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鴻爪自留白

雪泥鴻爪自留白

文/戴文子

今年春城初雪時,我自北國冰城匆匆趕回。背負行囊提著琴,遺落了一世的塵埃。晃蕩不安的公交上,窗外的行人車輛分外稀少。路燈昏黃不定,映襯著兩道深沉黝黑的車轍,飄雪與霧霾齊飛,詭譎又浪漫。這座我已俯仰呼吸四載的城市,此刻卻分外陌生與不真實,童話城堡般的矗立在我僵冷的面前,熨帖我疲勞的身軀,撫平我躁動的心緒,迎接一個不辭而別的逆子歸來。

此間第二次見到雪,是在前幾日的清晨。我在暖氣正好的寢室里悠然醒來,俯望窗外,天地一白,不見古人不見來者,白茫茫一片真干凈。不禁想起,所謂色空不二,大抵與雪泥鴻爪是一個意思。也許曾有一只鴻鵠落下腳印,也許將有一只鴻鵠落下腳印,那又有什么分別呢?最終還不都湮沒在這無數透明而繽紛的天鵝之下!空中盡有無限色,萬色皆歸于空。古人今人,以及無數后來的賞雪者,打這個寒冷世界上赤條條的來,又赤條條的去,俱往矣,又都還困在這風雪之中。

突然想去看雪,就是此刻,就在今晚。

走。

我一直都偏愛這北方冬夜里靜謐清寒的空氣。呼吸吐納,清冷卻不凌冽,可以使久居暖室的人瞬間得以清醒。但切記時間不可過長,零下一二十度的懾人低溫自是不容南人疏忽怠慢的。袒露肌膚于外,不必太久,一分鐘內,肯定是個落個僵冷麻木到失去知覺的下場。口罩是必備的,但于我這種四目望天的人而言,戴,則哈出的團團霧氣凝結于鏡片之上,前路來人都看不清楚,好不尷尬;不戴,則必是要躬身親踐前文所述的曼妙感覺,光憑想象都可打一哆嗦。戴或不戴,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但無論選擇如何,都是個令人糾結又懊惱的窘境。

話表當下,兩日前匆忙而下的一場薄雪,積蓄到地上,如今已所剩無幾。想來也只有圖書館外一片鮮有人至的林亭之間,尚有可能存上一星半點。自公寓信步而至,果然沒令我失望。

時值飯后,閑人很少,只留我一個散淡人在這里悠逛。石廊枯枝,青磚白雪,清風霽月,踩斷幾根敗莖,弄皺幾片完雪,皆不可數。拂井穿弄,或立或坐,清歡獨享,怡然自得。

已經記不真切,上一次有這種散漫心情無事踱步,是在什么時候了。哦,想起來了,是在盛夏之后,立秋之前,我在D8獨居的那段時日。彼時,每日一篇的《時隙碎記》還在執拗而堅定的繼續,沒有讀者,沒有聽眾,一個人,寫得寂寞,卻也充實。里面有一篇文章,叫《月亮下的辛棄疾》,所書文字,差可比擬此時心境。

在D8獨居的日子里,身處前后交替的過渡時期,卻似孤立于孤島懸崖。四顧彷徨,無所適從。對自我認知的茫然,以及孑然一身的躊躇,都在那個一燈如豆、蚊蠅滿空的小室內無限放大。寫作,成了我排遣孤寂與梳理情愫的不二途徑。我寫:“我不敢奢望寫作會給我帶來幸福,但至少它能撫慰我些許的憂傷,讓我在絕望與自愛中認真審視自我,記錄最初的躁動與翻騰,寫下現在的糾結與彷徨。”我寫:“當你覺得無話可說時,不如選擇保持沉默;當你有話卻無人可說時,不如選擇訴諸筆端。寫作,讓最卑微的人都能在一瞬間感到偉大。”我還寫:“所以,我還會一直寫下去,用卑微的筆尖對抗整個世界,直到青山白發,把一個人的孤單寫成兩個人的清歡。

直到青山白發,把一個人的孤單,寫成兩個人的清歡。那透過紙背的艱澀酸楚依稀可辨,我本以為,這些毫無價值、慘淡收場、文筆與思想皆不成熟的殘次品,只不過是能感動我自己。誰曾想到,不過是經歷又一個深秋初冬,我訴諸筆端所有情思便都已成真;誰又能想到,有一個姑娘,在丟失睡眠的凌晨,把我的《時隙碎記》連篇讀完,繼而翻遍我所有在網上留下的文字。第二日,又將記憶中的只言片語一絲不茍地抄錄在填滿心事的課本上,一行一行,千絲萬縷。

2015年10月25日,凌晨零點三十一分,霜降后的第二日,我卻迎來了自己的春天。

小涵,一個在靈魂深處與我無比契合,各個方面都幾近完美的姑娘,就這樣毫無征兆的翩然而至,落入我庸凡無奇的生命,擦亮我星辰黯淡的夜空。讓我久已干涸的情感沙漠,重新喚醒尋到綠洲的欣喜與悸動。

《二十六加一句“我愿意”》,我把對你涓滴意念匯聚成河。你說,這是你在人世間見過的,最深情、最美麗的情書。你還說,你把它分享給最好的朋友,記錄在紙筆上,存放在手機里。你記憶力向來不好,卻把其中的每一字、每一句,甚至每一個標點,都深深地烙印在腦海里。

我感覺自己終究是個怯懦的人。回望大學四年,有多少想做而未做的事,到頭來都成了遺憾。比如,沒有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沒談一場不顧一切的戀愛。”本科畢業季,我在《與樺樹》里如此寫到。小涵的出現,填補了我之前未能如愿的最大空白。從此以后,一人食的晚餐,有了兩人品的溫暖;一人觀的電影,有了兩人看的欣歡;一人枯坐的圖書館,成了兩人靜思的避風灣。

一時間,我只覺得佳人為伴,歲月靜好,不識天上人間。

直到前幾日,我無意間翻看到小涵的日記。其中一句,是這樣寫的:

“講真,我也擔憂你這鋪天蓋地的浪漫只是熱戀的熊熊烈火,終有一天燃盡以后,只剩黑夜的寂靜冷清。”

我合上日記,問道,小涵,你可是怕了?

小涵沉默片刻,緩緩點頭。

為什么?對我沒信心嗎?我追問。

不是。小涵抬頭望向我,眼中晶瑩閃爍,卻沒有言語,猶豫不決后,如下定很大決心一般,將在此之前的內容,完整地呈現在我的眼前。

“文子哥哥,我現在想起你,覺得分外不真實。尤其在丟失了睡眠的深夜,當回憶起你的眉眼時,我都無法準確辨別出這究竟是誰。在這略微眩暈的模糊中,我就更不能置信自己就這么輕易和一個在熟悉程度上還算陌生的人在一起了。

這一個月過得都如幻境。我們每天都會花大量時間去聊天交流,但不知怎么,卻終究沒有熟悉到骨髓的感覺,仍然恍惚如初相識。懂一個人也許是剎那,但熟悉一人卻必須要以時間的洪流為橫坐標。

記得第一相見,你著紅色立于一株紫椴樹下。那個紅色外套,雖然我始終認為它丑陋無比,但確實是我對你的第一印象。側歪著頭,一身從頭到腳的傲慢,永遠振振有詞喋喋不休,看起來似有遣軍調將之勢,不過是文字排列組合成的洶涌大軍。

現在回憶起來,雕塑公園和長影那兩天的日子,都是發光的,完全由靈魂吸引發出的極清澈的光。

剛相識的那段時日,因連綿的咳嗽,我甚有林妹妹之嫌,于是落在你眼里,便是溫婉柔和的模樣。加上初見,聊不完的文學、音樂、電影與旅行,彼此眼里都是尋覓到純粹關系的欣喜。便生出了理想型的錯覺,只希望能一輩子攜子之手,相伴山林,風乎舞雩,曲水流觴。閱遍世間好書,看盡天下美景。

那段時光真正逍遙,似神仙眷侶,哪里能夠想到會越來越背道而馳。越來越多的矛盾浮現水面,每次無謂的爭執都好似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我的恍惚也是理所當然,身邊這個戴文子,還是我當初認識的那個滿身傲氣,給予我發光的兩日的戴文子么?

我有時候在想。

我們快于正常情侶,會不會正是不正常的昭示。

我們進展地這么快,會不會是我們慌著證明一些什么。

這種當時快樂細想又后怕的花火式相處,會不會終有一天燃盡。”

我萬萬不曾想到,一封短信,竟然激起我心底千層浪,心底生寒背脊發冷。我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理清自己的思路,試圖用盡可能理智的語言,回答郁結在小涵心頭的困惑與不解,甚至失望與恐懼。但我發現這一切都只是徒勞。我能做的,只是把一旁呆立不安的小涵輕輕擁入懷中,心頭所感,猶如萬馬脫韁過獨木,千言澀塞不得說。良久良久,我竟連一個字也吐露不出。

使我真正緘默無語的理由,既有內疚,也有惱悔,但更多的,卻是恐懼。我恐懼地發現,其實小涵不只是與我分享了愛情帶來的歡樂,也同我一起承受著歡樂背后的傷痛。我那些郁結于心、隱而不說、只想著自己承擔消受的愁苦,其實小涵都懂,甚至,比我看得更為透徹明白。

其實,何止是小涵?有時,我也會看著她的臉龐癡癡失神。我不禁會想,眼前的這個姑娘,是否就是我多年來苦苦等待的那個她?她與我如此接近,卻又分外遙遠。對于愛情,我們都心懷渴望,卻又不敢輕易觸及。我們一再強調著不刻意、不強求,讓一切自然而然地發生,卻誰也沒料到感情會以這樣的速度、不受你我控制的急速生長。繁盛過后,是否就意味著枯萎與凋零,你我都不愿給出確切的答案。

因為愛,我們感受到自身的脆弱。愛包含了妥協甚至犧牲,也包含了對單身時個人習慣的顛覆。因為愛,我們喚醒了舊時的傷痛。過去的成長經歷,曾經受到的打擊,讓我們對彼此敞開心扉時如履薄冰,謹小慎微。因為愛,我們挑戰著自我的認知。我們揮別舊日的自己,在把自己推倒重建的過程中,體會著與過去的撕裂與告別。也是因為愛,我們承擔著失去的風險。因為眼前的一切都過于美好,此時擁有的越多,未來失去的也會越多;一個人對我們愈發重要,分離時便會愈發痛苦;生命開始變得越有價值與意義,我們便越會加深對死亡的恐懼。

所有的這一切,都讓我不知該如何應對。小涵,你把疑惑投向我,而我又何嘗不想找到解答?

正如此刻的我,在學校的圖書館外躑躅,氣溫愈發得低,晚風愈發得緊。身體開始變得無從感知,手腳冰涼,面目僵硬。站在路途中點的我,無論是轉身回寢,還是邁步向你,都是不足十分鐘的路程。而我,任由體溫一絲絲退去,卻無法做出選擇。

還記得有一日,在春城晚風的街頭,你輕挽我的衣袖,低聲問我,為何喜歡你。我忘了當時是怎樣岔開了話題,我只知道,這個問題,我也給不出答案。

我喜歡你嗎?自是喜歡。我喜歡你什么?我可以找到千百種理由,但無論如何,也逃不出“氣質相貌、家世修養、靈魂契合”的陳詞濫調。這些或是表面、或是內在的理由,好像全對,好像又全不對。愛情到底是什么?是一見鐘情的怦然心動,還是長長久久的安然陪伴;是驚心動魄的你儂我儂,還是心如止水的平平淡淡。所有人各執一詞,卻終沒有一個完美的答案。

當然,也有完全脫離感性的理智說法。“愛最初的行動必然建立在茫無所知的基礎上......我們現有愛的需要,然后再愛一個特定的人。”阿蘭·德波頓如是說;“愛情的本質,在于愛的對象并非實物,它僅存在于情人的想象之中。”普魯斯特如是說。甚至還有一種更為殘酷無情的說法,說愛情,只不過是兩個無聊的人,一起排遣寂寞的方法。對此,我既不否認,也不贊同。

此時此刻,我卻不禁想起,那一個無眠的深夜,我和小涵無比忐忑的對話:

“小涵,我不想給你任何承諾,事實上,我也給不了你什么承諾,因為所有的承諾,在兌現之前只不過是一句美麗的謊言。我只是希望,與我在一起,你可以少碰到幾個人渣,少受到一些傷害。如果,你偶爾還能有幾分喜悅,那將是我莫大的榮幸。小涵,請給我一個放肆的理由,也給你一個無悔的青春。人生苦短,有酒且醉。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好了好了,你說完了嗎?”

“呃,其實沒有,但你若不想聽,我不再廢話就是了。”

“......”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希望你別介意。”

“......”

“......”

“傻瓜。”

“嗯?你說什么?”

“我說,你傻不傻啊。”

“我......”

“我問你說沒說完,是因為我早就想好答案了。”

“那......那個.....可以說嗎?”

“笨蛋,當然要說了,聽好了:

我愿意!

我愿意!!

我!愿!意!!!”

那一刻,我才明白,人世間最美的那三個字,不是“我愛你”,更不是“在一起”,而是,“我愿意”。

小涵,我也愿意。

困惑不定、遲疑不決之時,不妨驀然回首,望一望來時的自己。初心不忘,感動如舊。佳人好文,良辰美景,我一樣都不愿辜負。我要做那只執拗的鴻鵠,在這一片蒼茫中留下屬于自己的一爪印記,哪怕明日風雪壓城,覆蓋淹沒,哪怕今后崢嶸俱往,奔涌逝去,我也要在這滾燙紅塵間,留下屬于自己的那一點白,不枉此生,愛過、走過這一遭。

在這個寒氣逼人的冬季深夜,你若看到一個狂奔不止的身影,請不要驚訝,亦不必介意。如果可以,請替我祝福這個被感情沖昏頭腦的傻小子,因為,面對今后未知的考驗與挑戰,他還需要更多的擔當與勇氣。


2015.11.26 感恩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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