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云裳借著休息的假日乘車去商業(yè)街，打算為即將六十歲的爺爺淘一份寶物賀壽。在七轉(zhuǎn)八拐之后，才暈暈地轉(zhuǎn)進(jìn)了一條古玩老街。
她擇了一條古樸典雅的店鋪?zhàn)哌M(jìn)去。一推門，風(fēng)帶動頭頂?shù)那嚆~風(fēng)鈴叮叮作響。室內(nèi)燃著熏香，一切都古樸的悠遠(yuǎn)難及。云裳在紫檀架上相中一方墨硯，左看右瞧，都覺得相稱極了爺爺?shù)臍赓|(zhì)。結(jié)賬付錢，一切都做完，云裳打算推門離開，從街頭吹來的風(fēng)又引得風(fēng)鈴叮叮作響。
“姑娘且慢，本人覺得姑娘與這店鋪有緣，內(nèi)心深覺歡喜，打算送姑娘一件小禮物，以表歡心。”店主說著，就向前遞了一枚尺長的桃木盒，打開盒蓋，里面整齊地?cái)[放著三支松香。“這松香有助眠作用，看姑娘面帶倦意，不知這松香能否助姑娘安眠？”云裳抬眼打量店主，一頭花白華發(fā)長長披散，與他的言語一般，古老的透出年代感，細(xì)看長相，眉尾略長，一副長壽態(tài)，這和藹的面相讓她不覺想起自家健碩的爺爺。低眉間，便笑語接過：“謝謝老人家細(xì)致的觀察，我的確有時常失眠的癥狀。”
這晚，云裳依舊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入眠，煩躁間，不覺想起今日偶得的松香，就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點(diǎn)燃松香，興奮的躺回床上，準(zhǔn)備入眠。
半夢半醒之間，她只覺那似煙似云的氣體縈繞周身，而耳邊，悠遠(yuǎn)的風(fēng)鈴聲中，又糅合著桐琴古樂聲。她用手去趕身邊的煙霧，想要一探究竟。
待濃霧緩緩散去，那絲竹之音也愈漸清晰，只不遠(yuǎn)處的水榭臺上一粉衫女子背對自己，望荷自奏。那略帶歡喜的琴音在女子的指縫間緩緩流淌，與這靜到使人落寞的景致相差甚遠(yuǎn)。云裳內(nèi)心好奇不已，想走上前去，詢問是何事令她喜不自禁，思索間，便踏著風(fēng)鈴聲和桐琴音走上前去。
那女子似聽到腳步聲，便轉(zhuǎn)頭回望，琉璃的杏眸里閃現(xiàn)驚奇，竟有人與自己這般相像。在云裳思索之間，那女子就輕啟朱唇，道：“妹妹名喚云羽裳，不知姐姐姓甚名誰，為何與我長得這般相像？”云裳在內(nèi)心驚詫，這女孩不只與我長得一般無二，就連姓名，也甚為相似，實(shí)屬異常。
河風(fēng)煦然，推動頭頂?shù)娘L(fēng)鈴片片相撞，叮叮作響。云裳回神，想起眼前麗人還在盯著自己詢問，就隨口道：
“妹妹叫云羽裳啊，我叫云裳，至于我長相為何與你一般，也屬正常，畢竟世間人口千千萬，都是兩只眼睛一只鼻子，張的相像，也難免吧。”
“嗯，說的也是。看姐姐衣著裝束不像云楚國人吧？”
“嗯，不是，我是華夏來的。”
“華夏？”那女子輕聲呢喃，最終歉意笑笑，“恕妹妹見識淺薄，不知華夏處于云楚國何等方位，不過，無妨，能意外與姐姐相遇已是緣分。”云裳暗自松一口氣，笑笑不再言語。那名喚云羽裳的女子也坐下來接著彈奏未完的曲子。
曲畢，云裳才啟唇道：“剛才聽小姐琴聲中透著歡喜，不知喜從何來？”“姐姐喚我羽裳就好，至于喜……”說話間云羽裳就低下了頭，仔細(xì)一瞧，耳根也開始泛紅。云裳心里了然，看著她這般模樣，也眉眼彎彎。調(diào)笑間，又聽云羽裳道來：“半月后大婚的公子是南越新登基的王，御塵……”
……
喜轎一頂，在吹吹打打的喜鬧之中抬進(jìn)了南越國城門。與此同時，隨行的一眾人還有上千精兵，這是云楚國國主擔(dān)心公主安危特意派遣。
等到隨行兵將全部進(jìn)入宮門內(nèi)，宮門突然大關(guān)，城墻上亂箭飛來。突遇襲，兵力大損，死傷過半。待城墻之上射手退去，上千隨行兵只剩區(qū)區(qū)百人。云裳是云羽裳的陪嫁，在兩軍沖突正盛時，就拉上云裳往內(nèi)殿奔去。
人的兩條腿怎能逃得過疾速而來的飛箭，云裳只覺羽裳腳步一頓，殿前的大理石板上便開出一朵朵血色的花。云裳杏眸圓睜，連忙轉(zhuǎn)頭去看羽裳，那火紅的嫁衣被刺穿，從背后射入的箭已沒過前胸，嫁衣上的金翅鳳凰被汩汩的鮮血浸染，似要在血光里涅槃。
云裳想要與羽裳話語，卻驚得張口不能言，想要伸手去撫她臉頰，只是，羽裳的微笑離自己愈來愈遠(yuǎn)……
整支香已燃成灰燼，一室的松香味兒也漸漸飄散，只留點(diǎn)點(diǎn)余痕。
陽光透過窗簾，把光亮帶進(jìn)臥室。云裳悠悠轉(zhuǎn)醒，卻不知此刻已經(jīng)幾點(diǎn)光景。她本該因一夜安眠而歡喜，卻不知為何，歡喜不來，心口莫名一痛。甩了甩酸脹的頭，索性，也不去回憶那支離破碎不記些許的夢，起身，讓身心浸入明媚陽光之中，感受這初夏暖意。
……
夜又一次拉過簾幕，讓車水馬龍的鬧市享受片刻的安靜。云裳像往常一般休息，卻依舊進(jìn)入不了繁花夢境，無法，只得再一次點(diǎn)燃松香，任邈邈香霧撫平躁動的不眠心。
……
一頂喜轎在熱鬧之中由城外抬進(jìn)宮城，又在軍兵的前引后護(hù)下順利入宮。一旁的云裳說不出個一二，只覺得這一幕，甚為熟悉，至于在哪兒遇見過，又想不起，記不得。只有一顆無律跳動的心，在訴說一切是真的在進(jìn)行。
一眾行人入宮之后，只有轎夫?qū)⑾厕I抬進(jìn)昭華宮，而一干將士，則被侍衛(wèi)帶去尚軍局安置。
進(jìn)入殿內(nèi)，一路的繁華奢鬧都?xì)w于平靜，只靜心等待新婚禮成。云裳雖覺內(nèi)心慌亂，卻也不得不依著禮俗退出大殿。
從寢殿出門來，月已初升，疏星點(diǎn)點(diǎn)。風(fēng)拂過繁花枝椏，香瓣輕落，殘香縷縷。晦明晦暗的蕭聲邈邈輕至，大喜之日，不知何處憂傷難自抑。
云裳順著蕭聲，躲離巡衛(wèi)，四處尋覓，不覺，迷失在悠悠竹林里。那料峭絲音也隱隱遁去。只得暗嘆，自蠢，好奇害死貓。夜色里，即使是金磚碧玉的王宮，也難掩晚夜寒意。無奈之舉，只能倚著小路，尋回?zé)艋疠x煌的內(nèi)宮。
千轉(zhuǎn)萬繞，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待云裳重回昭華殿前，暖陽早已日上高天。她仰頭上望，青天耀眼，日光熠熠，整個人都要昏溺在白光的虛妄里……
是的，真的已日上三竿，金光耀目了，即使是沉睡的云裳，也覺出光亮，在炎炎燥熱里醒來。
她一面按壓隱痛的太陽穴，一面暗忖自己入睡沉沉。昨夜的香，早已燃盡，滿室連縷縷余霧也未留存。她暗自驚嘆這松香的威力，只望它不會添有毒香癮品。
輕松了整個周末的云裳輕覺失眠有所緩解，便不去再取最后一支，只是搖頭輕笑，語，留支算作青山柴。
是夜，電閃雷鳴，大雨瓢潑。道道閃電驚懼著云裳，心有暗怕，不得入眠。閃電幌照間，她撇見梳妝臺上的桃木盒，憶起最后一支松香，欣喜這個狂暴的夏夜可以在安穩(wěn)中度過了。連忙找尋打火機(jī)，燃起香。
縹緲間，云裳不知自己身處何方，只是耳邊隱隱的喜樂聲像是從稍遠(yuǎn)的方向傳來。
她抬腳順著小徑試探著向前方摸索，渴望走出迷茫。半天時辰后，在抬頭望去，大殿的門匾上燙金大字已被灰塵覆染，卻也不難看出上面飄逸的書著：昭華殿！
這三個大字刺痛了云裳的雙眼，她猛然憶起昔日種種，恍惚間，滿眼的喜帳花燭與血染嫁衣在眼前交相輝映。
云裳匆忙向里間奔去，可除卻窗外黃到發(fā)白的芭蕉葉沙沙掃窗，整個宮殿，再無活物。
云裳不知自己為何會對這個長相與自己相似的少女心存憐惜，并且早知她紅顏薄命，終究逃不了一個死，可淚水還是不可抑制的涌眶而出。
殿外的風(fēng)穿過走廊，跳進(jìn)內(nèi)室，搖晃的殿頂?shù)娘L(fēng)鈴叮叮作響。云裳在清脆悅耳的鈴聲里回過神來，打算闖去另一方熱鬧里，去瞧瞧這個令美人香消玉殞的南越王有怎樣的魅力使得羽裳在數(shù)月之間魂斷異鄉(xiāng)。
失落里的云裳跌跌撞撞的摸爬到燈火通明的大殿，正想要提步闖入，就看到一抹明黃身影搖晃間推門而入。當(dāng)初的羽裳是否見過這般模樣的王，云裳不得而知，只知此番情景下的一方霸主讓人甚是深惡。
云裳闖上前去，悲憤使她想要破門而入，可當(dāng)她把手真真放在門框上，打算推門時，目光里，卻出現(xiàn)這樣一幕：羽裳坐在鏡前梳妝，身邊丫鬟報(bào)，喜收來自云楚的書信，欣喜之余，忙拆書信，白紙黑字，上書：云楚國王為女外嫁為后外出狩獵，以顯國威，卻屢屢遇刺，最終命喪黃泉；王后驚聞此事，悲從心起，長病不起，最終香消玉殞；幼子登基，內(nèi)臣當(dāng)?shù)溃魜y朝綱；南越出擊，云楚城池節(jié)節(jié)敗退；邊疆進(jìn)犯，將士寡不敵眾，險些被俘……羽裳頹然，失神呢喃，一切都是圈套，圈套，圈套……終了，遣散侍女，重更嫁衣，三尺白綾，命斷懸梁……
云裳驚詫，不知御塵為何野心如此狂野，不惜耗費(fèi)心力兵力財(cái)力去吞并另一大國，傷害萬千百姓。只懂得擴(kuò)張版圖不顧及百姓生死的王，窮兵黷武，盡失民心，終究在歷史行程里前行不遠(yuǎn)！
云裳頹然，失落回歸。半路上偶遇一名侍女，想走上前去詢問她，羽裳葬在何處，可她的手還沒抓住侍女的衣服，手就從她的身上穿過。并且，那侍女并沒表現(xiàn)出任何異狀。驚訝里回頭，卻猛然發(fā)現(xiàn)，湖邊的倒影里，除去侍女，再無他人。而觸碰過他人的右手，也開始幻化透明狀，直至，云裳整個人在繁花里隱去……
松香還沒有燃盡，那半支仍在星星的燃吐灰燼，而云裳卻已從震驚中驚醒，內(nèi)心久久不能平靜。
拉開紗白的窗簾，窗外的暴雨早在時光流轉(zhuǎn)里悄然退去，余下滿地殘花和灣灣水漬。晨光熹微，雨后天爽氣新。昨夜的種種也隨著那場暴雨，在云裳的生命里退去，只遺留點(diǎn)點(diǎn)哀愁與萬千感慨。
截?cái)嗌形慈纪甑挠嘞悖者M(jìn)桃木盒，真正的封鎖。鎖一段哀戚，也掩一段悲虐。收拾妥當(dāng)，整頓好心情，云裳再一次將自己投進(jìn)整天的忙碌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