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馮叔騙了寧致遠心驚膽戰的走回屋,寧昊天在客廳寫藥方,他走上前說:“寧老爺,看寧少爺那樣子怕是瞞不住了,我把他打發走了只是下次怕是要直接闖進來了”

自己的兒子寧昊天當然清楚,寧致遠看起來沒脾氣好說話,倔起來誰都拉不住。把手里的方子交給馮管家

“我給霆琛測了體溫,燒是退下去了這藥也不能停,我換了幾種減輕了藥量,還麻煩你親自跑一趟了”

馮叔接過方子點點頭:“那寧少爺...”

“我去管他...”

那天一等方同那幫人走了,寧昊天和閔茹就沖下樓去。看見周霆琛靠著樓梯還站著先是松了口氣,又覺得哪里不對,走進了發現人已經接近昏迷了,即使這樣在他們去摻他上樓的時候,周霆琛還是抬眼看了一眼,微微掙扎了一下。

沒有確定絕對安全之前不能放松警惕,不能昏迷。這句違背生理的話已經刻在周霆琛得骨血里。

從那天夜里開始高燒不退,第二天中午體溫降下來一點,到晚飯時間又升上去,人又不能往醫院送,三個人輪番守著喂藥換藥,用酒精降溫。就這樣反反復復的,躺在床上的人熬著,清醒的人也熬著。從第三天晚上才穩定下來,溫度不在反復,人醒醒睡睡的沒什么起色。傷口沒有發炎,好事。

寧致遠三番兩次的往這兒跑,平白的惹人懷疑,看著寧致遠和崗哨吵他只恨自己兒子聰明沒聰明在點子上。

“混賬東西!”

這聲音嚇了寧致遠一跳,他問了半天,人去哪了、回來過么、什么時候回來,答案一概是不知道。心里不痛快正要發作,被這一句話卡沒了聲兒。

他其實不怕寧昊天,他爹管不了他,小時候頑皮也就是挨打,打著打著就不怕了,后來更是連打的機會都沒有。他不怕,卻也不知道怎么討父親歡心,天生看著討喜會說話,唯獨對親爹不會講。

“父親”

寧致遠小時候叫爹爹,奶聲奶氣的十分可愛,長大了叫爹,再大點讀書了就叫父親,冷冰冰的兩個字越叫越生分。

“你這個樣子成何體統!”寧昊天繼續吼他。

“父親,霆琛住這兒,這幾天上海不對勁,我怕…”

“周霆琛出事也是沈之沛的人,你能有什么用”寧昊天不等他說完就截斷了話茬“跟我回去,丟人現眼!”他怕寧致遠反應過來問自己為什么出現在這里,只能渾水摸魚把人先帶走。

寧致遠沒問他為什么來上海,他知道自己兒子心慌,顧不上別的。寧致遠被自己爹看著沒法天天往周家跑,心里著急也沒辦法,活活挨了十來天也沒進展。

寧昊天在等周霆琛醒過來,他著急。

他沒法騙寧致遠離開上海,他養大的兒子他心里清楚,不講明白寧致遠怕是寧可立刻死在上海都不會走。他這個當爹的說話不算,帶不走他。

他也沒勸自己兒子離開上海,浪費口舌。

他想等一個好消息,卻只等來'將軍夫人失蹤了'

你他娘的沈之沛

寧昊天在心里罵,自己老婆都看不住。將軍的夫人失蹤了,誰去找?將軍的下屬啊,黑鷹啊。

寧昊天來了沒多久就一直在想,當初沈之沛怎么就沒死在北方,手下除了周霆琛一個能用的都沒有,早該死了八百回了。

滿打滿算不到半個月,槍傷創口一周后縫合,到現在線都沒拆,發燒沒有并發癥算是撿了大便宜,就這么往死了禍害自己。

黎紹峰帶著自己妹妹回將軍府,和沈之沛吵了一架,問他黑鷹呢?

不知道。

寧昊天瞞不住和寧致遠說了,只是人去哪了他也不知道,黎雪梅的事實在太意外了。沈之沛派人去找,蘇志文、安逸塵、閔茹、大頭、小胖都在自己的圈子里打聽。

那天晚上所有人回寧家,皆是一無所獲,一個大活人就這么不見了。寧致遠和寧昊天吵了一架,安逸塵和蘇志文他們去勸結果又被殃及,幾個人差點沒打起來,打碎不少東西。

寧致遠看著一屋子破爛東西吼道:“你們都有情有義的,就我狼心狗肺!”摔門而出。

他見到了森下龍一,在一個酒會上。

森下龍一是日本人,一個手握重金的日本人,如今上海法租界公共租界都要賣日本人三分薄面。

上海的中國商人卻都不買賬,原來有杜瑞達守著,抵制外商強,撐著頂著中國和上海的脊梁骨。森下拿杜瑞達沒辦法,如今杜瑞達不行了,他想找安琪山卻連個人影都見不到,去找安逸塵,安少爺說我沒有職位說了不算,無意碰到寧致遠也只記的他是安少爺的同學。

“死要面子活受罪,那幫老頭頂多再倔十年五年”那天寧致遠喝多了,和人抱怨安琪山老奸巨猾,安逸塵和他父親一樣不厚道,守著上海這么多真金白銀愣是不給他一條出路。西郊的工廠是他的主意,無奈自己沒錢起家,念在同窗之誼給安逸塵出主意,卻被過河拆橋如今兩頭落空。

森下想起前兩天聽人說安逸塵和他的同學吵了一架,差點沒打起來。本來沒怎么在意,這么一看到有趣了。森下拿了杯酒坐在寧致遠對面,寧致遠正借著酒氣調戲一個舞女,酒勁上頭滿臉通紅,一身的酒氣難聞,正大肆辱罵安逸塵一家順便帶上沈之沛一起罵說他們官商勾結狼狽為奸。

寧致遠斜眼看了森下一眼,沒管繼續罵。森下讓手下人把舞女架走,寧致遠喝的迷迷糊糊的也沒管他。

“我是森下龍一”森下雙手支在雙膝上,個子不高非要裝出一股氣派。

“哦,日本人”寧致遠又倒了杯酒,喝的歪歪斜斜灑了不少,看來是醉大了。

“寧先生”日本人不叫少爺,老爺。叫先生,南田先生,李先生,安德烈先生…日本人,中國人,法國人都叫先生,聽起來都一樣。

“寧先生好像有很多不滿啊”

寧致遠喝光最后一點酒,不死心拿著瓶子晃了晃見倒不出來就順手扔了,差點砸到森下的臉上。

“和你有關系么”打了個酒嗝。

“寧先生既然不滿意之前的東家和不幫幫我的忙…”

“和你賣鴉片?不干”

“不不不,鴉片這種事不勞煩寧先生”寧致遠沒插嘴,森下連忙接著說:“我們日本人也想在這里有自己的工廠,寧先生有本事何必委屈自己…”森下還沒來得及講完自己的暢想,再看寧致遠已經睡過去,打起了鼾,只得悻悻離去。

寧致遠總去一家酒吧里,晚上喝酒喝醉了白天有時候睡酒吧有時候睡家里,睡一天不見人影,晚上接著喝,有時候回去和父親大吵一架晚上來的就晚。

他自己說:“小爺沒家,回去看那么一幫衣冠禽獸?頭疼”

森下有時候過來找他,讓他給改改條約,別的不給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像他說的頭疼,森下有時候能看見他吧阿莫西林當糖片吃。倒出來幾片也不看,扔進嘴里干嚼。

第一次改條約是個意外,森下拿了一份和法國人簽約的初稿來。這份合約當時和法國人談了好久,那幫噴香水的白種人都不同意。

寧致遠順手拿過來看,翻了沒兩頁就甩了出去、哼了一聲“我要是法國人,破產了都不和你們這幫廢物合作”隨手指了幾個問題,森下一聽都是當初最有爭議的幾個問題。

那天寧致遠回了趟家,正好被寧昊天撞上,七八天了,周霆琛一點消息沒有,是生是死不知道。自己兒子居然和日本人摻合上了。

“我看你腦子是被漿糊糊住了,日本人是什么東西!你跟他們湊一起!”寧昊天越說越氣,抄起手邊的茶盤就打過去,正好打在寧致遠頭上。

實木的茶盤一下砸的他眼前發黑,整個人也發暈,不敢往外走,瞪著眼睛繼續和自己父親吵。

第二天森下見寧致遠剛摘了紗布拿著酒精球往傷口上按。

森下放心了,老子把小的打成這樣,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寧致遠聰明,留過洋,會英語上的了臺面。森下看見他就覺得看見了金條,總想哄騙的多給自己干點什么。

“不干”寧致遠又倒了一把藥片,嘎吱嘎吱嚼的森下牙疼。

“現在就有報紙罵我,被人知道我給日本人干活不得都出來打死我”又倒杯酒,酒精就阿莫西林。

“到時候你能保我?周霆琛那么厲害如今不也是下落不明,不知生死”

“周先生的確厲害”本來有周霆琛他動不了政治,有杜瑞達動不了經濟,如今真是他春風得意的好時候。

“周先生實在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所以你就把他殺了?”寧致遠拿著酒杯往沙發上一倒,他手指修長松松的捏著酒杯倒是好看。

森下想起前一陣有人和他說寧致遠和周霆琛關系不錯,

“你到是厲害,虧我之前還總去他府上打典,如今什么事都沒指望上人不見了錢也沒了,最近真他媽的晦氣”

森下看著寧致遠那晃晃悠悠的酒杯心里抖,他激動。年輕人,聰明,倒霉,有能力,沒有信仰。

用中國一句話說叫什么來著?上天對我不薄!

“寧先生想翻盤么?”

“廢話!”寧致遠把酒杯撂在桌子上,哐的一聲“我能弄到工廠的契書,沒錢運作那玩意也就廢紙一張”

森下更激動了,他本來想建個工廠找寧致遠幫忙,但是能接手西郊才是上策。

“寧先生能拿到契書?”

“那工廠都是我在管,什么東西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寧致遠急了,揮揮手“不說了,也沒錢,說這個沒意思”

“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幫助寧先生”

寧致遠瞟他一眼“多少?”

“三百萬”當初給沈之沛的軍費才四百萬,三百萬養個工廠不少了。

“機器維護不花錢?材料不花錢?三百萬你讓我辭一半的工人下去?”寧致遠閉著眼睛不再看森下,覺得他沒誠意。

“那寧先生說多少?”森下有點猶豫

“六百萬”沒睜眼睛

“不可能!”六百萬不少,給寧致遠他很不放心。

“隨便你,反正我大不了再回去求安家”

“恕我直言,寧先生和安先生吵了一架,和您父親也吵了一架,中國人不給你好臉色,何不…”何不和我們一起干。

“哼,我回去求他頂多臉上掛不住,我什么都沒有,害怕沒臉么,說起來我好歹還是個中國人”言下之意,如今不好過的是你這個日本人,看似耀武揚威,實則寸步難行。

森下沒吭聲,寧致遠往外走,準備叫個女的進來跳舞。

“寧先生,我可以給你六百萬,你再幫我做件事情”

森下在他手搭上門把手的時候叫住他“幫我爭取到涇浜街的運輸權”

“可以”寧致遠笑著答“再給我一百萬”

“寧先生!”這人太貪了,除了錢什么都不認,貪的森下安心。

“說起來你本事見長,黑鷹你都辦的了”寧致遠臨走開玩笑似的提了一句。

“這是許先生的功勞”森下沒了七百萬也樂呵,什么都沒想。

寧致遠把契書給森下看過的第二天,日報上就登上了寧致遠的名字,說他串通日本人威脅前上海商會會長杜瑞達先生,直接導致了杜瑞達先生病情的惡化。

寧致遠穿好衣服,瞥了一眼報紙上的內容嗤笑一聲。這是日本人給他不聽話的報復,他拿到契書沒交給森下,公證過的法人寫的還是安逸塵的名字,除非安逸塵本人出面,沒人可以更改。

這篇文章把寧致遠推到了浪尖,成了眾矢之的。其中種種原委除了寧致遠自己和森下沒有人再知道內情了。

寧致遠拿著裹了棉布的冰塊試著把手彎向背后,右手才抬過肩膀背后就傳來一陣鈍痛,咬咬牙又試了試,中間的那片紅腫的傷痕還是碰不到,炙熱的痛著。

文章刊登之后先是杜允唐和佟毓婉上門來找他,寧致遠見過杜允唐也只是在交易所匆匆一瞥。佟毓婉燙了頭發,穿上旗袍臉上的妝也變了,看起來老了十多歲,寧致遠第一眼還未認出來,看見杜允唐更覺得眼生。

三月的那次招工,的確從杜家的企業里挖走不少經驗豐富的工人,也許杜瑞達一病不起這件事的確要算在自己頭上。可是商場里瞬息萬變,要不是杜家管理欠妥,也不會讓寧致遠鉆了空子。

杜允唐打了寧致遠一拳,兩人扭打起來,佟毓婉只能在旁邊著急也不敢上前勸架,直到兩人都鼻青臉腫,沒有力氣爬起來才算結束這場鬧劇。佟毓婉離開前還回頭看了自己一眼,當時他被頭疼折磨的頭腦發暈,后來才想清楚這女人怕是想問自己周霆琛的去處。

傍晚他走在街上竟然被人從后面打了一棍,拖進了巷子里。寧致遠趴在地上無力起身唯有護住自己的頭部,任那幫人拳打腳踢。

杜瑞達在瀘的確有威信,這文章一出他寧致遠怕是成了這上海灘最無恥的小人。他還與自己賭了一局,賭工廠的運作不會出問題。

事實如他所想,他們做的是棉紗生意,現在炮灰連天到處都是戰場,棉紗這東西是有價無市,那些工人家里全靠他們賣力氣糊口。

在饑餓面前,尊嚴與信仰都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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