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的四更天,雞剛叫了頭遍。
“鵬兒,起來啦!”她輕輕地撩開昏黃厚重的蚊帳,拍拍被子小聲地喊。
“嗯!”我不情愿地將身子從被窩中抽出來,穿好衣服來到灶房,灶火燃得很旺。
“桶里水還熱的,趕緊洗臉吧。”邊說邊刷著鍋,“給你炒個蛋炒飯吧?吃飽了等下不暈車。”
“好。”我抹了兩把臉清醒了一些,坐在灶門前往里面順柴火。
“好了!好了!”她看見了急忙阻止,“火大了!”
看著滿灶膛呼嘯的火苗,我趕緊抽了幾根棒出來,插進膛下的灶灰里。
端著滿滿一盤炒飯,靠著松木老椅,照著灶火。她則洗完鍋,走出門外,又隨著一陣冷風(fēng)進來,“還早,硬要等東方上泛白的時候堉里才會發(fā)車……要不你吃完了再去睡會兒,我叫你?”
“沒得事,睡不著了,等下車上睡去。”
“嗯……得學(xué)校里要吃飽一點,正得長身體的時候。”
“嗯呢。”
“還有哦,有時候哦,別的同學(xué)問你問題的話不要太老實狠了,什么都告訴別人……”
“哎呀,那有么的關(guān)系!”
“……”
灶火慢慢失去了勁頭,只剩幾根還在堅持的大棒。
“哦,對了,你二姑奶奶前不久給了我一本書,她給我說了要我每天照著上面的念三遍,我念了一段時間,真的感覺還好誒……”
“啊!邪教嗎?”我腦子里毫不猶豫地跳出這個想法?
“你把書拿給我看看。”
她似乎覺察到了氣氛不對,但還是笑著說:“嗯,我去拿來你看哈。”
略帶遲疑地把小本子遞給我,借著五瓦的暗黃燈光湊近灶。一眼看見封面不知名的菩薩,翻看了幾頁,粗糙的印刷,晦澀難懂的字眼。我合上書,轉(zhuǎn)過頭驀地說:“你不要看了!”
她的笑容一下僵硬了,既而又笑著說:“不要緊的吧,我以后不看就行了。”
“不,我要給你燒了。”
“給我吧,我不看就行了。”她笑著,帶著商量甚至央求。
“不行!”我一本正經(jīng),心里想著政治書上的科學(xué)迷信之類。
“好好好,你燒吧,燒吧……”她溫柔慈祥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下一秒的表情我至今沒有讀出:是生氣?是清醒?是屈服?是傷心?是割舍?還是至愛?
“噗……”灶火被小本子壓得東倒西歪,不過一瞬,本子慢慢卷曲了起來,灶火一下又躥了上來,舒眉之際卻又淡了下去,只余紅黑相間的殘燼。
她花了十來秒的時間才反應(yīng)過來,燈光很暗很暗,暗到我無法確定她的眼角。
一聲遙遠的鳴笛聲打破了凝晨,掠過山頭,穿過松林,蹦過野間,滯于青瓦。將渾重的燈光搖得起勁。
“車動身了!”她又溫柔地笑了起來,“快把書包背上,我去拿電筒送你去路口等,這下車來就快得狠了。”
我起身抓起旁邊的書包,走進即將黎明的黑暗……
灶膛里最后一個火苗被帶得歪歪咧咧,一下?lián)涞乖谌歼^的殘骸中……
后記
倘若能再見,奶奶必定還是一模一樣的微笑。但有些正確的事情,卻不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