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兒大概永遠不會忘記這么一天。
這一天,陽光甚好,灑在黑板凌亂的三角函數解析公式上,都是暖暖的。班主任語氣有些沉重,突然地屹立在窗戶旁,又依稀聽見那一方的同學小心翼翼地手忙腳亂。班主任卻沒有心思管那么多了,他甚至都沒注意到眼皮底下還有一部掩在課本下的手機。
他推開窗道:“巧姐兒,你出來一下。”
巧姐兒安靜地站在走廊上,聽完了班主任說的話,面無表情地回到教室里,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便淡定地走出了學校。一切都是那么麻木。她站在公交站牌下,眼睛是干干的。她不記得自己有這樣子去等過一輛車,同樣也不記得,在擁擠的車廂里,人群中的推推掇掇,一浪接著一浪,汗臭味在肆意彌漫,還有縫隙間輕微而過的風,一絲涼意和喘氣的機會都是奢侈。
她還未來得及下車,平兒就已經看見了她,慌慌張張的奔了來,摟著她的肩,幾乎是小跑著帶著她從小道里進入了南城海鮮。正門早已被記者、警察、醫生等圍得水泄不通,她在那么大膽的從正門走過去,必定又會引起不小的騷動。
原本屬于王熙鳳在辦公室里,此刻正凌亂地散落著一堆又一堆的文件。平兒匆匆從地上撿起幾疊交到巧姐兒手中,說起了一大堆她聽不懂的金融術語。她在眼睛,緊盯著樓下,緊盯著那個女人,那個生前風光一世此時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的女人。
“快回家看看,你的媽媽已經畏罪自殺了……”
畏罪?她犯了什么罪?起初巧姐兒不知道,可她看到嶄新的美人魚文案,她就都懂了。心思慎密的平兒見她心思全不在這兒,也慢慢住了口,慈愛地撫著她的背道:“其實這事也不能全怪鳳姐姐,那美人魚有毒,我們都知道,怪我沒能攔著她,現在的生意人,又幾個不是見了錢就不管不顧往上撲的?只不過鳳姐姐平日強勢了些,他們就拿著她擋了這一槍。人家都看著南城海鮮生意紅火,巴不得出那么點事,那些小攤小販,地溝油害人腸胃在鬧得那么明目張膽,怎么不見這么大張旗鼓……”一語未落,平兒倒自己先抹起淚來。
巧姐兒一直都是靜靜的,她知道事已至此,怎么也是躲不過的:“平姐姐,你也別哭,你也知道,我爸對這些事情向來不怎么上心,現在媽媽不在了,他肯定也不知道怎么辦,這后事如何料理,還需要平姐姐上點心。”平兒萬想不到巧姐兒居然如此冷靜,滿口答應下來,心里不由默默欽佩了幾分。
那一天,巧姐兒蜷縮在自己的小房間里,切斷了與外界所有的聯系,她害怕,她一打開手機,滿屏飄著“南城海鮮倒閉“這樣的相關字眼。平兒此時在客廳里忙著處理南城海鮮的后續工作,她就那么坐在落地窗前,任云卷云舒,日出日落,餓了就扒幾口平兒端來的飯,似乎時間都已經停止了。至少,她的心里已裝不下時間這樣的概念。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雨,點點滴滴,她沒有關窗,她看見雨水打在她的眼前,她的地板上,就像一顆顆虛幻的鉆石,肆意地在她的房間里跳起了奢華的鉆石舞。她已經感覺有些冷了,風呼嘯著卷起她的發,眼皮沉重,她愿意伴著這樣的鉆石舞一同睡去……
“你是怎么搞得,她怎么睡得這樣死?”有一雙粗糙的手掌,撫上了她的額頭:“這都發燒了!我姐不在了,你就這樣虐待她是不是?你算個什么東西!“
“不是這樣的,王先生。“是平兒的聲音:“巧姐兒下雨的時候沒關窗,又吹了風,著了涼,就……”
“你還想蒙我呢!”那個人很兇:“你不就是趁我姐死了,巴不得害死她分奪她的財產。”
巧姐兒掙扎著睜開了眼,只見平兒眼睛紅腫,一臉委屈地站在一旁:“你可別亂冤枉人,我哪敢起這個心。”巧姐兒打算坐起身來,這才發現手上正打著吊針。
“啊,巧姐兒。”平兒見她醒了便撲了上來:“你可好些了?”
“巧姐兒,你不用理她,有什么委屈的和我說,我是你的舅舅,是你媽的親哥哥。”名叫王仁的中年男人一把拉開了平兒,朝著巧姐兒信誓旦旦道。巧姐兒這才發現,這個陌生的男人與王熙鳳眉眼之間,確實有那么點相似。
“好了,現在南城海鮮倒閉了,你也撈不著什么好處了。”王仁趁機握緊了巧姐兒的手朝著平兒道:“你也不用在做無用功,按理說,我是巧姐兒的舅舅,照顧她,這也是我該盡的本分,輪不著你操心。你還是盡早另謀高職吧!”
平兒聽了這話心里是氣極,但也拿不出什么漂亮話來反駁他,她沒有王熙鳳那么的伶牙俐齒,只得依依不舍地朝著巧姐兒道:“有空來找平姐姐玩。“這才收拾好了東西,出門離去。
巧姐兒自己心里也知道,父親鏈哥兒是個什么樣的人,平日里南城海鮮都是靠著母親撐起來的,他只知道在外頭尋花問柳,這會兒出了事,肯定早就不知道逃到哪兒去了。巧姐兒還只是個高中生,自己也拿不下什么主意,由著王仁一口一個親的哄著她,王仁便仗著親舅舅的身份在家里住下了,可誰知,這王仁才是真正為著這豐富的財產來的。
起初,巧姐兒只是發現,家里莫名其妙少了些名貴的小古董,王仁隔天便會多幾身奢華的衣服、手表,直到后來,王仁大晚上還呼朋引伴地開著香檳在客廳里開party,鬧得巧姐兒夜夜無法安睡,無奈父母親又不在身邊,巧姐兒的話王仁壓根聽不進去,又不敢起太大的正面沖突,只好向學校里申請住校。
因為巧姐兒是中途才申請住校,所以校方只得將她插入了一個與別的班混住的寢室,無奈南城海鮮的事情鬧得太大,沒有幾個不認識她的,當她提著行李帶著家里的鐘點工搬進寢室時,她明顯感覺到室友們看見她先是一頓,隨后便停止了閑聊,安安靜靜,圍觀似的看著她和她的鐘點工,鋪床,疊被。
巧姐兒本不會做這些,可是感覺到室友們一雙雙炙熱地眼睛盯著她,她不得不故作嫻熟地站在一頭扯開被單,朝里面套上棉絮。可是這棉絮完全不聽她的使喚,任她怎么套,都有一段被單是空缺的,她只得下了床,將它拖到欄桿上抖了抖,結果是越抖越亂。
“哎呀我的小祖宗,這棉絮不是這么套的!“鐘點工手忙腳亂下了來,搶過她手中的被子。巧姐兒清晰地聽見耳畔傳來一陣小聲地譏笑,欲蓋彌彰。她簡直要懷疑,住校這個決定究竟是對是錯了!
待鐘點工走后,對床的一個室友笑嘻嘻遞過來一碗腌制的酸蘿卜:“今天中午我媽來送飯了,你要嘗嘗嗎?”巧姐兒瞅了一眼,笑了笑:“不用了。”
“喲,她還嫌棄呢!”鄰床上鋪的那個女孩大笑著喊道。遞蘿卜的室友還是一臉的笑,慢慢將蘿卜放了回去:“也是,大小姐哪吃的慣這些呀!”巧姐兒只覺得芒刺在背,動一下都會扎的自己渾身都痛.
巧姐兒以前的那些朋友,也漸漸遠了。南城海鮮連帶著把她的名聲也搞臭了,她的朋友曾經都已認識她為榮,現在也裝著不認識了,怕受牽連,任何一個跟她走的稍微近些的人都是感覺奇怪的。巧姐兒成績原先也并沒有出類拔萃,頂多只是還算努力的中游水平,這會兒老師們少了王熙鳳時不時給的一點好處,現在對她也漸漸不那么關注了。她倒懂事了不少,開始想著發奮讀書,成天整日地待在教室里不愿意出去。一方面是為了成績,一方面也是不想回家不想回寢室,她見不慣王仁對她家的糟蹋,也受不了寢室里冷冰冰的氣氛。可是,她的心理壓力實在是太大,成績是怎么也不見起色。她也想安心讀書,可是思緒不受控制地便想起每個人看著她的眼睛,惋惜,同情,幸災樂禍……
沒過多久,她的脊椎骨便出了點問題,醫生說,是她經常趴在課桌上睡覺的緣故。沒法,她只得帶著課本回寢室去,可誰知,鑰匙孔也像犯了病似的,怎么也轉不動。
大概是反鎖了吧。聽著寢室里的歡聲笑語,巧姐兒便用力敲起了門,以防她們聽不見。
寢室里突然間恢復了一片死寂,只聽得巧姐兒的敲門聲擲地有力。有人穿著拖鞋慢騰騰朝門口走來,但驀地又突然被什么止住了。巧姐兒硬著頭皮喊道:“麻煩各位,開一下門,可以嗎?”聽起來那么地想祈求,可這明明也是她的寢室。
有人干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不耐煩地道:“你是誰?”
“是我呀……”
“你又是誰,沒有名字?”依稀傳來拼命壓制住的笑聲。
“我是巧姐兒呀,你們的室友。”
“巧姐兒是誰,你們聽說過嗎?認識嗎?我怎么從不知道這個人呀……”
那人又繼續道:“我是想起來前一陣子有一個叫巧姐兒的室友搬了過來,可是,我們就壓根沒怎么見她回來過,誰知道是不是因為丑事太大了,沒臉待,就跑了呢!你不會是冒牌的吧!”
一陣哄笑隔門傳入巧姐兒的耳朵。終于有人聽不下去了,道:“可以了。開門吧!”
“好,巧姐兒你記住了,我是給你面子給你開的門!”
巧姐兒忍無可忍,朝著開門的人吼道:“你不覺得你實在太過分了嗎!”不知觸怒了開門人的哪根敏感的神經,那人開了門便跳著腳尖著嗓子指著巧姐兒道:“我過分?巧姐兒我告訴你,這個學校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家境優越,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經歷過家庭變故,也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家庭不完整!還沒有誰住個校還要裝作連床都不會鋪帶上鐘點工的。你家的南城海鮮已經倒了,你現在這樣裝給誰看?你哪來的優越感?”
“不是這樣的,我沒有故意炫耀的意思……”
“瞧,我可沒說你炫耀,這是你自己說出來的,”那個女生突然得意的笑起來,一步一步朝巧姐兒靠近:“你的風光已經是過去了,你沒必要每天擺幾本高大上的破書在我們面前裝蒜,也沒必要故意不回寢室待在教室假裝認真讀書惡心我們……”
“同學,你聽我解釋,我們有誤會。”巧姐兒強作鎮定道,她已經被逼到了樓梯口,她感覺自己受到了污蔑,有必要澄清,情急之中,她握住了那個女生的手:“你聽我解釋……”
“啊!!!我不要聽!”那個女生卻不管不顧地大聲尖叫起來,“你不要碰我,我不聽你解釋,我不想聽你借口,我根本就不想看到你!”她又喊又叫,瘋狂地廝打起了巧姐兒,接著,撒氣似的將巧姐兒重重一推,這一推簡直是要把她全身的憤怒和不滿發泄出來,巧姐兒身后一個懸空,沒能握緊扶手,整個人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這會,室友們都出來了,聚在樓梯上,她便摔在樓梯下方,好似一群人上帝似的瞅著一個斷腿的小丑。七嘴八舌的議論:
“怎么摔下去了?沒有事吧?”
“應該事情不大吧,摔一跤而已。”
“是她自己沒有站穩吧……”
“可是她剛剛抓了你,是不是也想動手……“
終于有一個站了出來,朝她道;”你快去醫務室看看吧,我們要午休了,幫不上忙.”接著,便慌慌張張拉著室友們回了寢。
巧姐兒拖著腿,倚著扶手緩慢地坐在臺階上,這一刻,她的心里是五味陳雜,何曾有人這樣對待過她。她的頭撞到了欄桿,用手一摸,居然還流了血,可她完全感覺不到痛了!她只覺得全身上下都是冰冰涼涼的,她想站起來,可是完全辦不到,她的腿已經扭傷了,整個腳踝都是麻木的,使不出力氣。她就那么艱難地一蹦一跳下了樓,從血色模糊的視線中辨別方向,一瘸一拐地朝醫務室的方向走過去。
她一向都是驕傲的公主,這一刻,她多希望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存在,這樣,沒有人知道她也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幕,可是偏偏這個時候就有人出現了。
“誒,巧姐兒!”是她的同學板兒。
“巧姐兒,你的腿怎么了?”板兒發現了她的腿不太對勁,追了上來關切地問,巧姐兒沒忍住,抬眼瞪了他一眼,此刻卻對上了板兒驚訝的眼:“你的臉怎么了,怎么都是血,怎么摔成這個樣子!”
巧姐兒恨不得抬手便是一巴掌劈下去,她知道自己這樣子很難看,可她不允許大家伙一個兩個地輪流來踐踏她的自尊,她的語氣很兇:“不就摔了一跤,你沒摔過跤?誰不是從小摔大的?!”
板兒忍不住笑道:“可是你都16了,也不小了。”瞥見巧姐兒是真的生氣了,板兒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只得伸手去扶她:“算了,我扶你去醫務室吧,以你這速度,指不定要走到什么時候。”
巧姐兒這下徹底爆發了,狠命推開了他,推得板兒一個踉蹌:“我就算再不濟,也由不得你們這么欺負人,至少我巧姐兒做事從頭到尾都問心無愧,犯得著趁人之危來落井下石嗎……”說著,巧姐兒這會眼淚倒似開了閘,剎也剎不住地往外淌,仿佛要把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委屈,一次性哭個痛快,哭個干凈。她越哭越激動,索性坐在地上,像個孩子似的,伴著強烈的哭聲。
“你說什么呢,誰欺負你了。”板兒不知道巧姐兒家里發生變故后,周遭還發生了那么多事,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只看著巧姐兒混著血和淚的坐在地上哭,生怕別人以為他和女生打架了,只得好言相勸:“你別哭了,哭是沒有用的……”
“憑什么,哭都不讓人家哭……”巧姐兒嘟嘟囔囔,卻絲毫沒停下來的意思。
這時已經有零零星星過路的同學朝這邊投來好奇的眼光了,板兒無奈之下只得攔腰橫抱住了巧姐兒:“行,你繼續哭,我送你去醫務室!”這也算是間接性告訴大家,他沒有欺負女生。
巧姐兒卻不知不覺間轉為小聲的抽泣了,一陣疲倦襲上了她的身體,她便蜷縮在板兒身上漸漸睡去了……
很少有人給過她這樣的懷抱。
她并沒睡多久,醒來的時候還在醫務室,板兒便坐在她的身邊,嘖嘖道:“巧姐兒,你真命大。”
“怎么說?”巧姐兒情緒已經穩定了不少。
“你也真是,太不小心了,醫生檢查了你的傷痕,是從樓梯上滾下去的。你這樣的情況,搞不好便會得腦震蕩,或者骨折一條腿,可你看看你,也就額頭擦破了點皮,腳也只是扭傷了,過兩個星期便可以恢復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板兒道。
“真的沒事?”巧姐兒莫名的有點興奮,打算下地試試,可是一動筋骨,全身又止不住的抽痛。板兒見了,連忙按住她:“誒,我沒說完呢!你身上現在青一道紫一道,亂動是很容易痛的。”
“哦。”突然,巧姐兒意識到了什么,惡狠狠地瞪著板兒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上青一道紫一道的?”
“我……”板兒一時語塞,漲紅著臉道:“我……什么也沒看見,醫生檢查的時候,我是轉過臉去的,她說的……”
料他也沒這個膽。巧姐兒暗暗想。
寢室看樣子是待不下了,那天下午,巧姐兒便決定回家看看,她特地提前十分鐘便偷偷溜出了教室,為的便是節省路程時間,卻撞上了她不該撞上的一幕。
她沒有想到王仁會狠成這樣。
“誒,慢點慢點,別磕壞了!”王仁一面插著腰,一面站在石子鋪成的階上,朝著里頭幾個工人指手畫腳:“到時候李老板挑挑揀揀砍我的價,我就從你們幾個頭上扣!”巧姐兒扶著圍墻慢吞吞拖了進來,便看見幾個魁梧大漢支著她的象牙白三角鍍金支架大鋼琴往外跑,她立馬便明白了什么,也顧不得腿腳不便,幾乎是連滾帶爬撲了上去:“站住!站住!你們不許碰我的鋼琴!”幾個魁梧大漢見她這般,只得手忙腳亂地將琴放下了。
王仁臉上閃過一絲不悅,卻還是舒了口氣,慢吞吞道:“巧姐兒,你急什么呢,現在你家都這樣了,這么個大東西你也用不上,倒不如賣了換點錢,你放心,舅舅講了個好價錢,絕不會虧了你的!”
“不行,這架鋼琴怎么都不許賣!”巧姐兒顫抖地說道。
“怎么就不許賣?我告訴你,你現在已經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了,你沒有選擇的余地!”說著,王仁便打算上前拉她。巧姐兒看準了他的企圖,順手抄起腳邊一塊石頭,狠命朝鋼琴砸過去:“這架鋼琴是我的,你既然要賣了它,那倒不如讓我砸了它!”說著,她又握著石頭朝鋼琴砸去,一下一下砸在王仁那顆嗜錢如命的心頭上,如刀如刺。
“嘿,我說你……”王仁想打,卻被屋里走出來一個裊裊娜娜的中年女人給攔下了,他沒好氣地朝著那女人道:“拉我干嘛?我打不得?”中年女人輕笑了一下,想不到這個巧姐兒性子這么烈,倒和王熙鳳有些相似,她也瞧準了,巧姐兒聰明,砸鋼琴砸的是皮外傷,只是賣不出什么好價錢了而已,還是可以彈得,音質沒有受到任何損傷。她輕輕道:“你這一巴掌打下去,莫不是辜負了她這身好皮囊?”她的心里,另有盤算。
那幾個魁梧大漢瞧見鋼琴被砸成這樣,只得收工回家了,中年女人朝著王仁的耳朵好言相勸了良久,王仁這才氣沖沖地回了屋,留巧姐兒一個人陪著鋼琴在外面。巧姐兒站在她熟悉的家門口外,一陣恐懼的陌生感,有這個男人和這個女人在,她不敢進家門。她有預感,王仁遲早有一天會把她的家搬空的!她顫抖著撥通了平兒的電話:“平姐姐,今晚我可以到你那過夜嗎?”
這段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過了期中考,到了家長會了,巧姐兒本想勞煩平姐姐代開,可是自從上次的砸鋼琴事件之后,平兒便忙開了鍋,動用了一切曾經在南城海鮮拿到的人脈資源,開始暗地里尋找起她的父親鏈哥兒,畢竟,鏈哥兒再怎么不濟,也不至于如此對待自己的女兒。自然,家長會平兒是沒法來開了,王仁卻不知從哪得來的消息,風風火火的趕到學校來,原本躊躇著如何向老師開口家長會請假一事的巧姐兒,此刻徘徊在辦公室門口,臉立馬變成了豬肝色。不巧,辦公室又傳來了劉姥姥訓板兒的聲音——板兒和她提過,他一直由自己的姥姥管教。
“你這小子倒會耍滑頭,這會兒老師都發現了,我看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姥姥,我們真的沒發生什么,只不過那段日子她腿扭傷了,身邊又沒個可靠的人照顧她,我……我看不下去,就舉手之勞,幫她點忙,扶她一把咯。”
“你糊弄鬼呢!普通同學干嘛這么躲躲藏藏,沒有問題才怪!”
“是她自尊心強,不想讓同學看見,就是為了不讓同學誤會,才故意這么遮遮掩掩,誰知道反而更加說不清……”
“那你還公然在學校抱著人家,這是怎么回事!”
“就是她那天摔傷了,根本走不動……”
這時,王仁也看見了巧姐兒,朝她奔來:“走,進去和老師說說話。”說著,也不顧巧姐兒下意識向后縮的手,便拖著她的胳膊往辦公室里拽。她看見板兒和她對視一瞬間,立馬低下了頭。
老師見巧姐兒也到了,這才開口:“女主角來了。”劉姥姥一回頭,這才發現是巧姐兒,驚得不知什么樣。她曾經拖過王熙鳳的母親幫忙給兒子——板兒的爸爸——青兒找份工作,這事還成了,現在青兒的工作又穩定待遇又不差,家里能有穩定的經濟來源,還多虧了王熙鳳,聽說南城海鮮一事,她早想來看看巧姐兒,可奈何平常又不大走動,怕這樣的相見太突兀了。又轉眼一想,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巧姐兒大概也就為母親的去世哭個幾天,吃的少的一樣少不了她,自己應該是瞎操了心,可眼下這狀況,鏈哥兒劉姥姥是見過的,旁邊這個兇神惡煞的男人顯然不是她的父親,巧姐兒又憔悴成這樣,比上回看見她瘦了不少,臉色也不大好,想來,也好不到哪去了。
果然,王仁一聽巧姐兒要早戀,開口便罵道:“你個死丫頭凈給我整些有的沒的,趁早,這書也別讀了,早點出去找份事做。”說著,也不顧老師勸阻,便拖了巧姐兒往外走。劉姥姥見狀,連忙追了出去:“誒,年輕人,年輕人,別激動,這孩子都小,年紀輕輕哪有不犯錯的道理……”王仁畢竟是個大男人,步子邁得大,劉姥姥跟不上,只得在后面追,板兒也追了過來。
王仁一面拽著巧姐兒飛跑一面罵罵咧咧道:“明兒起,你就跟著曹姐混去,趁現在年輕,多囤點錢,你是我的人,她虧不了你。”
曹姐便是那日從巧姐兒家里出來的中年女人,曹姐瞧準了巧姐兒的皮相不錯,氣質也不俗,又會彈鋼琴,人也靈活機靈,是個好苗子,便想教唆王仁讓巧姐兒跟了她去拉生意,那王仁游手好閑,變著法從巧姐兒家撈錢,聽得她吹這么一陣枕旁風,立即巴不得一聲。這會是抓準了機會將巧姐兒往這條路上推。
劉姥姥還在追著,好不容易抓上了王仁的胳膊:“年輕人,你可別沖動啊……”
“我們王家的事,容不得你這個外人插手!”四個人便這么拉拉扯扯地到了校門口.
“干什么呢!這么多人看著,丟不丟人!“平兒知道今天是巧姐兒的家長會,特地搭了車趕來,誰料在校門口撞上這么一出。王仁一見她便破口大罵:“你來做什么?你有什么資格來這?”
平兒懶得和他計較,恰巧以前和王熙鳳跟劉姥姥碰過面,便去問劉姥姥情況,劉姥姥便如實說了,還說王仁要把巧姐兒交給什么曹姐。
劉姥姥不懂這里面的道道,可平兒全都懂了!這曹姐是混跡于酒吧夜店有名的公主,王仁居然要把巧姐兒交給她,豈不是要讓巧姐兒也走上這條不歸路?
這會,連平兒也忍不住了,指著王仁的鼻子破口罵道:“你算個什么東西?我告訴你,鏈哥兒還沒死呢!你現在鳩占鵲巢,就是私闖民宅,這是犯法的!你沒有巧姐兒監護人的權利!”
“他鏈哥兒死在外頭半天不回家,誰知道是死是活,我是巧姐兒的舅舅!”
“鏈哥兒沒有死亡證明,誰也不能證明他去世了,不信,我們可以法院見分曉,還有誘騙未成年人從事非法工作,這算不算也是一樁罪?”
王仁沒念過幾天書,一聽平兒鬧著要打官司,便慫了下來。更戲劇化的是,賈寶玉這時給平兒打了個電話,說是已經找到鏈哥兒了。
巧姐兒終于恢復了清清靜靜的生活,沒事的時候,也喜歡玩一玩那架破敗不堪的鋼琴,因為習慣了那段板兒扶著她上下學的日子,兩人也經常相約著一起回家。沒過幾天之后,板兒便瞧見巧姐兒一臉心事重重地樣子,怎么也逗不開心,便試探著問:“怎么,你舅舅又來騷擾你了?”
“不是,”巧姐兒搖搖頭,躊躇一陣,道:“是我爸,他想向平姐姐求婚。”
巧姐兒停頓了會,組織好語言才又開口:“其實吧,我也挺希望平姐姐能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可是,我爸那樣的人……我也實在希望平姐姐有更好的歸宿……”
板兒笑了笑:“這要看平姐姐的選擇了,你在這瞎想也沒用,不過……我有件事也想和你說。”
“什么?”
板兒湊近了她,輕輕在她耳邊道:“我們考同一所大學吧,怎么樣?”
巧姐兒紅了臉,羞澀地點了點頭,終于,不管不顧牽起了板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