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2-09 13:41閱讀：56
我感覺父親的一種精神一種思想寄托于我的靈魂中，使我領(lǐng)會了自己所承載的使命！
我真正懂事，已于而立與不惑之間，不由地嘆息扼腕，執(zhí)筆時父親已故十年，把我出生長大的家事寫下來已是二十一年前大概剛輟學(xué)時的愿望，現(xiàn)在想來之所以沒有寫成，必定是讀書雖多，實(shí)無深刻意會、胸襟不夠遠(yuǎn)大的原因吧！
悲痛的消息
這一天客人絡(luò)繹不絕，我們的生意異?；鸨?，這是我懷孕了在單位休假幫老公打理的小生意，由于第一次做，還收了兩張假鈔，屆時剛發(fā)行新的一套人民幣，不怎么會認(rèn)假鈔。
我正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時候，很突然地看到了妹妹的同事來找我，她說你父親病了讓你回家，我招呼著，邊忙著手中的生意告訴她：“好，我明天就回家?！彼谲P躇著，我忙問：“什么??？”
她吱唔著問我：“平時他有什么?。俊?/p>
我好好想了想說：“他就是愛喝酒，也沒有什么病。”
她有些著急地說：“啊，就是，你快拾掇拾掇現(xiàn)在回去吧！”
其時我心里還生著父親上次趕我走的氣呢，因我說話太直嗆了他。于是我根本就沒多想她緣何這般地催我快走，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邊從包里摸索著什么， 邊說：“啊，你妹妹叫我找著你就給她打電話呢?！蔽抑活欀种械纳猓噶酥概赃叺碾娫挸姓f：“那邊有?！彼f：“哦，我有。”那時人們沒有幾個有手機(jī)的。
我忙碌著，她也跟在我屁股后頭轉(zhuǎn)悠著，“撥通了！”說著把手機(jī)遞給我，我接過來“喂”了一聲便聽到妹妹的哭聲：“姐，咱大死了！”頓時我蒙了，手里的手機(jī)也不知什么時候被拿走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老公看見我的樣子，什么都沒問，對著遞過錢來的客人說：“不好意思，我們不賣了?！币粫Ψ蚶瞎帐昂昧耍阌媚ν熊囕d著我，淚水迎著風(fēng)劃到耳后，就連摩托車的嘟嘟聲都象在干嚎，我以為我到了家會撲上去撕心裂肺似的痛哭，可是當(dāng)看到父親那躺著的遺容，像極了先前干累了活兒之后沉睡的模樣，讓我不忍打擾。
母親說原來說好了二姨夫冬至來玩兒，就殺只雞，可是那天父親想吃，母親不悅地說：“不差這幾天了，就等她二姨夫來了再吃吧！”于是父親去買了包小蠶蛹當(dāng)酒肴，吃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餐。
記得父親問過我：“嫚字兒，你說我上你二姑家去趟？”我問：“你覺得你和我二姑誰對誰錯？”
“我沒錯?！?/p>
“那你去不就等于承認(rèn)你錯了嗎？”
父親惦量了一下，沒去。
在后來的日子里我常常譴責(zé)自己，如果我讓他去，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悲劇了呢？喝酒之后再喝農(nóng)藥該有多痛多苦哇！ 老的差了不差?。ㄉ希?/p>
父親的三個孩子中只有我最了解他的內(nèi)心與他的思想，從讀了老子開始我已經(jīng)從父親的死亡中解脫出來，十年以來常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以至于使八歲的兒子立下志向：要發(fā)明時光機(jī)，讓姥爺復(fù)活并且不再酗酒，過上幸福生活……
二姑與父親
為父親辦喪事的時候，我聽見幫忙的抑或是圍觀的人七嘴八舌的議論：“本勝活著的時候最親他二妹妹了！”這時我二姑的哭聲越發(fā)悲痛了。
記得奶奶在世時跟二姑說過：“到時候我死了你不能排在前面（大姑已過世）”二姑歷聲說：“我為什么不能在前面！”奶奶也跟她大聲說：“你已經(jīng)押給你二娘了嗎，你！”二姑滿臉不高興。
母親說二奶奶死的時候，二姑跟父親鬧過，母親說：“她二姑，不該你哥的是……”
“他不說人家知道嗎！”二姑喝斥著。
看著他倆還繼續(xù)鬧，母親說她沒辦法，就對著父親的臉來了一耳刮子，才阻止了他倆。后來二姑再也不理父親，半夜想二姑了，父親打電話過去，二姑不接。
這是父親已故十年我才知道的他們中間的這點(diǎn)事兒，父親那年正月問我時，我只知道他們倆有點(diǎn)兒矛盾，并沒細(xì)問到底是什么事兒，我不喜歡聽他們絮叨他們那代人的矛盾，本來他們中間的矛盾影響到我們這一代我心里就已經(jīng)很不痛快了。
奶奶死的時候，父親幾度傷心欲絕，他用酒精麻痹著自己，但依然保持不醉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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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給父親打氣，于是他反問我一聲：“那，吆喝？”他的表情呈微醉狀態(tài)，眼珠已經(jīng)不怎么靈活，我點(diǎn)點(diǎn)頭，忽然就聽他歷聲一喝：“都給我出去！”
從此以后，姑姑們就連我和妹妹的婚事也不與我們來往，徹底失去了聯(lián)系，形同陌路人。
二姑在他們姊妹當(dāng)中是最理解父親的人，能說上知心話，讓人感覺比較貼心。所以我十幾歲時，在每年正月里，父親就用自行車帶著我，去二姑家出門兒，最多二十里地，騎自行車需要好長時間，那時對我來說，最美的事兒就是坐在父親的車子上看路邊風(fēng)景，愜意又美好，而現(xiàn)在這些卻成了我記憶中的風(fēng)景，偶爾記起，有傷心也有難過。
記得小時候在奶奶家，總是二姑把滿屋的人逗得哈哈大笑，有位幽默大師曾講過，幽默跟滑稽是兩回事，幽默是很深的藝術(shù)，沒有一定的學(xué)識不會幽默，所以我挺佩服二姑，如果她得到專門的培養(yǎng)，肯定不是今天的她。
而父親曾不止一次對我說，他上學(xué)那會兒，不是第二就是第三，后來教我自然課的丁寶生是第一。
如此父子
為了繼續(xù)讓父親上學(xué)，爺爺拒絕了村書記的兩次“上門兒招聘會計”又一次，爺爺在胡同口碰見村書記，他笑呵呵地看著爺爺，沒等他開口，爺爺就對他吼：“你不用來了，我不讓他去！”爺爺說完村書記更樂了：“嘿嘿，他自己同意了！”爺爺說他當(dāng)時肺都?xì)庹恕?/p>
“我告訴他說，不用你，不用你（幫爺爺賺錢）我自己干就行，他不聽?！?/p>
爺爺在晚年時經(jīng)常跟我說起這件事兒，而且他說的時候眼珠子瞪得老大，吃著父親為他活捉的蛇膽，那黑眼珠格外黑格外亮，看起來恨恨地樣子。
記得我回家問過父親：“你為什么不聽爺爺?shù)脑捓^續(xù)上學(xué)呢？”父親坦誠地說：“不是為了幫你爺爺減輕負(fù)擔(dān)么！我們這么大的家口就他一個人干！”我有四個姑姑，一個小叔叔，那會兒不算母親，一共八口人。奶奶是小腳，干不了活兒，姑姑叔叔們還小。
于是我終于明白母親那些怨氣的來由了，而每逢母親埋怨時，父親總是一句話：
“老的差了不差！”
我印象中父親和爺爺?shù)脑捄苌俸苌?，真記不起來他們倆坐下好好聊過天。爺爺?shù)幕饸庹媸谴?，一輩子沒怎么理會過父親，只在晚年反復(fù)跟我叨叨父親自己答應(yīng)村書記的事兒，好像有意對我傳達(dá)著什么。
一個父親對兒子放棄自己的美好前程而大惑不解，用一輩子不管他給予懲罰。
一個兒子放棄自己的美好前程來守孝道，換來了父母的不解與姊妹的冷落，最后終于不能坦然面對，寧可用自己的生命來說明一切！
這是我給爺爺和父親的生命注解。
父親把自己的善良與智慧繼承給了我，可他沒讀老子是天大的憾事，老子說：“上善若水?！比绻赣H明白何為上善，我想他肯定有個別樣人生吧！”
br> 仆人的孩子
母親說有我的時候，父親很年輕，都不好意思抱我。
他們在結(jié)婚周年紀(jì)念日那天生的我，我24歲時，給他們買的禮物慶祝銀婚。是一位白發(fā)老太太與老爺子坐在一起的泥塑，還有一只貓在老太腳下玩著老太扯出的毛線球?？雌饋砀赣H挺高興，母親可覺得我買這東西是浪費(fèi)錢呢，笑著嗔怪我買這不能吃不能用東西。
母親大字不識一個，年輕時去我們村要過飯，我還有兩個姨餓死了。母親六歲就干農(nóng)活兒，不怕吃苦，嫁給父親時，外公還掉淚了呢。
我小時候跟著母親吃盡苦頭了。小叔叔就比我大四歲，二姨說，小叔叔把盛過魚的袋子套在我頭上，憋得我張牙舞爪的，滿炕的人哈哈大笑，讓她給碰上了，把他們罵了一通。
母親只知道去地里干活兒，吃完他們留的殘羹再去洗全家人的衣服，我爬到河里，奶奶抱著表弟，看著也不管。
小叔叔經(jīng)常在背后嚇唬我，都嚇傻了，眼睛直愣愣地盯人，母親常把我托付給一個與我同輩的大姐照看，這位大姐跟母親說：“俺不敢給你看了，她的眼睛怎么直愣愣的，不轉(zhuǎn)眼珠子?！?/p>
聽母親講這些時，我怎么覺得我是小叔叔的活玩具呢。
我們村隔5天就逢集市，姑姑常帶著表弟回來，我?guī)缀跆焯於既ツ棠碳?，有一次表弟看見我，拿白眼珠瞥了我一眼，蔑視地說了我一句，至今我還記得很清楚，所以回憶起我的童年，總感覺自己就像仆人的孩子。
爺爺對父親的懲罰，害苦了母親，這對母親來說，極不公平，到現(xiàn)在每逢我跟她提起從前，她心里還有余悸，透心涼。不過，奶奶臨終前的日子里對母親的評價，使她的心得到了些許安慰。
奶奶跟鄰居老太太說：“真沒尋思，媳婦能這么伺候我……”
爺爺死在奶奶前面，母親說奶奶臨終前跟爺爺說話呢：“你快叫我磕倒磕死吧，要不就困覺困死吧！”
晚上奶奶上廁所，母親說：“我扶你吧！”奶奶說：“不用……”就在九點(diǎn)多鐘時奶奶停止了呼吸。
奶奶是有福的人。爺爺伺候了她一輩子，她還常耍脾氣呢，父親和姑姑們又那么孝，就是爺爺死后，奶奶輪到小叔叔家，讓她非常不愉快，從小叔叔家剛回來，奶奶就拉著父親的手，象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說：“兒啊，我想你——”每當(dāng)父親跟我說起這幕，他都會流下心痛的熱淚！而他也只能手舉酒杯，跟自己生氣。
珍貴的記憶
我最喜歡到我們水庫邊的地里去干活兒，水庫北邊是我們村幾十年的老山林，再往北就看見藏馬山了。
如果碰上澇雨天，我們這塊地就會淹掉一部分，水上不時有野鴨子和一些不知名的鳥飛過，在山林里干活時，父親劃著小船載著我來回走過，感覺很美，在柔柔的水上聽著小船劃過后潺潺地水聲，猶如進(jìn)入一個仙境，父親看到我幸福的樣子更加賣力地?fù)u著擼槳。
幸福的時刻往往會稍縱即逝，今天重新回憶起這樣的美好時刻，就像又經(jīng)歷了一次，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有天早上，我和妹妹跟著父親去這塊地里干活兒，到了地里天才蒙蒙亮，我看到北邊的山上白白的全是云彩，便吃驚地指給父親看，父親一邊干著活兒，慢條斯理地說：“那是大山害冷了，白云給他當(dāng)被子蓋蓋?！蔽胰粲兴?，哦，原來是這樣！
干活時，父親還給我們講過亞當(dāng)夏娃的故事，講得繪聲繪色，我聽得入了迷，好像已經(jīng)置身其中。
最后一次跟父親親近，好像是村里有人給我介紹男朋友，只要我喜歡，父親臉上就會寫滿幸福，回家的路上我挽著父親的臂膀，他靜靜地聽著我的心聲，不時地附和著我的談話。這是我唯一的一次手挽父親的胳膊，這種記憶是珍貴的，彌足珍貴！
我到了叛逆的年齡常常使父親大發(fā)雷霆，他又舍不得打我，無奈之下就趕我出去，而我會悄悄地蹲在大門外旁邊的旮旯里，他卻跟在后面出去找我，我再悄悄地溜進(jìn)門去，想來我們姐弟三個最淘氣的就是我了，常常說話激他的也是我，所以我最不討人喜歡。
現(xiàn)在我還清楚的記得，一次吃飯，大家都各人吃各人的，很少說話，父親趁我低頭吃的空兒，忙不迭的夾了一塊瘦肉放在妹妹碗里，妹妹也配合，迅速送進(jìn)她的小嘴巴。這一切我都看得很清楚，一直裝作不知道，直到長大了才揭發(fā)他們的丑行，父親不說話，妹妹就奸笑。
還有一次記憶深刻的就是我去園子弄菜，回來路過奶奶家的后窗，正好聽見好像是三姑夫從濟(jì)南回來了，父親對他說：“小芳（妹妹）還行，那個鱉孽個……”這事兒讓我一直記到現(xiàn)在，這是給我作反面廣告啊，對我的人格是極大的降低。
所以在后來的日子里，我總跟他唱反調(diào)，以至于臨死前他都沒想著我，給我留下終生的遺憾和悔恨。
我叛逆的年齡好像格外長，20歲了，母親還嗔怪我真是長不大的孩子，太任性，小心找不著婆家。我沒放在心上，根本沒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好。如果不是受父親讀書的影響，我可能這輩子就白活了。
每當(dāng)父親拿我沒辦法的時候，母親就在旁邊說：“這孩子還不是隨你，爺倆一個脾氣！”
其實(shí)全世界也就我最了解父親了，只不過忠言常常是逆耳的，我對父親說話就是太直白了，讓他接受不了。
人最可悲的就是沒有忠心的朋友，父親總在猶豫不決的時候想到來問問我，而他直到最后也沒想想，只有他這個叛逆的女兒才是他真正的朋友，活著的時候是，死了還是！十年以來我一直伴隨在父親左右，聆聽他的心聲，追隨他的靈魂的所在。
相信父親在那邊是欣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