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少不更事

年輕的時候，我居住在小縣城的縣委大院，有一陣子我迷戀上釣魚，縣委和縣政府之間隔著一條不到十米寬的小河，周末河的兩沿駐扎滿了釣魚的人。天長日久，河里的魚被釣精了，他們都釣不上來，只有我，像會魔法一般，半斤四兩的鯽魚一條又一條收入囊中。當時年少的我，臉上洋溢著像塘邊盛開的美人蕉一樣燦爛的笑容，我是多么多么的自鳴得意啊！

那時候不懂得共情，不曾體會同是釣魚人的感受。

但是，當時再遭他們羨慕嫉妒恨，再讓他們恨得牙癢，那是公共魚塘，而且我與他們素不來往他們也拿我沒辦法。除非，有那么一瞬間太陽突然消失、天空突然黑暗，他們可以在黑暗的掩蓋下向我釣魚的窩子、向我直接扔黑磚，扔石頭，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太陽不會掉下來。

職業生涯就不一樣了。

我走上教師崗位最初幾年，我像那次釣魚一樣，意外地很出色：課講得好；擔任班主任，班級在學校各種活動中不是第一就是第二；頻頻在專業報刊上發表教研文章。我也暗自得意，我以為年終我會評上先進，我以為那個外派進修的指標非我莫屬，我以為學科主任退休下來后我會上位副主任……結果，這一切不但統統與我無關，而且四下里隱隱約約都是冷嘲熱諷的目光。后來知道，是我的出色無形中影響到別人，招致同事們的羨慕嫉妒恨，背后打我小報告中傷我詆毀我，當然還有人家懂得拉關系與領導走得近而我對旁門左道一竅不通，我不得不為我的年輕幼稚買單。

此后當我漸漸明白些人生道理，特別是當我讀到劉慈欣的“黑暗森林法則”，當我見過職場上太多的“槍打出頭鳥”的案例分析之后，我的人生再也張揚不起來，以至于我在工作或生活中再偶有所成的時候，我都藏著掖著，我都不敢欣喜，而是一種偷拿了別人東西一般的惶恐。抑或是，我在心里偷著樂，面對周遭環境卻極力偽裝，裝出什么都沒有發生一般的假從容。

這樣的心態讓我的生活困頓乏味不已。

人生很短，當我真正明白該怎么做、怎么左右逢源的時候為時已晚，人生最有潛力的年華早已逝去。我這一生沒有摘到本該屬于我的星星，沒有讓屬于我的星星升起來、亮起來。讓我感到疲憊勞累的，從來都不是肉體而是精神。我不怪別人我只怪我自己，怪我少不知事明白得太晚。

身邊許多人退下來之后都重新撿拾起年輕時候的興趣愛好，但就因為那一次，我始終沒有興致再去釣魚，我甚至厭惡釣魚。

此時此刻我坐在電腦桌前，桌上放著某某著的《散文講稿》，電腦屏幕上跳出老師對我《水的記憶》的修改建議。我一邊看著屏幕一邊端起茶杯送到嘴邊。晴暖的午后，陽光穿過法國梧桐的枝葉瀉進屋里，瀉進我的心里。鳥聲喈喈，我想我是該放下了……

? ? ? ? ? ? ? ? ? ? 官? 場

剛結婚那時，妻在縣婦聯上班，家在縣委辦公大樓后面的第二排平房。妻從鄉里調到縣委大院，本是高升了，可職務上她只是干事。大院里，就像人們常說的，一塊磚掉下來砸中十個人，九個人都是科長主任。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上級。每每到了年關，為了妻的進步，也是官場的習慣，就要一撥一撥的請她的那些上司吃飯，那時請客還不時興去飯店，也從沒想到過讓飯店送幾個菜到家，都是我在家里親自動手做。畢竟是喝過墨水的人，我研究菜譜，反復實踐，竟然練就了一手做菜的好功夫，最拿手的是做糖醋鯉魚。當然，糖醋鯉魚做得好，還因為“鯉魚跳龍門”，寓升官發財之意，官場請客不能沒有鯉魚。

冬天天冷，屋里有沒有空調，炒菜的火爐就在門口與餐桌之間，兼有取暖之用。我做糖醋魚，是先在魚身上畫上細碎的十字花刀，蘸上粉面，然后掂著魚尾，讓花刀散開，下到油鍋里炸，最后再淋上糖醋汁。這其中的關鍵，不僅是魚要好吃，還要讓做好的魚像一棵松樹一樣舒展美觀。不能炸過了，炸過了魚脊梁骨易斷成兩截，需要及時提起魚尾，往魚身上淋熱油。清楚地記得，有一次，一位胖領導，姓名和職務現在都記不清了，他坐上席，手握筷子迫不及待極不耐煩的樣子，一直說：“可以了！可以了！可以了！”旁邊陪客的下屬也都停下筷子，陪著他的目光望著我。

在他們的目光里我卑微得如同塵埃。

那時候曾經請過哪些人、常做的都是哪些菜，現在大都想不起來了，唯有胖領導那“可以了”的三個字，以及那平房低矮的門口，至今依然記憶猶新，它讓我懂得了什么是官場，什么是“三、六、九等”，什么是沒有尊嚴地活著，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 ? ? ? ? ? ? ? ? ? 樂極生悲

有兩件事是我聽來的，都是發生在家鄉的真實事件。一位剛提拔的科局級領導干部，周末帶著7歲的兒子去水庫釣魚，午飯后在車里打個盹，竟睡著了，醒來兒子不見了，慌忙四下尋找，結果在水庫里發現了，晚了，淹死了。據說魚竿被魚拖到了水庫中間。是魚把人釣走了。另一件類似，發生在南鄉。一個常年在外打工的衣錦還鄉，開著豪車去水庫大壩釣魚，釣魚之際，兒子在車里玩，不知何故車突然就順坡滑進了大壩里，這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被活活淹死。每每想起這兩件事，想起他們的失子之痛，我的內心深處就像是被插上一把利刃一樣疼痛不已。《淮南子·道應訓》有句話叫“夫物盛而衰，樂極則悲。”事物總是由茂盛向衰敗轉變,如鮮花的盛開到謝衰，快樂到了極致將向悲傷轉變，如果沒有憂患意識，必然會走向另一個極端。不是疏忽，不是大意，即使升官發財，即使獲得莫大的榮耀，也要低調，也要保持一顆平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