帶到離家五六里的村莊,下了車,我抱著孩子獨自行走在雪地里,手里還挎著早給爺爺買好還沒送去的吃的。我累得氣都喘不過來時,望望白茫茫的雪地,心里想“誰來幫幫我,讓我早點見到我爺爺,上帝,求你救救他,讓他沒事。”我艱難地奔回家時,爺爺已經挪到了地上,我哭著問爸爸“怎么不給我爺治”,爸爸說“醫生說了,他已經起痰了,沒法治了。”爺爺是我回去的當天夜里離開的,也許是他一生行善,從發病到去世一共兩天,沒受大罪,人家說這叫“壽終正寢”,可是,我心里盼望的是爺爺能活一百歲啊,老天,你欠了他整整十九年!爺爺下葬那天是正月十四,天還下著小雨,我已經哭啞了嗓子,可是一想著回家再也見不到他,再也聽不到他喊我“小蓮”,我的淚就是止不住。爺爺的棺木入土后,依照習俗我們都要回去,我糊里糊涂地回家,坐在家里那把藤椅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朦朦朧朧中,仿佛還是以前,爺爺在爐子旁給我們煮東西,熱氣騰騰的,他的臉雖然模糊,可是卻依然慈祥。后來我媽說我暈倒了,是餓了兩天加上熬夜又哭很了,可我卻覺得,我只是做了個夢,夢里在跟爺爺告別。農村的規矩,出了閣的女兒是不能在娘家過元宵的,正月十五下午,我在霹靂啪啦的鞭炮聲中回到學校的小屋,坐在那,我依然不能接受爺爺已經走了的現實,那個元宵節,走在鞭炮聲中的悲痛與凄楚,我一生難忘!
? ? ? ? 爺爺已經去世十三年了,可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卻還是經常會有看見他的錯覺。在項店上班的那些年,我總喜歡把家里不要的廢書廢紙給街上一位姓曹的收廢品的老人,鄰居提醒我書紙值錢別白給他,我總說沒多少不值錢,但是我愛人知道,為啥別的收廢品的買我都不賣非要等著他來——那是因為,他長得太像我的爺爺了啊!
? ? ? ? 我家信基督教,媽媽每次在我們出行時都要說“上帝保佑我的孩子,求主與你們同在”,而我在害怕的時候卻想的是“我不怕,爺爺在保護我,他是不允許他的孫女有危險的”,我做剖腹產手術前,媽媽又給我祈禱,我心里卻一點都不怕——爺爺就是我的上帝,他會保佑我的,即使真有不測,想著有爺爺,天堂仿佛也成了溫暖的所在!
? ? ? ? 史鐵生在《秋天的回憶》文末這樣寫:母親那句沒說完的話我懂,妹妹也懂。我們倆在一塊兒,好好兒活。爺爺,你曾經給我算過命,說我一生命好,有貴人相助,雖然年輕時會吃些苦,老了卻會享福,其實,爺爺,無論是吃苦還是享福,你的孫女都會好好兒活,爺爺,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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