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第六話)-冤家路窄

《帝姬》目錄

前情回顧:分庭抗禮

庭外落花繽紛,燕子低飛,太傅施瑜拿著把戒尺,負手看著殿外的一片盎然春色。

宮千婉將視線從書卷后移出,偷瞄一眼不遠處的夫子,趁其未見,手肘撞了撞旁座上正專心溫書的謝衍,小聲相告:“子衍,姜符攜了陳年桂花釀,午時在鼎風酒樓等我們。”

“……”謝衍瞅一眼緊守在庭外的夫子,朝宮千婉擺出一個無奈的表情,隨后繼續(xù)低頭看書。

宮千婉又撞一下謝衍,同時在謝衍回過頭來時指了指大殿側邊的一扇窗子,示意出逃路線。

謝衍看著宮千婉灼灼期盼的目光,第四十九次妥協(xié),與之同流合污。

酒樓之上,旌旗輕搖,楊柳依依,一陣清甜的酒香散入花香中,若隱若現(xiàn)。

“姜符,不如你入宮當御廚吧?”宮千婉品一口酒,甘洌的瓊釀入口,意猶未盡,咂巴咂巴嘴陶醉道。

“姜府的公子進宮當廚子,此事若傳出去怕也不失為一段佳話呀!”一旁的謝衍搖著扇子,打趣道。

姜符也笑,為大伙斟滿酒,對宮千婉道:“你當真是要攬盡天下英才,便連我這廝會釀幾口小酒的閑人都不放過?”

酒樓里有說書先生正在講燕國三皇子的奇聞軼事,宮千婉一面低頭抿酒,一面豎起耳朵留神聽著。

“話說三皇子戍邊五載,邊關苦寒,殿下便與將士們同吃同住,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是為軍心所歸……而這三皇子最教人佩服的便是他運籌帷幄,與少將軍蕭朔里應外合,短短三日便奪下辰國兩座邊城,平定外亂,打破了辰王擴張的野心!”說書先生唾沫橫飛,神采飛揚地講述著三皇子宮千瀾戍邊五載的種種事跡。

“昔日,辰國仗著兵力強盛、地廣人眾,而吾燕國自老將軍逝世后便無領兵之將,故而屢次侵犯吾國邊境,意圖擴張疆域,不想燕人并非只懂經(jīng)商,也有三皇子和蕭將軍這樣的少年英雄,此番也讓他們領教領教吾國的鐵騎!”

話畢,座下一眾百姓皆拍手稱贊道:“三皇子果真是我燕國的守護神啊!”

宮千婉也頗覺自豪,時而點頭贊同。

這時,不知人群中有人說了句:“三皇子如此厲害,聽聞陛下之前遲遲不立儲君,便是要等三皇子從邊境歸來,如今三皇子班師回朝,想來這燕國儲君之位便已定了!”

此言一出,酒樓中吃飯喝茶的客人中頓時人聲鼎沸,議論紛紛。

諸如二皇子無望策立為儲君此類,兩人家世背景、過往經(jīng)歷無一不被拿出來調(diào)侃,淪為飯后談資。

眼見宮千婉臉色越來越沉,執(zhí)杯的手指節(jié)逐漸發(fā)白。

“成王敗寇,此乃常事,相比猜測儲君之位花落誰手,倒不如坐觀這明爭暗斗的奪嫡之戰(zhàn)來得更為有趣些。”不知是誰一句話,瞬間燃起了宮千婉的怒火。

“啪!”茶杯重重拍在桌上,宮千婉霍然站起來,將同桌的謝衍、姜符嚇得不輕。

眾人聞聲回頭,便見一位青衣束發(fā)的年輕公子氣白了臉,一雙美目憤憤不平地瞪著方才出言不遜的那人。

宮千婉壓制住內(nèi)心的怒意,而語氣卻控制不住地咄咄逼人:“國家政事豈是兒戲,何由得你如此妄論非議!”

那人一身錦服背對著宮千婉,聽聞此言停下了手中把玩的扳指,回過身見宮千婉白皙清秀的模樣,只當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不欲與其爭論辯訴,索性謙和一笑道:“這位小兄弟,在下不過是陳述事實罷了,何來非議之說?”

宮千婉平素最不喜人說她二皇兄的壞話,此時更是義正嚴辭,話中帶刺道:“我只知道在他人背后亂嚼舌根乃是長舌婦人所為,并非君子之道。”

“小兄弟,識時務者為俊杰,今日在下心情好,敬你一杯酒,你便乖乖喝下,莫要不識趣,非得要喝罰酒才肯罷休!”錦服男子眉心微蹙,語調(diào)漸冷、笑意轉涼,半是勸諫半是威逼。

宮千婉偏生吃軟不吃硬,于是直直對上那人的目光,冷笑一聲:“若我執(zhí)意如此,你奈我何?”

“呵,這便要問問在下的侍從了。”那人倒也從容,頃刻便轉過身繼續(xù)喝酒。

只不過身后十幾個家仆打扮的侍衛(wèi)已將宮千婉眾人從從包圍起來。

謝衍、姜符兩人見狀對視一眼,已將當前局勢看清:此人穿著打扮皆頗為精致講究,并且又有十多個侍衛(wèi)貼身保護的,想來身份定然不同尋常,莫不是其他三國為慶賀公主及笈禮遠道而來的使臣。

謝衍不由在心中暗嘆一聲,他們此番擅自離宮,在外不便亮明身份,為避免多生事端,此時也只好退讓一步。

“小弟年少莽撞,此番多有得罪,還望公子見諒!”謝衍收起扇子,握拳賠禮道。

錦衣男子沒有多大反應,而是將扳指扣在桌上,側頭見宮千婉氣的發(fā)抖的樣子,微微一笑道:“有些話我既然說得出口,那便是有說這話的資本,故而無所畏懼。而你,在還需要別人解圍時,還且收好自己的爪子,否則抓傷他人事小,連累朋友事大。”

說完,男子一個眼神示意,侍衛(wèi)便全部散開來。

“你……”宮千婉生平第一次如此吃癟,更何況是他先惹事端,此時倒像是她犯了錯,一時間氣得不行。

謝衍和姜符二人為免再生事端,于是一左一右硬將宮千婉拽走了。

錦服公子勾唇淺笑,眾侍衛(wèi)也都坐下繼續(xù)喝酒歇息。

熟料身后“嘭”的一聲,錦服公子嘴角還沒來得及彎下去,只覺頭上傳來一陣清晰的痛意,一個茶壺滾落在腳下。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偷襲他。

待眾人反應過來,扭頭一看,只瞥見一個青色的身影迅速隱入巷子里。

“是方才那小子!”幾個侍衛(wèi)奪門正要去追,卻被錦服公子沉沉一聲喝止道:“不用追了!”

錦服公子一面揉著自己的腦袋,一面意味不明地笑道:“他三人佩戴的飾物都是上等的羊脂玉,想來是燕都貴族子弟,過幾日公主的及笈禮宴上,必定還能再見,這筆賬適時清算也不遲!”

燕朝戊子年四月十七,牡丹盛開之季,燕國迎來了最盛大的場景,辰宜霓三國皆派使臣入朝,慶賀燕國安婉公主及笄。燕國上下舉國同慶,設宴三天三夜,整個燕都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公主,公主。”御花園內(nèi),宮女們四處尋找宴席的主角。

宮千婉將手帕蓋在臉上,枕著胳膊睡在花園一塊平坦的石頭假山上,假裝沒聽見。

待丫鬟們走遠了,她才慵懶地打個哈欠,心生感慨,睡在這兒曬太陽比在宴席上禮待賓客舒服多了。

“啪。”一個石子打在頭頂?shù)暮L幕ㄖι希h下幾片花瓣在宮千婉發(fā)間。

宮千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謝衍那個家伙,于是懶洋洋地招呼了聲:“知道你會來,特地給你留了半個位,你自個兒上來。”

話音剛落,宮千婉便聽到耳邊一陣風吹衣衫的聲音,是輕功騰飛而上的聲音。

“此處當真是愜意呀!”那人在宮千婉身側的空位躺下,瞇眼看著頭頂?shù)呐柎┻^一簇簇海棠花照在身上。

“那是自然……”正得意時,宮千婉突然回想起來,謝衍和她一樣是不會武功的,更何況耳邊這人的聲音雖聽著有些熟悉,與謝衍的聲線卻全然迥異。

宮千婉頓時一驚,未待掀開臉上的手帕,就及時擒住對方的手,翻身坐起,低聲喝道:“你是誰?”

“你又是誰?莫不是個偷懶的宮女?”熟料對方另一只手早已揭開她面上的手帕,略帶輕浮地笑道。

臉上突然沒了遮蓋,宮千婉一時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于是便給了那人看清自己模樣的機會。

“是你,你竟是個女子!”那人的語氣由原先的輕浮轉為驚訝,又由驚訝轉為幾分隱約的欣喜。

宮千婉用袖子擋住太陽,正心想自己今日穿了件粉色長裾衣裳,怎么還能被認作男子,此人莫不是個瞎子?

待睜開眼看清面前華服男子的容貌后,她才后悔萬分,終于體會到何謂冤家路窄。

面前這人不正是前日在酒樓被她用茶壺砸了腦袋的那個無賴嗎?

“……”思前想后,宮千婉決定假裝失憶,于是她笑得一臉諂媚,“這位公子看著臉生,想來是進宮參加宴席的,此番莫不是迷了路吧?”

“小姐當真是貴人多忘事,不過兩三日,便把酒樓偷襲在下的事忘的一干二凈了。”姬顯玩味地打量眼前的女子,他一向過目不忘,即使換上了女裝,他也能肯定她就是當日酒樓的那個青衣少年。

“公子怕是認錯了人吧,家母管教甚嚴,小女整日深居閨房學習女紅,平日從未出過府,還請公子莫要無端誣陷,毀了小女子的清譽。”為不露出馬腳,宮千婉索性裝作是某位大臣府上的千金,然后硬是擠出幾滴眼淚,低聲抽泣起來。

不料對方不吃這套,反倒湊近她耳邊,曖昧不清道:“其實,你我孤男寡女在這假山上私語才更容易讓人誤會。”

宮千婉嘴角一抽搐,心中暗罵此人輕浮。

可眼前這形勢她斷然不能呼叫宮人們來,否則若遭此人倒打一耙豈不是麻煩,于是嫣然地躬身行了個禮:“公子好生愛開玩笑,小女還有事便先行告辭了。”

宮千婉轉過身撩起裙角正欲跳下去,抬腳前突然意識到自己此時是個深居簡出的大家閨秀,怎么說舉止也應賢淑文雅一些。

于是,回過頭,半淺笑半羞赧道:“下去不便,公子可否助小女一臂之力?”

“榮幸之至,只是在下有一事十分好奇,小姐一介弱女子,方才是怎么上來的?”那人在宮千婉耳邊低語,隨后扶過宮千婉的腰踏過石塊飛身到平地上,“若小姐覺得為難,不答也無妨,在下只當小姐是天仙下凡,從天上掉下來的。”

“多謝公子。”一至地面,宮千婉便掙脫開他的手,迅速退后兩步保持距離。

“在下宜國姬顯,敢問小姐芳名?”

“若是下次見面你沒被我砸,我就告訴你!”等姬顯回過神時,宮千婉已經(jīng)轉身跑遠了,倩影窈窕,在悠長的回廊中愈來愈模糊,可方才那海棠花下的面容在他心里卻愈發(fā)清晰。

“……”姬顯低頭看見落在肩上的粉色花瓣,會心一笑。其實,他方才聽到那些宮女喊她“公主”。

此時一個宮人踏著石板路匆匆走過來,行了個禮:“姬公子,三皇子殿下有事相邀,煩請公子走一趟。”

“三皇子?”姬顯雙眉一挑,唇角輕勾,此番邀請他早有意料。

這場及笈禮宴,明面上是慶賀安婉公主及笈之喜,實際上卻是兩位皇子結識重臣、建立黨羽的不二時機。

宮千瀾此時邀請他,顯然不是喝茶敘舊那般簡單。

姬顯由宮人引著,穿過長廊花苑,最后置身一隱秘雅致的偏殿。掀簾進殿,宮千瀾已在內(nèi)等候多時。

屏風后的案幾上一盞泡好的蓮心茶,伴以一碟新摘下的青梅,倒也不失幽靜清雅。

宮千瀾起身相迎:“素聞宜國儲君殿下善品茶,恰巧瀾前些時日偶得一盒清明前的綠雪蓮心,故今日誠邀公子一同品鑒。”

姬顯不置可否地一笑,開門見山道:“茶固然是好茶,只是用在這個時候不免有些浪費了,來日三殿下當真有閑趣,相邀品茗,顯再嘗一嘗吧。”

宮千瀾聞言眉頭微皺,顯然,這個宜國儲君也并非好糊弄之人。

宮千瀾將宮人們遣退,拱手直言:“此番爭嫡,還望公子助瀾一臂之力。”

“助你,于我,于宜國,有什么好處?”姬顯不以為然,他是宜國儲君,而宮千瀾在燕國只是個皇子,他很好奇宮千瀾能給他什么,他甚至覺得,在這場奪嫡之爭中,宮千瀾毫無勝算。

他的父王,宜王姬瀛,對燕國之事本就打算作壁上觀,自然更不會花費精力去扶植一個毫無勝算的皇子。

“三個通商岸口和兩處銅礦。”宮千瀾此番投其所好,宜國兵力雖近些年打造兵器的礦石都由其他三國運輸而來,宜國一直期盼擁有自己的礦山。

姬顯起先一愣,后轉而了然一笑,回答道:“三殿下開出的條件自然可觀,只是在定奪之前,顯還有一事不明,三殿下可否解惑?”

“公子直言無妨。”

“顯記得殿下幾個月前還在燕辰交界帶領士兵與辰國交戰(zhàn),可為何回到燕都又暗中與辰國達成協(xié)議暗殺自家兄長呢?”姬顯詰問道。

“你……”宮千瀾臉色頓時變得灰黑難看,姬顯這番話分明是在諷刺他,而讓他更想不到的是,他與辰國的交易竟泄露了。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顯對于三殿下聯(lián)手昔日敵人對付至親的做法不敢茍同,故而不能出手相助,還望殿下體諒,顯先行告辭。”說罷,姬顯便踏出殿門,不帶一絲遲疑。

宮千瀾,他今日能為一個儲君之位,不念兄弟之情,而去聯(lián)手敵軍,他日誰又能保證,他不會為了其它利益而背叛盟友國呢?若將這樣一個人扶植成功,那豈不是養(yǎng)虎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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